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瓜乃利家族

華天礽

放在我們面前的是希爾兄弟出版于1931年的著作《瓜乃利家族的小提琴制作家（1626～1762）》。這本書出版近90年來，一直是研究瓜乃利家族的小提琴制作家和他們的作品最權威的著作。瓜乃利家族共有三代5位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家，時間跨度從1626年到1762年，幾乎與意大利小提琴制作的黃金時代同步，是意大利小提琴制作黃金時代除斯特拉迪瓦里以外最主要的代表人。雖然瓜乃利的提琴名揚天下，但是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卻非常有限。這本書，正是我們了解瓜乃利提琴制作家族最好，也是最權威的著作。

斯特拉迪瓦里1737年去世，瓜乃利·德爾杰蘇1744年去世，隨著這二位小提琴制作巨匠的離去，意大利小提琴制作的黃金時代也宣告結束。當一個輝煌時代結束之時，人們并沒有認識到它的偉大。他們留下的作品也逐漸被湮沒，而這些當時的手工藝人，更是被人遺忘了。直到十九世紀初，以帕格尼尼為代表的一些小提琴家，用瓜乃利小提琴征服了歐洲以后，人們才開始認識到這些琴的藝術價值。整個十九世紀，這些琴被人們廣泛認識，它們的價格扶搖直上，成為公認的名琴。但是對于這些制作家本身，還是缺乏研究的。人們對這些制作家當然有興趣，但是由于缺乏嚴肅認真的研究，只是止于一些傳說和流言。直到1902年希爾兄弟出版了《小提琴巨匠斯特拉迪瓦里-他的生平和作品（1644～1737）》，1931年出版了《瓜乃利家族的小提琴制作家（1624～1762）》，才使世人了解到這些偉大的小提琴制作家的生平和作品。這二本書也開創了用檔案資料和實物觀察研究小提琴制作家和他們作品的范例。所以這些書出版后的近百年來，一直是相關領域最權威的著作，這是他們用這種嚴謹的方法所做出的研究的科學性、可靠性的最好證明（圖1）。

為什么希爾兄弟能寫出這樣的著作來呢？這當然與他們的經歷有關。本書的作者希爾三兄弟是英國著名的提琴公司希爾父子公司（H.E.HILL & SONS）的第五代傳人。根據《新格羅夫詞典》的記載，希爾父子公司于1762年由約瑟夫·希爾（Joseph Hill，1715～1784）創建，他是一個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的制作家。他制作的琴僅次于最好的意大利琴，特別是他的大提琴很受歡迎。他有5個兒子，其中威廉·希爾（William Hill，1745～1790）和洛基·希爾（Lockey Hill，1756～1810）兩人成為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家。這個家族的第三代亨利·洛基·希爾（Henry Lockey Hill，1774～1835）是洛基·希爾的兒子，他在1810年前一直在倫敦最著名的小提琴店約翰·貝茨（John Betts）那里工作。他制作了許多小提琴和大提琴，他制作的琴屬于當時最好的英國提琴。第四代的威廉·埃伯斯沃思·希爾（William Ebsworth Hill，1817～1895）是亨利·洛基·希爾的兒子。他是一個杰出的小提琴制作家和弦樂器鑒賞專家，也是古琴修復專家，在這個領域的權威當時無人可以企及。希爾家族在弦樂器方面的巨大聲望和經驗由第五代的希爾發揚和繼承。其中三人：威廉·希爾（William Hill，1857～1929），亞瑟·弗雷德里克·希爾（Arthur Frederick Hill，1860～1939）和阿弗雷德·埃伯斯沃思·希爾（Alfred Ebsworth Hill）就是本書的作者。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從1762年希爾父子公司創立，到本書出版的1932年，在這170年中，希爾父子公司一直從事提琴的制作與貿易，在這方面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和資料。從18世紀60年代開始的英國工業革命，使英國逐漸成為當時的世界第一強國，也成為世界經濟、貿易的中心，積累了大量財富。大批優秀的意大利提琴集聚到英國，或通過英國流通到世界各地。由于希爾父子公司在小提琴界的顯赫地位，這些意大利提琴在進入英國，或在歐洲流通時，或多或少都會經過他們的手。加上他們嚴謹的作風和專業的觀察，使他們積累了大量可靠的第一手資料。就斯特拉迪瓦里琴來說，據貝克1962年所寫的多佛版序言說，他們積累了超過600把斯特拉迪瓦里琴的詳細記錄和照片——這幾乎包括了現存世界上所有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在《小提琴巨匠斯特拉迪瓦里——他的生平和作品（1644～1737）》一書中，希爾兄弟說，他們“已知存世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共540把，中提琴12把，大提琴50把。”“關于小提琴，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我們對其中四分之三有記錄，其他100多把小提琴我們或多或少有所聞。”關于瓜乃利家族的提琴在他們手中流通、記錄、觀察的情況，本書中沒有提及。我估計情況應該和斯特拉迪瓦里琴差不多。即現在存世的大部分瓜乃利提琴，大部分都曾經經過他們的手，或在流通過程中在他們手中留下資料。所以他們才能有充分的依據，來統計瓜乃利家族的各位提琴制作家在各個年份有多少作品，這些作品各有什么特點。他們對瓜乃利琴的統計，直到今天還是最權威、可靠的。今天，這些琴分布在世界各地，很少再能有提琴制作方面的專家，有機會接觸那么多的瓜乃利提琴了（圖2）。

在瓜乃利家族的小提琴制作家中，最著名的當然是第三代的瓜乃利·德爾杰蘇。他的作品被譽為可與斯特拉迪瓦里琴媲美的天才之作。由于他的小提琴在某種程度上更符合20世紀聽眾和音樂家的品味，作品更具個性，數量更少，因而在某種程度上更受追捧。從1931年希爾兄弟的書出版后，有許多人對瓜乃利·德爾杰蘇的生平和作品進行研究，也取得許多新的成果，使我們對他有了一些新的了解。其研究成果集中體現在彼得·比達爾夫《朱塞佩·瓜乃利·德爾杰蘇——經典傳世二十五把小提琴賞析》一書中。 我想對他的生平根據以上的敘述做一些梳理，以便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他的作品。

瓜乃利·德爾杰蘇出生于1698年，是朱塞佩·瓜乃利·小安德里亞的小兒子。回顧他的一生，可以說既幸運，又悲慘：幸運的是他出生在一個享有盛譽的提琴制作世家，從而使他有機會受到最經典的克雷莫納提琴制作傳統的訓練；悲慘的是當時瓜乃利家的經濟狀況從他出生起就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長期靠借債度日，這種狀態幾乎持續了他的一生。當然這些債務主要是在他的父親名下，但是作為當時唯一生活在克雷莫納的瓜乃利家的兒子，如果說對此一點也不受到影響，那是不現實的。

在此，我想簡述一下他的父親朱塞佩·瓜乃利·小安德里亞的債務情況，使我們可以對他家的經濟情況有一個真實的了解。

1698年瓜乃利提琴制作家族的創始人安德里亞去世，朱塞佩和他的哥哥曼圖亞的彼埃特羅繼承遺產。由于彼埃特羅已在曼圖亞定居，所以彼埃特羅放棄房產，由朱塞佩支付600里拉予以補償。但是朱塞佩一直無力支付。在1700年又訂立合約，規定此款要支付5%的年息。此款直到1708年，兩兄弟在曼圖亞簽訂了遺產的最終解決條款，才算結清。

但是好景不長，1715年，瓜乃利家經歷了“災難性的歲月”，因而不得不向他的鄰居羅拉借了1000里拉，規定年息5%。

1717年朱塞佩的嫂嫂提起訴訟，討要安德里亞遺囑中規定要給她家的50里拉。此案后來由于種種原因不了了之。

由于瓜乃利家債臺高筑，1717年時年22歲的彼埃特羅離開克雷莫納去了威尼斯。1722年，瓜乃利·德爾杰蘇也搬離父母家，結婚。他之所以要搬離父母家，其中一個原因是不想牽入父親的債務中，給以后的生活帶來麻煩。

朱塞佩·瓜乃利1715年借的1000里拉，一直到1727年逾期6年也未能歸還。

1728年朱塞佩·瓜乃利與一個鞋匠奧汀納訂立貸款、租賃協議，以一半房產的租賃權，取得貸款1500里拉。這是典型的借新債還舊債，還了1715年借的1000里拉，但新的債務是1500里拉。

1730年4月，朱塞佩重病入院。生病住院的事在當時是非常罕見的。朱塞佩雖然活了下來，但他再也無法為自己和妻子謀生了。到1730年5月，朱塞佩和他的妻子芭芭拉已身無分文。朱塞佩一家只有靠借債度日，到1732年10月，朱塞佩·瓜乃利欠奧汀納的債務高達2000里拉。

1737年朱塞佩的妻子芭芭拉重病，瓜乃利家的經濟又陷入困境，朱塞佩不得已將一半房產出售，得到2500里拉以償還債務、利息等。當年12月31日芭芭拉去世，瓜乃利家無錢為她辦喪事。于1738年1月2日向一個叫加蘭蒂的人借了600里拉，用以支付芭芭拉的喪葬費。

1738年5月，朱塞佩用僅剩的房產做抵押，向鄰居費布拉利借款1000里拉，用于償還加蘭蒂的600里拉，留下400里拉。1939年底，又向加蘭蒂借了330里拉。

1740年朱塞佩去世，瓜乃利兄弟出售了瓜乃利最后的房產，得3000里拉，1500里拉用于還債。其余的二兄弟均分。

由此可見，瓜乃利·德爾杰蘇從出生到1740年他的父親去世，幾乎都生活在家庭債務的陰影下。最終只得把瓜乃利老宅全部賣掉，才還清債務。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我們來梳理一下瓜乃利·德爾杰蘇的人生軌跡。

他出生于1698年，時年他的父親32歲，祖父在同年去世。按照當時的慣例，他應該在12歲開始在父親的作坊學藝，1717年他19歲那年他的哥哥彼埃特羅離家去了威尼斯，而他自己在1722年離開父母家，搬出去結婚成家。此時他24歲，在父親那里學藝12年，受到了完整而嚴格的專業訓練，成為掌握了從阿瑪提流傳下來的克雷莫納經典提琴制作技藝的小提琴制作家。在此以前在父親的工作室制作的樂器，按當時的規矩都是貼父親的標簽，所以應該不存在貼著他自己標簽的小提琴，但是在此期間貼著他父親標簽的小提琴有由他制作的可能。隨著瓜乃利·德爾杰蘇的離家，朱塞佩·瓜乃利作坊的生意陷入困境，致使他在1722～1727年間只有極少數的提琴留下來。而由于資料的缺乏，我們不知道從1722～1728年間瓜乃利·德爾杰蘇的活動蹤跡。但是1728年的一個材料，也許可以對他這段時間的生活作一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