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月亮（組詩）

雨水

雨水送來的琴音，隱沒于

黃昏的曲譜。沒有白鷺的河岸

野鴨的叫聲是獨特的存在

年輕時愛過的流水，已是海浪

落下的濤聲。我們不再談論

光的翅膀，如何推開隔岸的燈火

久違的風聲，翻動著舊歷

早已習慣的沉默，如散開的光

安靜地停留在近處的事物之上

那些雨水，落在身上

像回憶悄悄伸出的手掌

有些溫柔，有些寒涼

春天

返青的草，不斷加深自身顏色

開過的花，有了果實的雛形

蝴蝶扇動著遲疑的翅膀，花陰處

假寐的貓，被漏下的光點綴

新建的高樓，在空中勾畫著

春天更為明晰的輪廓

樓頂之外，蔚藍色滿足了

視野開闊的所有修辭

期待的音樂，來自記憶、幻想

或者只是幾聲清脆鳥鳴

它們縈繞著，給生活的深水

帶來試性探的水漂

無非是這樣，春天將自身分配妥當

像每一株紫藤，帶著固定的花瓣

春天的秩序

記憶喚醒了寧靜

花朵迎來季節的安撫

斑駁的苔蘚醞釀著新綠

丟失的色彩，重新回到山丘

自然之手按照時令修剪萬物

再將光亮涂抹得恰如其分

我們接受花期、凋零和果實

接受留白被鑲嵌出更多寓意

等待是必經的過程，現在

時間安排好草木的秩序

讓三月的藤蔓，在每一個窗外

按時探出嫩綠的觸角

飛翔

朱鹮邁著悠閑的步子

成為山水圖景移動的焦點

逐漸暖和起來的季節

田野有更為廣闊的空間

飛翔將視線帶向遠方

像離弦的箭，帶走一截光陰

而我還站在原地

不知道究竟錯過了什么

拋卻多余想象，依然猜不透

飛翔背后藏著什么秘密

只是接近執著的等待

帶走了午后的整片摯愛

時光

屋脊是光與暗影的分界線

像年輕時的愛憎分明

交匯的樹枝與疊合的葉片

是歲月用包容向青春妥協

那些在午夜寫下的長短句

復刻難以釋懷的心事

翻卷著浪花的生活

最后消逝于時間的沙灘

年輕時，別離略顯單調

總有人在夜晚留下清晰的背影

如今，我只用修辭

打磨孤單的另一層含義

無數個月亮

細風夾帶著花朵的氣息

香味源頭不明

通往故鄉的路上，月光垂下

鋪滿大理石碎片

鳥雀歸巢，三兩聲狗吠

叫醒監控探頭的燈光

獨行的人，徘徊于多年前

某個虛構的夜晚

我曾把童年帶離這里

又將青年的我送了回來

過幾日，還要告別

卻不是真正的離開

我和故鄉相隔無數個月亮

只要父母還在這里

我就是一枚

不會褪色的葉片

無緒的夜晚

黃昏隱去了光的落腳點

樹影降落，風聲遂起

火車在不遠處疾馳而過

風中遺落的尾音消失于叢林

暮色模糊了山丘的高度

細小的樹葉挨著耳畔的溪流

這不是季節獨一份饋贈

茫茫的夜和燈火一直醒著

所有喧囂，都歸于平靜

無緒的夜晚，我們重新定義寂靜

從最近的星辰里

打撈月光的影子

雨落異鄉

雨落下來，在異鄉大地

成為珍珠、水簾和瀑布

我已經忘記熟悉的雨水

打濕過怎樣的記憶

就像此刻，被雨水阻擋腳步

才再次留意到它的美

天空正被洗滌

云朵還躲在遠處

雨水自顧自地飄落

將陌生城市，又推遠了一點

雨落異鄉，匯成流淌的哲學

或者，成為回憶的旁白

李東，現居陜西西安。中國作協會員，陜西省“百優計劃”作家。有作品發表于《詩刊》《中國作家》《文藝報》等。著有詩集《時間迷津》。曾獲中國青年詩人新銳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