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與憎

朱子豐

每當我翻看家中的老照片，就想起天堂里的父親。

父親出身貧寒，家境清苦，爺爺早亡，全家老小的生計早早地壓在了他稚嫩的肩上。他無奈放棄了學業，只身到外闖蕩，好不容易找了一戶有錢人家打雜謀生。多年的顛沛生活，他嘗遍了舊社會的人間辛酸，也磨煉了不畏艱辛、堅毅果敢的意志品質。他生前擔任村長兼學校教員多年，對敵人刻骨仇恨，對村民關愛有加，倍受群眾尊敬和愛戴。

一

抗戰期間，敵我雙方常在我家附近展開拉鋸戰，公路兩側的村民深受其害。1938年農歷三月十九，一隊日本鬼子向我們村竄來。父親臨危不懼，一把拽住鄰居湯宏福，迅速沖上通向村里的唯一橋梁。兩人將木橋中間的長榻子扔下河沖走。鬼子們無法過河進村，只得架起機槍朝著對岸一通亂掃，幸虧村民已轉移，生命財產未受大損失。

1947年春，我們家鄉正在進行土改，一日晚上，區、鄉干部22人在我家開會，因走漏風聲，引得附近一個排的國民黨軍連夜突襲而來。在村口警戒的父親聽到狗吠聲后，不顧個人安危，立馬迎上前去，與敵人周旋，贏得了干部轉移的時間。當敵人撲向我家時，已人去屋空。敵隊長氣急敗壞，一腳踹倒了我父親，還對我家東房連開三槍，子彈打穿了我奶奶的左腿，留下了終身殘疾。為此，區政府表彰父親是智能雙全、敢作敢為的好村長。

二

抗美援朝期間，父親除帶頭捐衣捐糧外，還發動村民先后捐出稻麥2.6萬斤、棉花32擔、衣被406條、銀圓522塊、銅板1740枚，有力地支持了政府工作。

父親生性善良、樂善好施、熱心助人。他常教育我們，“待人好就是待己好”。一旦哪里有糾紛，他就趕往哪里調處，誰家攤上了難事，他就帶頭出手相助。村民湯國達、湯國仁堂兄弟倆比鄰而居，合用一道山墻，可為了“滴水檐”的小事，常爭吵不休。一日下雨，兩家為此打了起來，還用上了釘鈀等鐵具。聞訊后，父親立馬冒雨趕去調停，避免了兩敗俱傷的慘劇發生。

人稱“苦精靈”的張步生正值中年，患盲腸炎無錢醫治。父親聽說后，拿出了家中準備修屋的錢，送他去東臺動了手術。上世紀60年代困難時期，群眾缺食少糧，很多人得了浮腫病，我家也不例外，加上母親大病未愈，弟弟腿部剛開過刀，身體急需調養，全家生活困難。可父親硬是從全家老小的口中摳下了近百斤糧食，分給了湯壽山、徐永祥等三位烈屬老人。父親的善舉也感動了鄉鄰，大家都伸出援手，共同幫助村里的特困戶渡過難關。

三

父親擅長書法，寫得一手正楷毛筆字，在大豐和興化交界的城鎮是出了名的“書法先生”。大凡婚姻喜字、亡人訃告、買賣契約、來往書信、新春對聯等等，都是父親無償代勞的。有時他從天亮寫到天黑，飯都顧不上吃。對父親賠工賠本、操勞操心的付出，大家感激不已，銘記在心。

1985年11月18日下午，父親協助村委會走訪村民，征求完善土地承包的意見，不料當夜突發心梗離世。次日大早我從縣政府機關匆匆趕回時，全村老少都已聚集我家，哭成一片。很多人長跪不起，遲遲不肯起身，怎么也不相信他們心中的“大好人”就這樣離開了大家。

時至今日，我總覺得父親并未遠離，好像一直在身邊，時刻叮嚀我們后輩牢記傳統，不忘初心，永遠愛憎分明、勇于擔當，甘當全心全意為民服務的孺子牛。

選自《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