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強
漢代漁業的境況,可在存世的海量漢畫像石中見到。漁業生產的場景,表現得頗傳神——大魚蠢動,波光流溢,從事漁業勞動的人們揮舞寬袍大袖,在水濱出沒。與今人相比,他們更親近自然。他們直接從山川之間取食,熟知鳥獸蟲魚及草木的習性與時令,據此施以箭簇和網罟,他們是山川的主宰。在漁獵的場景中,捕魚者所持的器具雖只是剪影式的輪廓,卻也可一窺漢代漁具的風貌、捕魚者的身姿,捕魚者也在漁具上施力,水中游魚無處逃遁。相應地,漢畫像石中也出現了大量烹魚的庖廚場面,魚倒懸于橫梁之上,魚尾朝上,魚頭指向地面,魚在畫面上產生了垂直方向的張力,廚灶的空間也因此而深邃。此外,還有經過抽象提煉的魚形紋飾,為畫面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勢,它們在石上游動。

在漢畫像石中,罩是經常出現的漁具,所謂罩,類似于無底的筐,一般以竹木條編制,底部闊口,上部有一小口,在河流的淺水中見到魚便用闊口罩下去,將游魚罩在其中,然后從頂端的小孔探手臂進去把魚捉出。罩是一種較為古老的漁具了,《詩經·小雅·南有嘉魚》就出現了以罩捕魚的場景:“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古時魚類資源豐富,用罩取魚極為簡便,時至今日仍有使用。嘉祥武梁祠的一幅漢畫像石中,橋下的水中有人在用罩捕魚,大魚在水中出沒,一派繁忙景象。罩已倒扣在水中,想必魚已入罩,正在罩中左沖右突。在徐州出土的漢畫像石中,也可見到漁人從罩里取出魚來,把魚舉在手中的場景,畫面在這一刻定格,兩千年前的捕魚場面,終被我們看到。
山東莒縣孫氏闕出土的畫像石中,出現了兩漢畫像石中常見的故事“七女為父報仇”,該故事在兩漢時期的畫像石中較為常見,卻未見傳世的文字記載,是一個失傳了的故事。在闕身背面的畫像中出現了三股魚叉,船中人手持魚叉朝著大魚脊背奮力刺去,水中滿是大魚蠢笨的身軀,可見其壯碩。魚叉捕魚之法也極為古老,甚至在原始社會就已經有了魚叉的雛形,先民們用尖銳的樹杈在水中刺魚,便是魚叉的最早運用,后來打磨獸骨作為叉頭,是為骨叉。漢代鐵器廣泛使用,此處的魚叉尖端銳利,可能是鐵質的,魚身碩大,已經超過船的長度,使用魚叉者必須有頗為可觀的膂力才能駕馭,魚在水中行動迅捷,使用魚叉者又要隨時保持機敏。

釣竿垂綸亦是古老的方式,畫像石中的垂釣多出現在水榭中,水榭的制式,是在水濱起高臺,高臺一部分在岸上,一部分深入水中,梁柱飛橋凌空架在水面之上,《吳越春秋》載:“吳王闔閭治宮室,立臺榭于安華池。”可見春秋戰國時期,貴族已有興建臺榭之風,并一直延續到漢代,成為私家園林中的重要景觀。畫像石中的捕魚圖多與水榭有關,山東滕州的一幅漢畫像石中,水榭高聳在水面上,水榭之下的水中有大魚逡巡,有垂釣者在橋上投竿垂釣,釣起的大魚體型巨大,甚至比人還要大,有人在旁觀看,二人并坐于水榭之中,水榭在這里不妨看作是居高臨下的釣臺,正如杜甫詩云:“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

漁網在漢畫像石中抽象為符號,密密匝匝的網目難以盡數雕鑿,便以橫在水中的粗線條代替,隨著線條起伏,可見網在水中的動態,彎曲的部位已經兜住了魚群,沉在水中的網片不可見,魚群的撞擊也在水下進行。河南南陽的英莊漢墓中出現了網罟捕魚的畫像石,畫面左側有山巒起伏,其中有野獸出沒,畫中有虹狀拱橋,橋上有人牽罟捕魚,二人合力,各拽緊網的一端,收起大綱,漁網縮緊,水中魚群也被困在了網中。如果說拱橋是池塘堤岸,似也可信。《三國志》載監池司馬孟仁“自能結網,手以捕魚,作鲊寄母”,即是漢末捕魚食魚生活的寫照。

山東蒼山的漢畫像石中還出現了一種長竿的漁具,由一人手持長竿彎腰操作,長竿的頂端有簸箕狀的物體,有的研究者將這種漁具稱為箕撈,竹木編制的簸箕狀物體,充當著網兜的功能,可在水中撈魚,或認為這是后世抄網的早期樣式,也有用草莖或柳條編制的長竿網兜,歷代風俗繪像中也時有出現,沈從文先生稱其為撮網,或與箕撈同源,皆是就地取材而制的漁具,可見古代漁人的巧智。

漁具之外,又有些不拘一格的捕魚方法,漢畫像中也有不同程度的反映。比如鸕鶿捕魚,在山東、江蘇、四川等地的漢畫像中均有出現,船上人與鸕鶿的主從關系也較為明晰。而四川新都的畫像磚中,有漁夫乘竹筏,驅趕鸕鶿下水捕魚,鸕鶿在水中游弋,姿態各不相同,它們追趕著魚群,水花四濺,魚群驚走,極為熱鬧,筏上的漁夫可以坐享其成。一般認為,馴養鸕鶿捕魚始于東漢,鸕鶿在捕魚活動中充當著工具的角色,是活的漁具。此外還有水獺,也被漁夫馴養為捕魚工具,替人下水去捉魚。
漢代漁業生產遍及各地,捕魚活動或在江河湖海,或在水塘池沼,甚至山間溪流,都有漁人的身影出沒。漁業所得之利,正可補農業食量之不足,正如《后漢書·劉般傳》所云:“民資魚采,以助口食。”魚類鮮美,營養豐富,正吸引著人們走向水濱,施展各類漁具,在古國的粼粼波光中取魚,他們的身影留在畫像石上,成為特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