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者與白馬（組詩）

葉由疆

對北極的抒情

故事要從一個詞的消失講起

因為更具體的那些，我未曾親眼見過

詞有著山一樣的生命

魯鈍、惘然

不像陌生的鳥飛過，使人懷有興致

故事關于遙遠的罕見魚群和洋流

交匯處的冷暖，不受控制地被遺忘

物種之間，浮與沉、生與逃亡，原也沒有糾葛

我不明白是否一個族群曾對另一族群暗藏恨意

（我指幸存的那一方，比如一個家庭已代表全部）

而棄置生靈絕不像棄置不可遇的孤島

山在消減，天的冷色使人心疼

距離是對海的侵蝕無法預期的過程

于是當詞從言語中逃遁

人們仍然認為，詞典將成為樹樁

外來者與白馬

她在這里扮演什么角色，從北方來，但不被冠以

新的姓氏。離開過往的村莊，南部

季風中，過敏性鼻炎，激發著對狹小天空的想象

偶爾的出神是因為，這個外來者，需要一些山谷

以感到安全，需要沒有人在樹影外，催促她

或者僅是——盯著她看。任何時候沒有人排隊都是

好的，也沒有難以理解的語言

窗外飛行尾跡的改變，使人想起被拋向

水面的石子。每個冬季，侵占過多晴朗的

總是關于野草的記憶，如果她哭

屋子里的角落會變得空白，那時她開始和自己說話

離開的言語像紛爭一樣猶豫不決，她在炒菜時提起：

獨自飛離的鸚鵡，已經死亡在無人知曉的

黃昏。越來越多的機會可以用來驗證，白發的真實性

別在鏡子前發出嗤笑聲，問題在于

還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莫非仍存在隱蔽的

游牧之地？如果你這樣問她，會察覺她的語氣平緩而

不乏自信，你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就好像有時天空一覽無遺

墻的假面

關于色彩、房屋之外的房屋

關于消失的人

他把小刀和水果留在桌上

把目光，留在陰影里

十分鐘，他追出門去，掙脫如咬鉤的魚

屋外云淡風輕，他獲得一盆土以及種子

以及植物生長所需要的時間

父親的鐘擺在重復的地方經過，拉開窗簾像

拾起一片葉子，此刻在光線的移動中，有人成了靜物

在森林里他或許是全部的水

一個下午，一整年的下午

思索如何獲得自己，攤開報紙像

窺探自身未曾揭露的隱秘

搖頭躺下，如山的坍塌

難以啟齒的不只有世紀的結束，醒來時，蟬

在期待雨，水壺是紅色，水草藍而透明

如果流水在山中，施暴的手確是女子的手

開燈的人需要知曉悲從何來，他從遲來的郵件中

再拆出一封：

夜色兇猛，不可揣摩

基拉巴尼亞山羊

此刻我不想感慨時間

因為我又虛度了許多

在樓的陰影里

期待的失敗感不像預料中到來

——對著熒屏發呆

不和人爭吵，也不設法

弄疼自己

溫暖的秋日總是很長

在被子里也不覺得困

那是陰面的山坡，羊在吃草

陽面的草更加旺盛

在這片豐盛的草場

有什么值得擔心呢？

從窗簾上撕下一小塊布

讓陽光進來，再進來一點

輕輕看著灼傷的手

為什么不想象天空很藍

果樹

經歷了整個下午的昏睡后，東星斑、鮑魚、大蝦、海參……

我開始吃這些，在某個小家伙來到世上整整一個月的

紀念日里，在這跌跌撞撞的世界，我祝福他

盡管尚未謀面，也無法念出他的姓名

我感到愉悅，當瞥見那個人群中的

父親，嘴角上揚的弧度。他戴的眼鏡

和中學時相同，但已是另外一個人，他的妻子

站在他身旁，他父親的妻子站在他父親的身旁

其中有人抱著孩子，那瞬間眼中是望不見盡頭的

桑基魚塘，以及晴朗日子里的風，以及水聲

人們在一片金黃里感到眩暈，難以睜眼

我想在他們敬酒前盡可能回憶些事情

我是誰，為什么來這里，因何而愉悅

十幾個服務生正圍在餐車旁，黑色禮服的人正指手畫腳

我從交談聲中分出笑聲與音樂，空氣中塞滿了

茶水和鹽，的確很難想起什么，尤其是

我們怎么走到這一步——

那年我們擠在一輛破捷達里，挨著教練的罵

現在教練已不幸離開，而我們懷念

或許引路者和探險者終將有著相同的歸宿，我承認

無法繼續關心誰，我得說一聲抱歉，小家伙——

我看著你們逐漸走近，疑慮也越來越深

飲酒

閣樓，下班時分，友人跋涉而來

我在窗前等你一如等棕櫚葉落下

我們從未見過棕櫚葉落下

（造成的傷勢過于慘烈）

所以沉默并回憶各自的事情

你說，說話前，最好搞清楚手中所舉是什么

易沸而不穩定的時間花朵？

或是波紋，我們以確認彼此身份的物件

它以凝視的方式從對方的杯中取得

的確有些部分是遮擋住的

從未如約，像你的帽子

它在失蹤中竊取自己的性格

這是說你不來也可以

或者你也可以當我不在

多年以后，當我還能獨自把酒喝下

已經表明我們的事情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