李婷
1989年的春天,25歲的安徽詩人海子在山海關臥軌,這是一件轟動文壇的大事,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象征著一個詩歌時代的結束。有人說“海子是在農業文明的背景下,在以農業經驗為根基的一套話語系統中所誕生的最后一位‘大詩人”(張清華《一次性寫作,或偉大詩歌的不歸路:解讀海子的前提》),也有人稱他是“最后的浪漫主義鄉村抒情詩人”“農業文明的殉葬者”。他自殺時隨身攜帶的書中——生態文學經典之作——梭羅的《瓦爾登湖》,就是其中標志之一。海子崇拜梭羅,他自己的詩也無疑具有鮮明的“生態”色彩,他從故鄉出走,生活在城市之中,卻醉心于抒寫鄉村、麥子、土地、大自然。在眾聲喧嘩的1980年代,工業的進步,商品經濟、大眾消費文化的迅速發展,環境問題的出現,以城市為代表的工業文明一點點驅逐著農耕文明,敏感如詩人海子,內心怎會不為此震動?通常認為正是在這個時代,中國的生態文學開始萌生。
一、中國生態文學的發展歷程
中國生態文學最初以1980年代興起的生態報告文學為代表,這基本是共識,代表作家作品有:徐剛的《可可西里》《伐木者,醒來》、黃宗英的《小木屋》、哲夫的《淮河生態報告》、王治安的《國土的憂思》、沙青的《依稀大地灣》等。作品以實地調研、寫實觀察為基礎呈現生態問題,在引起社會關注方面起了很大作用,但也存在著文學性欠缺、停留在表面、具有時效性,所以難以產生持久影響等不足之處。20世紀90年代以來,生態文學大為繁榮。1991年,經國家環保局批準,“環境文學研究會”成立,創辦文學刊物《綠葉》,多次舉辦研討會,發表“綠色宣言”“綠色倡議”,出版多種生態文學系列叢書,如“碧藍綠文叢”“人與自然叢書”“人與動物系列叢書”“生命狀態文學叢書”等。生態文學碩果累累,報告文學方面的代表作家有喬邁、李青松、王治安等。小說方面有哲夫的“黑色生態批判”系列(《黑雪》《毒吻》等)、郭雪波的“大漠生態小說”(《銀狐》《沙狐》等)、朱瑪拜的“草原生態小說”(《藍血》《生存》等)、陳應松的“神農架”系列小說(《松鴉為什么鳴叫》《豹子最后的舞蹈》等),還有蔣子龍的《水中的黃昏》、陳建功的《放生》、鐵凝的《秀色》、諶容的《死河》、張抗抗的《沙暴》、張煒的《懷念黑潭中的黑魚》、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阿來的《空山》、胡發云的《老海失蹤》,以及汪曾祺、韓少功、賈平凹等一些具有生態意識的作品。大批關注動物的小說也常被劃入生態文學范圍,如楊志軍的《藏獒》、葉廣芩的《老虎大?!?,還有以狼文化為代表的系列小說,包括賈平凹的《懷念狼》、姜戎的《狼圖騰》、杜光輝的《可可西里狼》等。散文方面以葦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周曉楓的《鳥群》、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李存葆的《綠色天書》、林宋瑜的《藍思想》、李景平的《綠歌》、韓少功的《山南水北》、紅柯和李娟的新疆系列散文、鮑爾吉·原野的蒙古草原系列散文等為代表;詩歌方面,以于堅的《棕櫚之死》、李松濤的《拒絕末日》、雷平陽的《云南記》、華海的《華海生態詩抄》等為代表。兒童文學方面的代表作家有饒遠、劉先平、方敏等人。
生態文學取得了很大成績,但也存在很多不足,如模式化、缺乏科學性和前瞻性,雖然有對生態的關注和憂慮,卻沒有提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和思路,有的太過關注生態的闡發而缺乏文學性和可讀性。汪樹東的《當代中國生態文學的四個局限及可能出路》、王彪的《生態文學:“主題先行”下的書寫困局》等,分析了生態文學存在的諸多問題。在《生態批評與生態美學》一書中,趙白生的《生態主義:人文主義的終結?》、吳秀明的《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生態文學》、龔舉善的《轉型期生態報告文學的理性審視》、趙樹勤與龍其林的《中國當代生態小說創作的迷誤及其思考》等文章也對生態文學進行了多角度的思考分析。
二、生態文學研究存在的問題
與生態文學的繁榮相比,生態文學的研究與討論也呈現出蓬勃態勢,代表學者有程虹、王諾、汪樹東、王寧、魯樞元等人。程虹是較早從事生態文學研究、譯介的學者(不過她使用的是“自然文學”概念),出版了國內第一部系統評述美國生態文學的著作《尋歸荒野》,還出版了《寧靜無價——英美自然文學散論》《美國自然文學三十講》等論著,翻譯了亨利·貝斯頓的《遙遠的房屋》、特麗·威廉斯的《心靈的慰藉》、西格德·F.奧爾森的《低吟的荒野》、約翰·巴勒斯的《醒來的森林》等。以王諾為代表的廈門大學生態文學研究團隊也主要關注國外生態文學,出版有“歐美生態文學研究叢書”,包括《歐美生態批評》(王諾)、《美國生態文學》(夏光武)、《英國生態文學》(李美華)等。汪樹東主要關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生態文學,出版有《天人合一與當代生態文學》《生態意識與中國當代文學》《中國現代文學中的自然精神研究》,此外還有張曉琴的《中國當代生態文學研究》、王靜的《人與自然:中國當代少數民族作家生態文學創作研究》等。
生態文學研究興盛但卻混雜,“文學生態”系統并不和諧、平衡。首先是概念的紛繁。生態文學的定義至今仍存在歧義,沒有統一的概念,“各個地區的叫法不同,如日本叫‘公害文學,美國叫‘荒野文學,中國臺灣叫‘自然寫作,大陸普遍的叫法是‘環境文學”(魯樞元《生態批評的空間》)。另外還有很多容易混淆的概念,如“自然文學”(程虹《自然文學的概念與淵源》)、“大自然文學”(趙凱《大自然文學論綱》)、“綠色文學”(童慶炳《漫議“綠色文學”》),生態文學在多種概念中游離、模糊、交叉重疊、邊界不清。雖然生態文學的研究蔚為大觀,但概念卻眾說紛紜,至今很多研究著作和論文仍然在概念的辨析上花了很大篇幅,諸多概念的比較研究仍屢見不鮮,多是在各種大同小異的名詞中繞圈子,繞來繞去最后仍然不甚明晰。其次,關于生態文學的概念和應用呈現兩極化傾向,一是窄化,一是泛化。前者過度強調了生態文學的科學性、寫實性、非虛構等,導致能納入生態文學框架下的作品較少,不為大眾所廣泛知悉,且文學性不夠高,把生態文學窄化為反映生態問題、生態危機的報告文學、非虛構。后者過度強調了生態文學的生態思想、意識,但凡沾上生態、自然的邊都歸入生態文學之中。再次,與概念相對應的范疇也存在較大爭議,學界對哪些是、哪些不是生態文學仍然有很多不同意見,不同論者所論述的對象不一致,因此較難構成真正意義上的對話。最后,關于生態文學誕生的地點、時間也存在較大差異。很多學者認為生態文學是現代工業社會才出現的,具體起源于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以1962年蕾切爾·卡遜出版《寂靜的春天》為標志。有的則把生態文學追溯到更遠,李美華的《英國生態文學》就將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丹尼爾·笛福的《魯賓孫漂流記》、狄更斯的《霧都孤兒》等作為生態文學例證。斯炎偉編選的《中外生態文學評論選》里也包含了對中國古典詩詞作者的研究,如《中國古代文學中的“綠色”觀念》《陶淵明的人文生態觀》(王先霈)、《論中國古典詩歌研究的文學生態學途徑》(陳玉蘭)。是不是書寫自然、涉及生態的作品都可以被認為是生態文學呢?不少論者對此進行了批評和質疑。
因此,出現了一個頗有意味的現象:一些作家的很多作品在今天被冠之以生態文學,但是這些作家卻并不以生態文學而聞名。而那些相對來說更加專業地從事生態寫作的作家,往往游離于大眾的視野之外。生態文學邊界模糊,在概念、范疇、歷史梳理等方面缺乏共識。并且,隨著新興學科不斷涌現,大批與生態文學有著密切聯系的概念層出不窮,一些主題文學,如“動物文學”(韋葦《動物文學概論》)、“河流文學”(蔣林欣《中國河流文學研究》)、“海洋文學”(段波《“海洋文學”的概念及其美學特征》)等,它們與生態文學的交叉、區別和特質又體現在哪里?很多學者認為一些作品不能算作是生態小說,如姜戎的《狼圖騰》不是生態小說,而是動物小說。再比如,生態文學較少提到科幻文學,但其實科幻文學有大量寫到生態危機、充斥著環境末日的作品,如日本小說家星新一的科幻微小說《喂——出來》的主題就是環境污染,描寫了人類過度排放垃圾而被反噬,揭露人類對環境破壞必將遭到大自然的報復,這篇小說還選入了中國的語文課本。很多科幻小說都有生態危機、末日背景,如劉慈欣的《流浪地球》《微紀元》等,在科幻的世界里,地球已不適合人類居住,那些關注人與自然生態問題的科幻小說是否屬于生態文學?與傳統生態文學相比,科幻小說有哪些新的審美特征與文化規律?
顯然,生態文學有著濃厚的“正名”焦慮,以及由此帶來的“名”與“實”的種種辯駁。這一現象與學科自覺緊密聯系,也是一門獨立學科的興起、成立和發展的必然要求。沒有“正名”,沒有定義,就不成其為學科,固定設限、執著于此又妨礙學科的發展,落入“畫地為牢”的局限當中,這是一個頗有悖論的正常現象。馮友蘭在《名教之分析》中指出“名教”是崇拜名詞的宗教,是崇拜名詞所代表的概念的宗教。胡適在《名教》一文中指出:“這個宗教,我們信仰了幾千年了,卻不自覺我們有這樣一個偉大宗教。不自覺的緣故正是因為這個宗教太偉大了,無往不在,無所不包,就像空氣一樣,我們日日夜夜在空氣里生活,竟不覺得空氣的存在了?!睂ι鷳B文學的辨名,有著落入“名教”的風險,忽略了文藝的特殊性,文藝無法像科學一樣下一個完全精確的定義。目前生態文學的很多定義就嘗試更精準地界定,也有學者指出這類定義重生態而輕文學,所以生態文學很多文學藝術性不夠高,生態文學研究也成了與文學不太相關的“生態思想”研究,這可以說是生態文學發展存在的一個障礙(吳秀明等《新世紀文學現象與文化生態環境研究》)。
與生態文學存在的問題相比,生態文學研究的“各自為陣”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
三、倡導大文化研究視野
王諾在《歐美生態文學》中詳細區分了生態文學、環境文學、自然文學,將生態文學界定為“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并從事和表現獨特的生態審美的文學。生態責任、文化批判、生態思想、生態預警和生態審美是其突出特點”。這指出了概念的主導性質,但在實際的論述中,生態文學則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概念,如他認為“生態文學自古有之”,認為人類最早的文學形式中有很大部分就是生態文學。
無疑,生態意識在不斷地發展、流變,具有歷史性、時代性,前現代、現代、后現代社會的生態意識、內容也是不同的,不同國家、地區也存在差異。與之相應,生態文學也有不同的表現形態和內容。如果按照恒定不變的標準去框定,去套用西方理論,則會限制學科的發展。中國生態文學研究也存在范圍狹窄、缺乏理論體系等問題。
面對當下生態文學研究的種種困境,應該倡導一種大文化研究視野。當然,這不是否定生態文學概念闡述的必要性,確立生態文學的定義、范圍和研究目標,以及區分其他相關易混的概念,這仍然是有價值的,但也是有限度的。針對生態文學的正名問題,有論者給出的解決方案是承認有狹義和廣義兩種:“狹義的生態文學,是指進入工業化社會以來自然生態危機日益加重的背景下,一些作家在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基礎上,對自然、社會、人等領域普遍存在的生態危機癥狀加以反映,對其形成的現實、歷史、文化等方面的根源進行揭示和批判,對其未來的前景或后果予以展示或預測。廣義的生態文學,是指凡是在其創作中具有一定的生態思想、生態意識、生態情感、生態趣味、生態傾向的文學作品,包括文學史上那些基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而喜愛自然、表現自然、贊美自然的文學作品。”(閆慧霞、高旭國《生態文學的稱謂與界定》)從研究現狀來看,確實存在狹義和廣義之分。生態文學研究需要拓展研究范圍、注重理論框架和方法的創新。應該提倡生態文學是一個有著主導傾向但又富有彈性、蘊含著諸多可能的相對的概念,使用時也不必刻意去強調狹義與廣義。
這是因為生態系統本身就是統一的整體,是一個由各種因素共同組成、相互影響、相互依存的綜合體系。生態系統中的各種因素都是緊密聯系的,大到高山、原野、海洋、河流、動物、植物,小到一棵樹、一座孤島、一條小渠,當今完全、絕對沒有人類活動痕跡的孤立的自然也是不存在的。方方面面的人類活動,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都會對生態產生影響。1963年,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洛倫茲就提出了“蝴蝶效應”,即一只南美洲熱帶雨林中的蝴蝶輕輕扇動幾下翅膀,就可以引起兩周后美國得克薩斯州爆發一場龍卷風。這是因為蝴蝶扇動翅膀產生微弱氣流,會改變身邊的空氣系統,由此產生一系列相應的變化,形成連鎖反應。吉狄馬加在詩歌《我聽說》中也寫道:“我聽說/在南美安第斯山的叢林中/蜻蜓翅膀的一次震顫/能引發太平洋上空的/一場暴雨/我不知道/在我故鄉大涼山吉勒布特/一只綿羊的死亡/會不會驚醒東非原野上的獵豹/雖然我沒有在一個瞬間/看見過這樣的奇跡/但我卻相信,這個世界的萬物/一定隱藏著某種神秘的聯系?!鄙鷳B文學的核心思想是去“人類中心主義”,以生態整體主義為基礎,過分強調自然、忽略人類作用,無疑也十分偏狹。人生天地間,離不開生存環境,必然要處理與大自然的關系,這是一個永恒的文學母題,可以說沒有一部文學作品的內容是可以脫離環境的。因此,也有論者指出可以用生態學的視角切入一切作品,如魯樞元就在《“自然”主題的現代衰變——兼及“生態文藝潮”的崛起》一文中指出“僅僅承認以‘自然生態保護或‘環境保護為題材的文藝作品為‘生態文藝,是非常狹隘的。‘生態文藝學,決不應當只是研究以生態為題材的文藝創作,而應當把生態學的視野投注在一切文藝現象上,運用生態學的世界觀去重新闡釋一切文學藝術的既有法則”。
因此,對那些具有生態意識、思想、色彩或表現環境、自然的作品,不必糾結是否屬于生態文學、有多大程度屬于生態文學,不應該僅停留在“生態文學”是與否的辨析上,不必拘泥于學術的嚴格規定。像梭羅的《瓦爾登湖》、法布爾的《昆蟲記》等經典著述往往并不規范:“案例的舉證多于概念的解析,事件的陳述優于邏輯的推演,情景的渲染勝過明確的判斷,隨機的點評超越了旁征博引的考據。這些看似不規范的學術著作,既深潛于經驗王國的核心,又徜徉于理性思維的疆域,全都成了生態文化研究領域公認的‘學術經典,即我這里所說的‘綠色學術經典?!保敇性?、劉晗《綠色學術的話語形態》)不能因為是“生態文學”概念提出之前的作品而簡單摒除,也不是把生態成分提煉出來條分縷析,而是著重于作品本身、整體的生態審美價值與意義。對生態文學的研究應該從文化研究上進行拓寬,不僅僅從生態的視角進行審視,用生態批評的方法關注文學作品中的自然和環境元素,還應多關注作品的文化內涵、歷史背景、審美價值、思想資源,等等。生態文學研究的大文化視野還應該是一種跨文化的研究視野,與其他相關領域建立密切聯系,推動生態文學的跨學科研究。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生態文學遠可以追溯至更廣、更遠。很多文學流派、思潮都與生態關聯,如尋根文學就有鮮明的生態反思意識,李杭育的《最后一個漁佬兒》就寫到了江水的污染導致魚大量死亡的問題。還有鄉土小說,等等。再比如,沈從文描寫鄉土世界的小說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消融,如《邊城》《阿黑小史》,同時他也揭露自然生態遭到破壞、批判都市文明,如《黃昏》《泥涂》《腐爛》。還有徐志摩的詩(張曉光《徐志摩文學創作和生態美學思想》)、聞一多的《死水》、郭沫若的一些詩等都可以納入生態文學的視野中,甚至把目光投向中國古代。童慶炳就說過:“我們想到孟浩然,想到王維,想到李白,想到蘇軾,想到歷代的山水詩和花鳥畫作者,他們在創作時不可能有什么‘環保意識,但他們筆下對大自然的熱愛,對外物的真情,對生命的贊美,對天人合一的理想,無不帶著‘綠意。我敢說,他們是‘綠色文學‘綠色藝術的先驅。” (《漫議“綠色文學”》)他所說的“綠色文學”等同生態文學,也是一個寬泛的概念。
與歐美生態文學有完整的系統相比,中國的生態文學雖然成績斐然,但是在整體的歷史梳理與建構方面還存在一定的欠缺。當前國內的生態文學研究大多停留在零散的案例分析和現象描述上,并且是以西方生態文學及理論為參照。雖然生態是事關全人類的大事,與所有人息息相關,但生態文學產生的文化土壤和文學傳統是有差別的,過度以西方的標準來衡量就忽視了中國文學的特殊性和文化背景的差異。為此,需要深入挖掘中國古代文化中蘊含的生態智慧和生態價值觀,如果摒除了傳統到現代的豐厚積淀,那么中國當代的生態文學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實際上,也有些論著就在主體闡述之前進行了梳理,如張曉琴的《中國當代生態文學研究》第二章就是“中國當代生態文學的精神資源”,她梳理了中國傳統生態精神,還有中國現代文學中隱約的生態意識。但這些只是作為背景介紹,并未有全局的整體觀照,也缺乏與作品闡述的深度融合。
四、傳統生態思想的資源利用
中國傳統生態理念在世界范圍內具有重要意義,最為典型的例子是,唐代和尚寒山的詩崇尚自然,具有深刻的生態意識,20世紀美國著名的生態詩人和生態思想家加里·斯奈德就深受寒山的感染,他翻譯的寒山詩影響最大,使寒山在歐美受到青年狂熱追捧。美國漢學家安樂哲(Roger T.Ames)曾說:“我們要做的不只是研究中國傳統,而是設法化之為豐富和改造我們自己世界的一種文化資源?!保ā逗投煌褐形髡軐W的會通》)安樂哲也主編有《道教與生態:宇宙景觀的內在之道》《佛教與生態》等書。
中華民族歷來是一個熱愛自然、注重人與自然相和諧的詩意民族。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的起興手法總是先言花草樹木等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中國傳統哲學思想最核心部分就是“天人合一”,發端于老子,成熟于莊子,“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道德經》)、“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儒家的“仁民愛物”“民胞物與”“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可以說,中國古代先哲深諳人與自然的共生之道。中國古典詩詞講究意象、意境,是一種“物態化”的思維方式,即“通過對象的存在而獲得自身的存在,物即我,我即物,物化于我心,我心化于物。”(李怡《中國現代新詩與古典詩歌傳統》)中國傳統文藝作品中也不乏人與自然水乳交融的文藝類型,如田園詩、山水詩、山水畫。
面對世界范圍內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不少論者挖掘中國古代生態理論的現代價值,如杜維明提出“新儒家人文主義的生態轉向”,蒙培元認為中國哲學就是“深層次的生態哲學”。中國傳統生態思想不僅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我們在面對當今生態環境問題時應該借鑒的寶貴智慧。全球化時代,人類社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和發展,同時也伴隨著日益嚴峻的生態危機,全球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減少、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以及化學污染、電子垃圾等都對生態環境造成了巨大危害。生態文學不僅為我們提供了理解自然、感受自然、探索自然的途徑,更在于它通過藝術的手法,喚醒我們內心深處對自然的愛。中國傳統生態思想中蘊含無盡珍寶,值得我們去深入挖掘并創造性轉化為當今生態文學創作與研究的重要資源,并在世界文學中建構中國生態詩學。
2000年,劉慈欣發表科幻小說《流浪地球》,將生態危機與太空探索相結合,后被改編成兩部同名電影在2019年、2023年上映并引起巨大反響。在網絡世界、新興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人類的生存環境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人工智能的發展給人類帶來了一系列復雜和不確定的挑戰和風險,生態文學的理論也亟須更新發展。生態文學在關注環境生態的同時更要關注人類精神生態的建構,用詩性守候心靈家園。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