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段陽光
看葉子對風的依戀,一小段陽光,從側面親過來,又從側面滑下去。
大地的氣息豐富多彩,山川、樹木、人群,重復著各自固有的品性,又改變著各自不曾擁有的秉性。
一條虛線讓鳥雀套上樹枝;一條虛線讓天空安放下來。
一些植物總也夠不著一條虛線,它們一直在嘗試,將這個過程包含在色彩里。
它們的不動聲色令人欽佩,哧溜一聲,飛翔總是沿著一條虛線展開,也許看不出來頭,也許方向和形狀都被擦去。
忘記有多么快,而且忘記有多么好。
一段和另一段,忽的一下中間就脫掉了一大截。
這么空闊的地方,要放多少涼爽和云彩,才可以盛滿人心。
忙著蹁躚舞蹈的蝴蝶,其實都是那些虛線給扶起來的,就像我們大家都有的童年。
一小段陽光,扶著春天,扶到花瓣不算例外,要扶就扶到蝴蝶多站立片刻,扶到我的贊美剛剛好的地方。
小河淌水
臥在角落抱著吉他的蟋蟀,在模擬天空里的日月星辰,音符逐漸填滿農人臉上的溝壑。如血的殘陽,很快將弄丟自己。锃亮的琴弦回到歌聲。
余音裊裊,人間與大地的私密,若隱若現。
不遠處的小河,波浪馱著遠方,此時波浪和河流都是黃昏的一部分。
火一般的夕陽,開始將風當作情侶,照著一對對卿卿我我的情侶。
水邊的云朵是讀不完的經文,低頭沉默的磐石披著霞光飄逸的衣袂。
黃昏遲遲不能燃盡,河水期待的另一種生活也尚未開始。
再過一會,當其中一對情侶要相互擁抱的時候,這時的河水,才是河流的真身,每一朵白浪都舍不得浪費。
看龍眠水
我偏愛蕩漾的事物,比如一條小河,從山間款款而來,一路都沒停止過蕩漾。
我喜歡那個看起來很陳舊的詞語:熱愛。足夠寬、足夠長、足夠深的時候,愛就會明顯大起來。
脫去鞋子、襪子、面子,脫去所有讓人感覺到多余的東西,我脫去過往,蹚一次水,就有平仄向兩岸涌動。
不僅僅是喜歡,我更迷戀波浪里的慢,以及埋在水里的單純與簡單、詩意與平和。
迷戀水里我能掌控的詞語;迷戀水里的眼睛、舌頭和牙齒;迷戀水里的微小,小情緒、小漾動、小涼爽,以及突如其來小魚用翅膀給予的小意外。
迷戀被波浪打中、打動、打痛的微力,以及任何給予視覺的微震。
我還迷戀水里人類無能為力的那一部分,強大也強悍的部分,堅硬同時又柔軟的部分。水能做的,人類想做卻做不出或做到卻做不好的。
河水指給你的地方,都是美的。
河水向前流淌,山重水復中多么像傾訴,讓此岸和彼岸都安靜下來,并有著稀缺的溫存與美好。
而在被河水環繞的峰巔,一定深藏著大美。
天柱山峽谷
我來,有好多事要做,我要看看寂寞的山巔如何沉穩幾千年?我要聽聽呼嘯的山風如何將歌聲交還給天籟?
我先是低下頭,默念一些山上的樹木,我再看看遠處,看看眾山俯臥的虔誠,突然就落下了淚水。
凡美好都是這樣,在此時,超出了一只鷂鷹的翅膀,我用詩歌談論它的高度,還是差那么一點點。
我見過很多的山巒,每一座山巒幾乎都是一個個巧合焊接起來的精靈。日出時,它總是極力站著敬禮,日落時總是前傾著身子極力挽留。
似乎它必須負有神秘的使命,不僅僅是讓白云給予長久的親吻,陽光的絲線那么稠密,一遍遍閱讀這莽莽蒼蒼的大山。
只有風跟我親近,一會把我當作山的主人,一會把我當風光的陪襯。
山坡上,野花有些醉意,也讓搖蕩的紫荻和青竹,以及更遠的松柏與雜樹,云霧、飛瀑、流泉,似乎統治了一座山,似乎臣服于一座山。
山真的不在高還是不高,水真的不在深還是不深,這些低矮的山丘與水流,是不斷變換的畫作,不斷延伸的音樂。
我來得正好,峽谷給予我的美,比陽光給的略多,既有往事,還有未來。
緩慢的風
大地上聲音很多,數也數不過來,母親一樣與誰都談得攏。
風的模樣極其溫柔,它款款地走,然后潔白地吹。風貼過來,水仙在搖,蘆薈在搖,它們可以放肆地搖,但在有鳥窩的樹枝,搖動的幅度盡量地小,一種小心翼翼的緩慢。
鳥鳴鋪開了一條路,路邊是水仙或者蘆薈,都是讓人感覺美好的事情,就讓它們的葉子溢出青翠的情感,就讓它們等著一只蜻蜓或者蝴蝶稍微落一下腳,就讓它們代替人類在陽光下相愛。
誰碰到鳥語,誰都在幸福地顫動。
鳥一鳴叫,孩子們就閃亮地飛;鳥一鳴叫,田埂就插上了翅膀;鳥一鳴叫,石頭就都要開花。
有鳥語就有花香,而花一開,河水就慢了下來。
花一開,樹就靜下來。
一個農婦,展開自己的曲線,與花開一模一樣。
我側著身子,我的時間和詩句也慢了下來,仿佛懂事的風,沒有驚動字典里的任何一個比喻。
司舜,中國作協會員,曾參加全國第四屆、十屆散文詩筆會。著有散文詩集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