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海娟

一條泥濘的村路忽高忽低由北向南蜿蜒蛇行。北面地勢高,村里人稱之為“北頭大坎”。住在“坎上”的住戶稀稀落落,民房一律建在村路東側,就勢蓋在山腳下。西側為沼澤地,靠近道邊的地方,是每家的巨大糞堆,還有一兩個柴垛。居住在山區,最不缺的就是柴,柴垛高高屹立,是家人的臉面。
幼年學做活,從給母親架火開始。母親的要求,柴一定要撅折,撅折的柴草可以板板正正投進灶里,同時,折過來的細枝聚集在一起,更容易引燃,且不占地方,干凈利索。
撅柴是個難題,母親不允許我們把柴放到膝蓋上撅,怕磨壞褲子,要用腳踩著撅,根據杠桿原理,用膝蓋省力,用腳踩費力。離開母親監督的眼神,我立刻把干柴放到膝蓋上,兩只手向后用力,膝蓋努力往前頂,干柴在兩種力的作用下應聲折斷。陳年的灰塵像黃土飛舞,褲子一下變了顏色。最難撅的是柞樹棵子,又粗壯又質地堅韌,有時用力過猛,一屁股坐到地上,膝蓋被硌得疼痛難忍,柴卻并沒有被撅折。
倘若煮粥,一把毛柴就好。煮大子、高粱米飯,就要架劈柴柈子。柈子火硬,架上一灶,可以端個簸箕去菜園里摘生菜,拔水蘿卜,拔小蔥,去門口的小河洗去泥沙,再用井水沖洗干凈。
大子和高粱米飯都要焐。初秋,菜園子里多的是黃瓜、辣椒、洋蔥和新蒜,黃瓜擦絲,拌大醬,辣椒、洋蔥和新蒜洗了,裝到小盆子里,直接拿上桌,連同生菜水蘿卜小蔥……這些都是蘸醬菜,都是大子和高粱米飯的絕配。倘若天熱,還可以用涼水把飯投涼,來一碗爽口爽心的水撈飯。
小孩子惦記的是烤苞米。劈柴柈子燃燒之后,滿灶膛都是火炭,掰幾棒苞米扔進灶坑里,放在炭火上烤,兄弟姊妹蹲在灶坑門前爭爭搶搶,誰搶了誰的苞米,誰占了誰的火炭,誰把誰的苞米擠進了灰堆里……苞米吸收炭火最后的光芒,眼看火炭黑下去,大姐便拿了蓋簾或是簸箕對著灶坑扇動,火炭瞬間紅艷,苞米發出噼噼啪啪的脆響,香甜的味道直鉆進人的鼻孔,孩子們饞涎欲滴。
出去采山菜的孩子掏了一窩鳥蛋,直接放到炭火里一燒,蛋就炸裂了,也不知誰想出的辦法,把鳥蛋放到蔥葉里燒。母親養的半大雞崽被老鷹啄死了,孩子們掰下兩只大腿,放到灶坑里燒……等到火炭化盡,灰土里藏著最后的火星子,還可以埋幾個土豆地瓜,繼續燒。
那時候,我們的小零食不在超市,在灶膛里。
母親每天睡覺前的最后一項工作就是去柴垛抱柴回家。有時,一家人已經睡下,母親忽然起身問:“抱柴火了嗎?”陰天打雷,母親立刻緊張起來,要抱好幾捆柴放到廚房。
每一年冬天,父親都要出去打柴,新打的柴壘在原來的柴垛上。一年一年,柴垛矮了,又高了,垛底的柴年頭太久,已經朽爛,成了蛇和黃鼬的家園。
柴垛摞得緊實,父親常常將幾捆柴放到柴垛邊上。夏天,我們去抱柴,常常遇見蛇在柴捆上曬太陽,有時,蛇鉆進柴捆里,被我們抱回家,蛇失了廣闊天地,嚇得藏進我們的碗柜。
等我們打開碗柜,看見一盤蛇吐著芯子,又是一種肝膽俱裂的恐懼。
沒有電炊具,沒有煤和燃氣,柴與火給了我們所有的原始美味,給我們的生活制造了數不清的驚喜。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