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小燕子

馬潤

行走在回家經過的那條小街巷子，猛然間發現，幾只小燕子徹著地皮、掠過身邊、穿過胯下，箭也般地飛來飛去。一陣驚喜，小精靈，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此時的我猶如方才猛醒，谷雨節令已經過了。若不是燕子的歸來，真也忘記了此時是何時，谷雨一過燕子就回來了，這是小時候就記下的，一年四季的春天已近尾聲。

這個時候，母親把棉襖棉褲的棉花掏出去，漿洗后縫好，就成了夾祆夾褲。杏花開了，樹草綠了，河水清清爽爽，只在等待燕子的回來。這是孩子們的情趣，他們只相信，只有燕子回來才會把春天帶回來。

確也是，春天的早晨就是在燕子的吵吵嚷嚷中走來。飲煙升起，傳出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最響的是女人們鐵鏟鏟鐵鍋的刺耳的聲音，鏟那點發了焦的鍋底鍋巴，不舍得扔掉，她們會順手塞進嘴里。那個時候，農村糊糊煮山藥的早飯是多么的一致，從村南到村北飄溢著谷香。社員們做著出地的準備，牛羊出圈，學校的鐘聲響過，孩子們急急忙忙帶上紅領巾，背起癟癟的書包或挾著書本上學。一切該緊張的全都緊張起來，只有燕子，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鐵絲上，在街上電話錢鐵絲上一停一長串，嘰嘰喳喳悠閑地叫著嚷著，像是數數兒那樣，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把個十字尾音拉得很長，得意地目送著一個忙碌的早晨。

回來了，北方的人們這樣說，聽說燕子南歸時南方那邊的人們也稱作是回來了。都是回家，它們有兩處的家，它們真是幸福。但要說真正的家還在北方，南方的家在海南或更遠的泰國一帶，不適宜繁殖。它們在北方這個家生兒育女，出生地在北方，籍貫當然是北方。

南方北方，一程上萬里，扶搖直上，萬里長空，鳥瞰廣袤大地，山川起伏，江河縱橫，數不清的城市鄉村，街巷院落，它們記得鄉愁，總能準確地回到家。回家了，它們興奮的像孩子，一聚一小群，慶祝凱旋歸來。在院子里圍著窗口屋前，圍著燕窩，不停地飛上飛下。一會又落在鐵絲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重復著、一直不停地叫著，叫得人間春光熠熠，叫得大地蓬蓬勃勃。

假如天地間沒有燕子，這萬里蒼穹，還算個春天嗎？

燕子在北方農村常見的大約兩種，一種是體型較小，紫褐色下顎，人們稱作臭燕，因為它們通常選擇在牲畜圈里的椽檀上，窩筑得也不太講究，像半只碗之狀，叫聲就像數數兒。一種是較大一點的，白花色下顎，它們的窩筑得相對講究，像老古人挎著的酒葫蘆，通常選擇在家戶的房緣處，土窯洞的窯口處。叫聲有時像銀鈴的嘀鈴鈴嘀鈴鈴，有時會發出嘰哩咕嚕的叫聲，像老婆婆的夢話，人們稱它們為家燕。但無論哪種燕子，它們都是跟著人氣走，選擇火色的院子，孩子們多的院子，沒人住的空院落是不住燕子的。

燕子是很了不起的建筑師，小時候常常看它們筑巢一看大半天。只要是燕子在你家土窯洞的窗前不停地飛來飛去，這就是它們在選址考察，一陣兒落在窗框邊上，一陣兒落在土窯的窯緣邊，像是在經過一番論證，然后即可準備開工了。

村西不遠處就是河灘，河泥精到，路程不遠，半天時間就能干很多活。第一步是先打個差不多的輪廓，兩只燕子輪翻作業，一口泥就一玉米粒那么大，兩爪緊抓窗框，用力將泥啄牢，用勁的力度可見燕子的頭也在顫，有時還重復一次，然后再去銜泥。另一只燕子立即跟上。工程進度快的有一星期多就差不多完工，最后收口，口子的大小是兩只燕子可以平行進出那么大。

燕窩建好了，兩只燕子一會飛進窩，一會飛出來，一會落在電線上，像是慶祝，歪著小腦袋，兩只黑亮黑亮小眼睛盯著它們的杰作，喜形于色。那個像神話故事鐵鬼李酒葫蘆樣的燕子窩，泥蛋蛋夾雜著不少雜草，應該是混凝土水泥里的鋼筋，看得也結實。窩里再用銜來枯黃柔軟的野草和雞毛作鋪墊，做著孵養幼鳥的準備。

燕子多數一年孵卵兩次，有的是頭年第二次出生的燕子來不及筑巢就南下越冬去了，第二年回來的第一要務是筑新巢，只能孵養一窩。新出生的小燕子要是生在第二次較遲的時候，來不及歷練，沒有長途跋涉南下的本領，就會在山崖深處的縫隙或可隱避的地方冬眠起來。因此第二年春天很早的燕子有不少的是當地蘇醒過來的。

從孵卵到幼鳥出窩，大約不到一月時間，一般是兩到五只。小燕子要作第一次試飛了，它們不住地抖落著閃亮的帶著墨綠的黑色翅膀，躍躍欲試。作為父母的大燕子會雙雙飛過去飛過來，鼓勵著它們，很快小燕子就學會了飛，兩三天后它們就飛向別處獨立生活了。

居家屋前住上了燕子，就像傍上了一家好鄰居，春來秋往，它們就像客人，房東不寂寞，它們也不寂寞。在土窯洞或土木結構房的屋檐下，居高臨下，聽著老人們喋喋不休的絮叨，聽著孩子們喜笑聲和哭鬧聲，聽著拉風匣叭撻叭撻的的做飯聲，還有秋天豐收的歡聲和夜間人們勞累了的鼾聲。

秋天白露過后，燕子完成了使命，做著遷徙的準備，儲備能量，保持足夠的體力。它們選擇了月夜，選擇了風平浪靜，成百上千的一群一群地聚會在向南飛行的夜空，萬里拔涉，完成季節交換。

留下的空巢，不少的房主人會用軟紙塞住窩口，免讓其他鳥類侵占。直到第二年春天取下紙團，等待燕子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