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設計思維是讓廢料產生新價值的魔法

陳美婷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要評選出最聰明的設計師，那毫無疑問，地球當之無愧。地球通過她精巧的設計創造了一個超乎人類想象的完美生態系統。一個物種的廢棄物往往會成為另一個物種的所需，從而形成一個閉環的循環系統。在這樣一個系統當中，不會存在“浪費”一說，你可能沒想到的是，“Waste”這個概念其實是隨著人類的出現才誕生的。

這個詞的出現也預示著線性經濟的不可持續性。線性經濟代表著“提取一制造一丟棄”的傳統經濟模式：資源被采集和提取，然后用于制造產品，最后產品在使用壽命結束后被廢棄，甚至在更多的時候，這件產品的使命還沒完結之前就被丟棄。這個過程是單向的、有始有終不再往復的。線性經濟模式追求快速的生產和消費，通過大規模的資源開采和高度集中的生產方式實現經濟增長。然而，這種模式長期運行下來會面臨很多問題。首先，資源的有限性會使得資源越來越稀缺，難以滿足不斷增長的需求。其次，廢棄物的大量產生給環境帶來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包括土地、水源和空氣的污染，以及生態系統的破壞。

很多人可能都沒有聽說過“地球生態超載日”（Earth Overshoot Day），它指地球在那一天進入到本年度生態赤字狀態，已用完了本年度可再生的自然資源總量。舉例說明，2022年的地球生態超載日為7月28日，這意味著從這一天起，我們所使用的資源都是在透支。這好比你的年薪是30萬，而你在7月28日這天把這錢都花光了，后面就只能通過貸款去維持生活。但現實是，很多資源的耗竭都是不可逆的，我們現在借的“貸款”都是在透支我們下一代的生存所需要的資源。然而，又有多少資源可以透支？根據過去數十年的趨勢顯示，幾乎每隔十年，地球生態超載日的到來就會提前一個月左右。

人類的生產和消費模式導致大量的廢棄物產生，這些廢棄物無法被自然界有效地處理和回收，因此，我們迫切需要引入循環經濟的理念來解決這一問題。循環經濟旨在最大程度地減少資源的浪費，并以設計為驅動力，強調資源的減少使用、循環回收和再利用。近年，在全球范圍內，循環時尚也成為了備受關注的領域。循環時尚是指通過更可持續的材料、設計和生產過程來減少時尚產業對環境的負面影響，并實現資源的有效利用。據巴黎可持續面料展Premiere Vision時尚團隊產品經理Lucie Jeannot透露，“法國乃至歐洲的立法機構正在制定一個環境標簽，該標簽將出現在每個商業化的產品上，以指導時尚界建立一個框架來衡量其影響，并鼓勵生態設計品牌實現更好的環境表現。這項立法將于明年在法國實施，在歐洲則是2025年。這是一個重大的行動，將改變時尚產業和它的業務。”這也給設計師們和眾品牌一個預警，政府正在完善制度，推動更健康的綠色發展，幫助消費者做出明智的選擇。

放眼中國，Premiere Vision深圳項目總監張文字認為，“中國循環時尚產業仍然處于初步階段。由于中國時尚紡織業基礎深厚、體量巨大、產業鏈條長等特點，推行循環轉型將涉及多個方面，例如原材料創新優化、廢舊面料回收鏈路建立、提升消費市場的認知及接受度等。與其說道阻且長，不如說配合可持續時尚發展的需求，從材料、制造、設計、營銷、零售皆蘊含著巨大的商機。”在循環經濟中，資源的價值得到了最大化的發揮，降低環境負擔的同時，還能創造新的商業機會和經濟增長。因此，循環經濟被認為是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路徑之一，幫助經濟和環境實現良性互動和共同繁榮。

循環時尚的實踐有一個很重要的思維原則，那就是“從源頭開始”。意思是要打造一款循環產品，必須要從最初的設計階段開始，就把可持續性考慮融入到產品的整個生命周期中，否則后面再怎么補救都沒有一開始預防來得有效，這跟健康問題總是“預防勝于治療”的邏輯是相通的。

我們需要先對循環時尚的不同方面有一個全面的認知，就像了解游戲規則一樣了解有什么可持續材料、設計方式和商業模式等才能順利闖關。我們手上的這塊布，就是循環時尚的開端。它的生命周期里承載著多少故事，見證了多少歷程，取決于設計師的手。讓我們跟隨這塊布的旅程，看看循環設計思維是如何幫助我們減少資源浪費、保護環境的。

這塊布的材質本身就決定了能不能贏在起跑線上。比起石油基的材料，使用循環再生纖維以及生物基合成纖維，可以減少對石油的依賴，降低二氧化碳及其他溫室氣體的排放。據可持續材料公司Recyctex的創始人鄭良松所說，“被廣泛商業化運用的循環再生纖維主要有三大類型，包括由塑料瓶、廢棄紡織品制成的再生滌綸，由廢舊地毯、部分漁網與廢棄紡織品制成的再生尼龍，以及由消費前的廢棄紡織品制成的再生棉。而生物基合成纖維近幾年在國內和國際上也取得了巨大突破。它有效利用了可再生的生物質原料，包括淀粉、多糖、植物油等來做成纖維。不過，有一點要注意的是，中國在生物基材料上強調使用非糧食作物為來源，避免‘與民爭糧’。”當然，市面上現在還有非常多腦洞大開的新材料原料，比如果皮、秸稈、海藻、菌絲體、椰子殼等，不過這些距離量產還是有待探討的，我們拭目以待。

下一步便是把布料制作成衣服，這就需要大量的設計考量。人們對循環經濟的誤區在于，以為循環經濟等于回收經濟，但其實回收只是循環經濟模式的一環，且是最后才會被考慮的一環。相比之下，我們常聽到的Reduce（減少）、Reuse（重復利用）等方式，從循環價值的角度來說，反而更簡單且更有力。設想—下，一件衣服，你多穿一年的成本，跟你大費周章去回收、打碎、再造所使用的人力、物力和能源的成本，是不是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正如Lucie所說，“質量是我們思考過程的核心，因為優質的產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經得起使用。”有鑒于此，設計師應該注重產品的耐用性和多功能性，以延長產品的使用壽命。采用耐磨損、易清洗和抗皺的面料，設計出經典、簡約的款式，以適應不同場合和季節的需求。此外，循環時尚強調的是讓服裝得以再生產生新價值，而不是一次性的消費。在設計這塊布的時候，要考慮到它的多樣性和多功能性，讓它在不同場合都可以派上用場。如果這塊布設計成可拆卸、可組合的形式，那么它就可以變換出不同的穿著方式，為我們的衣櫥增添更多的可能性，同時還可以方便修補和更新。

擁有針織研發實驗室的中國獨立設計師丁罕青與我們分享道：“一體成型的針織技術，可直接通過電腦針織機織出成型的衣片，減少了大量因剪裁而浪費的面料：品牌的珠織線則是注重精致的手工藝，通過精致與匠心的工藝增加服裝除了穿著以外的收藏價值，延長服裝本身的壽命，推崇慢時尚帶來的真正價值。”正如她在最新的2023秋冬系列中，將通透耀眼的珠子和秋冬的毛絨紗線織到了一起，既有著豐富的視覺效果，也兼顧了輕盈與保暖的性能。同時，本季她不僅選用了很多往季的庫存紗線，也在不斷探索天然纖維紗線、羊絨羊毛等可降解纖維及再生纖維混紡紗的使用。當可持續的理念、不斷革新的技術與考究的設計相結合，衣服的生命力才能越發長久。

當衣服破損了，除了扔掉，我們是否可以優先考慮修補，延長衣服的壽命？如果衣服過時了想換一種風格，設計師是否可以提供改造和升級的設計方案，讓消費者能夠根據自己的需求和時尚趨勢對產品進行改造，賦予其新的功能和風格7

除此之外，循環商業模式的介入也是關鍵。傳統的服裝消費方式是購買后穿幾次，然后扔掉。這種消費模式不僅浪費資源，產生的“垃圾”也對環境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而循環時尚提倡的是二手、共享、租賃等方式。不管哪種形式，都是希望這件衣服可以繼續行使它被賦予的使命，在真正需要它的人們之間傳遞，得到更多的使用價值。

對于獨立設計師來說，生產與庫存一直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丁罕青繼續說道：“不論是市場或是供應鏈端目前都在積極轉型的時期，而品牌介于市場與供應鏈之間，需要更了解自己的客群及市場，在市場端做好推廣規劃與銷售預判，前期以少量生產庫存接收市場反饋，減少庫存和資源浪費以及過季產品的處理難題：與符合可持續發展價值觀的供應鏈伙伴合作，建立和維護穩定的合作關系：少量庫存配合預售與定制的商業模式，是目前我認為比較平衡的方式。”

最終，這塊布也會走向自己的終點。但循環時尚給予了它一個重生的機會：如果這塊布能夠被回收利用，變成新的布料或其他產品，那么它就可以繼續產生新的價值。設計師應在設計階段就考慮材料的回收再利用，選擇可分解和可回收的接合方式，以便將不同材料分離和回收。或與回收機構合作，建立面料回收渠道，確保廢棄面料得到有效回收和再利用。

通過在整個設計過程中思考循環經濟的各個環節，設計師可以推動可持續發展和資源的有效利用，將循環經濟理念融入到時尚產業中。推動可持續發展也等同于推動創新，而創新本身就是時尚行業的家常便飯。循環時尚鼓勵設計師們尋找新的創意和解決方案，給予每一塊布更多的可能性。循環時尚不僅是一種理念，更是一種行動。當材料商、設計師、品牌在推廣可持續理念的時候，消費者也不能置身事外，他們的選擇和行為對于推動循環時尚至關重要。

做時尚博主多年的Sunnie Sun坦陳自己在做博主初期的確經歷過一段瘋狂‘買買買’的時期，但很快這種過度消費帶來的空虛感讓她開始反省，自己真的需要這么多衣服嗎？也是從那之后，她開始有意識地管理自己的消費習慣。比起曇花一現的漂亮單品，她更加青睞那些做工精細、設計經典的衣櫥長青款，也用心去挖掘同一件單品的豐富可能，通過不同的搭配使之煥發新的魅力。

除此之外，出于對消費行為的思考以及個人對vintage單品的熱愛，自2018年起，她開始做個人的二手衣活動“Sunnie Supports Sustainability”，以贈送或低價售出的方式賦予衣物二次生命。在此基礎上，Sunnie還與好友舉辦了二手市集“Gula Market”，號召更多人加入這場可持續之旅。在她看來，“‘可持續’與’時尚’，在最初多少是有些相悖的概念，也意味著無論是品牌還是消費者，我們都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和做出改變”。

消費者可以通過選擇購買可持續產品、支持二手時尚和參與服裝回收等方式來支持循環時尚。這部分力量是巨大的，只有消費者的積極參與和支持，循環時尚才能夠真正實現可持續發展。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地球的合作伙伴，通過改變自己的消費習慣和行為來支持循環時尚。那么，在這趟周而復始的旅途中，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來支持構建一個更加可持續的未來呢？

黑色綢緞上衣、綢緞半身裙均為Acne Studi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