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東站（組詩）

樸直

花絮

文學院的匾額下。我還沒撐開黑傘，你站在雨中

推拉跟前的電驢。多么明亮啊，哪怕黑夜如此

不被路燈關照，你在人群中藏匿的素頭繩

依舊精神。晚風中翻飛的藍色衣襟

獵獵拍打我心尖的小雨。別再去念著

那些斷裂的言語了，即使從未說出口過。如果

烏云晾干了自己該多好啊，再給場景布設一束月光

那個相同的夜寫的羞恥的情書，至今還蜷縮于電腦

語言在描述“我愛你”時是個軟骨病的孩子

我們之間沒有過多的往事，那些十八歲經過的

就讓它從椋鳥的羽毛間隙經過吧，我血小板的外套

留下你深深的齒痕。此時冬夜于水洼中凝練，你說

是時候回家了。姐姐，我是你放逐的梧桐葉片

收起黑傘，淋著路燈冒出的

電流聲的微光。姐姐，讓我再如吻你般

輕嚙這不再屬于我們間親昵的稱呼吧。都明白的

姐姐，其實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花絮了

我與你已離開彼此許久，你也許已收到更新鮮的花束

過油肉的烹飪

過往是一碗料油摩挲粗糙的指紋

而過。帶了些許烤串和啤酒花的醉味兒

他摸索著開了燈，這座城的夕陽為時尚早

而那一座的他掐指算算，已靜如

黑亮的鐵鍋。天然氣灶爐默默旋開

火焰愣了半晌，像是

辨認著什么。隨后熱情地揮舞雙手

托起鍋底粘的焦痕。小小的半球空間中

一切抱團取暖，飛出白水汽和聚攏的生活

厚油中臀尖肉切片、打散。熱量蹦跳著

像個小女孩，正吹出七成熟的金黃泡泡

青蒜薹和黑木耳從漏勺中搬離，滾刀塊

的蔥白，貼近熟醋的風韻。鏟出控油，鍋內

蒜瓣小火爆香，老抽上色。料油不斷反芻

的食材，噴入鍋邊醋。少許鹽、雞精、花椒水

碼味兒。猛火助力，水、淀粉甩上食材掛芡

湯汁糊化，他用一記嫻熟的拉勺結束盛盤

過油肉稍有滲出的明油。他動筷嘗了一口

給他的女兒也夾了一塊。總覺還缺些什么

居民樓的相似間紛飛相同的冷雨，他想起以往

找閑話說的出租車司機，突然動了真情：

“哪座城不長一樣的，人都是來了又走。”

只留舌頭如槐樹葉，固執地摸索味蕾的深根

紅風鈴在廚房門口丁零，如同煙火氣的嬉戲

他想熱鬧一定

也懸掛在晚霞的西河灘吧？

點燃的月光沿晨昏線，一路燒到故鄉的漾泉

現在窗外漂泊著更闊的長江，而他的眼淚合掌

如小時候，那道窄窄的，幸福般的桃河

陽泉東站

分別多久了，我又想起離別的陽泉東站

高聳的站臺深處，我們因列車遮擋而無法看見

彼此的揮手。酷暑的尾巴爬入秋天

你用擁抱攥緊我的思念。見面時你送我的

藍色滿天星，正如月光般寄托著什么。這么遙遠的

時間，足夠花朵與冬天相愛。我們還未牽手于

平陽湖融冰的季節。無妨，恰好南方也

沒有漫長的冰封時限。我想象北方的第一場

雪，落在十一二月。它們或許會順風來江南跨年

如今黃葉稀疏，漏出殘存的秋夜。無數個晚眠堆積

生成偶爾驟疼的心臟。秋雨陣陣地冷，開窗的房間

地面清寒如駛遠的站臺。此刻我順應心跳停頓

想你的動作。坐在明亮的桌前，以葉落的時速

閱讀地圖。桃河濱河綿如溫柔的繩索

將我的心緒打包，與你縛綁

漂抿曲

這個清晨，平定縣的秋天蘇醒于黃葉一片

東大街熙攘的小推車，白菜顛簸著

朝我揮手。校門口文具店懸掛的玻璃風鈴

它的孤獨，孩子們要一一撥弄成明亮的樂曲

我也曾是他們中嘴咧得最大的那個

看著心善的老板娘慢慢變矮，變矮。多久以后

你會捎所愛回到這里，陪一座縣城緩緩行走

草尖剛下了雨，斑鳩垂頭撥弄完整的種子

和它的珍珠項髻。回家后我們

蹲在灶旁，擇去菜葉上圓形的結構

黃昏闔上眼瞼，嗅探鍋中沸煮的綿河

咕嚕嚕的漂抿曲，清靈靈升騰，帶著

些許香菜的滋味

刻花瓷

冠莊古窯風化成歷史的軀干。我撥開灌叢的枝條

感受瓷爐依舊暗涌光輝的熱火。在我們的血脈里

敬佩地充盈，你反復搓揉坩子土的青灰顏色

對于泥中雜質。我們樂此不疲地挑揀、細數

雙手沾水時，太陽已與天空西側的甘陶河

輕觸、接壤。柏樹的影子跟隨拉坯的節奏

不斷生長，生長。傍晚如蘸泉的巖石般清朗

厚墻的小窗前，斑鳩緩步，用鳥喙叩擊我的心房

師傅將瓷坯一字排開，小心放入爽快的天氣，刻花

竹刀的穩，傳承著唐朝樸素的花紋

涼意沿冠山向上倒伏，我想起我們

如陶瓷火壇的溫度般已溫暖彼此許久了

盼回書

月亮在夜晚波動，虛構一宿悶熱的烏啼

窗檐還未落雨，我等候。下水道石板下

汩汩的水流，路過的小灰鼠驚恐。你定會

聯想起貓的腳步，攜帶顫巍的細胡須

花色毛踱入山村的清冷。年歲將眼淚斧鑿

這山頭，又將改作何種容貌？濕鞋的路早已

在壓藏發芽的草莖和根須后，硬了軀殼

母親也不再能替我們浣洗褲腳紅泥巴的點滴

那年你順盤山路蜿蜒而去，這比曠野更狹窄的

青山和小溪流，被我們一一燒成汽油的白煙

子時的柴火已為風解構，彌散在你我

告別的回聲里。晨讀的吐息吹亂

山峰的鬢角，人們衰老后窮盡一生

等候幾場平安的歸來

夢囈

小房子隊列為黃昏蛋糕切塊，朝顏花收攏奶油色裙擺

冷的被窩，我鉆入。沐浴沫泡洗刷走

白日疲憊的肉身碎屑，下水道中

找到停頓的歸所。臥室全然的黑

寬闊的手機屏仍在吞納消息，二極管撲閃如蝶

會是你嗎？謊言于世界奔走，我也未曾

吐露一些過期的真言，譬如晚安后

依舊忍不住的思念。床單褶皺里

頭疼翻來覆去，失眠成為積久的痼疾

腳邊熱水袋逐漸失溫，日歷上小寒吹拂我

你暖和的氣味兒，卻愈發明亮。想起你

貼合我的那些夜晚，我們十指扣鎖

相遇與相聚時，那些以沙漏倒轉計數的時日

一、二、三。青澀的鼻息糅合濕潤的軟，掠過額頭。

與我相同，你沉溺過一些謊言，還有自己真的愿望：

“想讓你快樂。”

這些月夜我偶爾轉頭，空間的另一側空白如洗

當脖頸貼緊枕頭，用力后仰，合著單調的呼吸

想象復調。我們曾孤身躡足多少人的獨木橋

其實誰都只是其中一座孤島。親愛的

我們都不要為彼此煩擾，各搖小槳進入夢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