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是怎么“鏟”生“鑿”成的（上）

趙世全

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 1644？～1734.12.18）的提琴作品通常被視為不可超越的古典主義作品，藝術價值幾乎可以與文藝復興時期完美的大理石作品相媲美。幾乎每一位提琴制作師都模仿學習過他的作品，在三個半世紀之后的今天，我們很難重現他的光彩，更別想超越！但我們可以超越認知與情懷，以當今的視角，別裁偽體，重新理解他的作品。首先，這位才能出眾的20多歲青年，是如何應對重重困難成為克里蒙納樂器制作新星的？其次，名聲顯赫的阿瑪蒂（Amati Family）家族對提琴這個樂器的產生、形成及精細程度做出的貢獻是無人能及的，而斯特拉迪瓦里是如何在后來做到與阿瑪蒂比肩而立的呢？再者，斯特拉迪瓦里是如何完善阿瑪蒂學派的美學規范與設計思想，他又是怎么被制琴師和音樂家們奉為大師中的大師的？（圖1：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1681年制作的簡單的、全音階、易攜帶式的置琴。需要注意的是其佩斯卡羅里和貝爾泰西特有的圓雕風格。）

一、斯特拉迪瓦里早期生活的人文背景

關于斯特拉迪瓦里（以下簡稱斯氏）的出生日期大概在1644～1649年之間，歷史學家對此進行了多次論證，存在許多不一致之地方。當時法國的Modenese和西班牙的Milanese代理人之間的反復戰爭，導致了包括斯氏的母親在內的難民潮，S.Prospero教區的洗禮記錄隨后停止，尚不清楚他們在1628～1644年之間是否有任何孩子的出生。這一記錄中的缺口可能是這座城市在1628～1630年之間，斯氏家庭因戰爭、饑荒和瘟疫而離開了克雷莫納，或者1788年奧地利約瑟夫二世（Joseph II）的文書改革而丟失了記錄。這些事實表明他可能出生在這座城市，而不是僅僅外來務工的。他的童年時代沒有任何記錄或信息，他在克雷莫納市的第一個證據就是他自1666年以來存活的小提琴的標簽（圖2），從而推導出他1644年出生。繼而引出了斯氏和尼古拉·阿瑪蒂（Nicola Amati 1596～1684）師徒關系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我們可能永遠沒有辦法通過歷史文獻來厘清。

在今天一般的定論認為，斯特拉迪瓦里青少年時期沒有在老師的房子里真正住過，而這在當時的意大利是一個最典型的習俗，尼古拉·阿瑪蒂最出名的徒弟安德烈·瓜乃利（Andrea Guarneri）就是像我國傳統的“學徒”一樣吃住、識字、學習都在他家里。許多學者進行的研究揭示了17世紀小提琴制作師們的生存環境、社會地位以及和斯特拉迪瓦里家族的內在聯系。年輕的斯特拉迪瓦里的職業涉及到木工裝飾和手工雕刻，他是一個技巧嫻熟且受過高級技術培訓的藝術工匠?？死酌杉{（Cremona）是一座具有深厚音樂文化歷史的城市。中世紀晚期，該地區的音樂活動開始于12世紀克雷蒙納的圣·佛朗切斯科大教堂。到了16世紀，該市已成為著名的音樂中心，有重要的重奏樂團演奏文藝復興和巴洛克音樂，克雷蒙納市是曼圖亞（Mantua）和米蘭（Milano）附近最大的衛星城市之一，保留了起源于古羅馬帝國統治時期的重大慶?；顒?，涉及許多作家、翻譯家、詩人、藝術家、建筑師、數學家、化學家、醫生和印刷商。作曲家馬克·安東尼奧·英格涅里（Marc'Antonio Ingegneri）在那里授課；克勞迪奧·蒙特威爾第（Claudio Monteverdi）是他最著名的學生，于1591年前往曼圖亞（Mantua）發展。同時代法國巴黎著名小提琴家和作曲家皮埃爾·弗朗西斯·卡魯貝爾（Pierre-Francisque Caroubel）的出生地也是克雷蒙納。1560年3月3日上任克雷蒙納教區的主教尼科洛·斯方德拉蒂（Nicolò Sfondrati）是反宗教改革運動的保守派，于1590年成為格雷高里十四世教皇。由于他是音樂的強烈愛好者，因此該市作為音樂勝地的知名度也相應提高。當然這也與克雷蒙納已是著名的樂器制作中心分不開的。這個城市擁有大量的中產階級，形成了音樂活動的消費群體。圖書館和教會學校都是非常知名的，克雷蒙納是個藝術和科學的中心。這些傳統的文化和藝術背景，感覺上，在這塊土地上需要他這么一個天才——斯特拉迪瓦里。

二、斯氏早期的職業生涯

卡羅-奇耶薩（Carlo Chiesa）和其他的學者研究發現的文獻中，其中一段人物關系對了解探究斯特拉迪瓦里的生平影響至關重要。這就是他與建筑師兼雕刻家弗朗西斯科·裴斯卡洛里（Francesco Pescaroli）家族千絲萬縷的聯系。裴斯卡洛里不僅是雕刻和鑲嵌藝術的大師，實際上他還是一位科學家，他熟知繪圖并懂得數學和幾何學。他有很多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保存在克雷蒙納大教堂里耶穌誕生的木雕。他是尼古拉·阿瑪蒂的鄰居。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于1667年7月4日與他的第一任妻子弗朗西斯卡·斐拉波斯姬（Francesca Ferraboschi）結婚。并租了大建筑師弗朗西斯科·裴斯卡洛里位于圣-阿加塔（S-Agata）教堂附近的住所。他妻子的第一任丈夫賈科莫·卡普瓦（Giacomo Capra）是另一個非常有名的建筑師亞歷山德羅（Alessandro）的兒子，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喪生。1664年，弗朗西斯科的兄弟在加里波第廣場（前圣阿加塔廣場）用弩射殺了賈科莫。他后來被流放，盡管多年后被允許返回了克雷蒙納。斯特拉迪瓦里結婚后搬進了妻子所在教區的一所名為Casa del Pescatore或Casa Nuziale的房子。1659年復活節人口普查，列出了阿瑪蒂家族住所距離四棟房子隔壁的費拉博斯基家族，這時他們是否有機會接觸又如何會面的線索不得而知。三到四個月后，這對夫婦有了一個女兒朱莉亞·瑪麗亞。他們一直呆在房子里，直到1680年，在此期間，他們又生了四個孩子：卡特琳娜、弗朗切斯科、亞歷山德羅和奧莫博諾·斯特拉迪瓦里，以及一個僅活了一周的嬰兒兒子。

賈科莫·卡普瓦和她育有兩個孩子。他一直活躍在木工雕刻領域，留下的一些作品與清單也顯示出他們當時擁有一個設備齊全的工作室。這不禁讓我聯想在克雷蒙納的斯特拉迪瓦里博物館展示的圖紙、草圖和設計圖（圖3），提琴盒的配件：鎖、鎖閂、鉸鏈門合葉和其他細節，包括不同的鑰匙孔設計，是否是在這個時期的這個工作室產生的。

慎重的查爾斯·畢爾（C·Beare），他是研究克雷蒙納古典制琴業的專家，一直傾向于斯特拉迪瓦里的學徒是跟尼科洛·阿瑪蒂完成的，他寫道“有人提出了一種假設，這一假設被一些明顯的事實所證實，安東尼奧初始的工作是搞雕刻的，因為在專業上他經常同雕刻家弗朗西斯科-佩斯卡羅里接觸，后者的店鋪就在圣一多梅尼科廣場旁，離尼科洛·阿瑪蒂的店鋪很近。在1667年至1680年期間，斯特拉迪瓦里正好住在佩斯卡羅里家里，這可能幫助他作出了改行的決定”。斯特拉迪瓦里受過雕刻和鑲嵌技術訓練這一點，可以從其1670年的頭幾把鑲嵌琴和1681年的豎琴（見圖1）的雕刻上表露出來，他的技術是絕對靈巧和嫻熟的。還有資料表明，斯特拉迪瓦里在1680年之前，他就收到了不同委托的樂器制作，有一部分吉他、魯特琴和曼陀林琴。他的小提琴制作行業就是因為有了這個最初的委托，才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斯特拉迪瓦里于1680年左右以7000里拉的總價購買了在圣·馬泰奧（San·Matteo）教堂對面的（現在被稱為羅馬廣場1號，原圣多梅尼科廣場2號）一套房產。他在購買時支付了2000里拉頭款首付。房子的總價在1684年之前付清。這棟房子離克雷莫納的其他幾個小提琴制作家庭只有僅幾步之遙幾扇門遠，包括阿瑪蒂家族和瓜乃利家族。斯特拉迪瓦里的作坊可能建在閣樓里，他下半輩子都住在這所房子的閣樓里工作。斯特拉迪瓦里居住的圣馬特奧教區和阿瑪蒂居住的圣福斯蒂諾教區是克雷蒙納小提琴制作中心。它們對彼此的形狀、清漆和樂器聲音產生了相互影響，但也對許多同齡人產生了影響；年輕的斯特拉迪瓦里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定義了未來300年的小提琴制作標準。

另一個必須強調的因素是，在一定程度這個城市里控制著弦樂器的生產與銷售的主要家族是：最早的是阿瑪蒂家族，隨后的瓜乃利家族（Andrea Guarneri born1623）與弗朗西斯科·魯杰瑞（Francesco Rugeri，born1625）家族。后面這兩位制琴師開創了一些逐漸獨立于阿瑪蒂家族之外的制琴慣例。但是他們的關系似乎不僅僅是競爭的關系。這三個家族中的成員被捆綁在一個社區盤根錯節的熟人網絡中，至少在某些時期這些人表現出相互幫助的形式。例如，費朗西斯科·魯杰瑞的第一個兒子賈莘托（Giacinto）出生于1658年，1658年11月19日受洗，尼古拉·阿瑪蒂是教父。不幸的是，賈莘托在洗禮后只活了幾個月（圖4）。

阿瑪蒂是他的教父這一事實表明，魯杰瑞和阿瑪蒂兩個家庭緊密聯系在一起。與此相似的是，斯特拉迪瓦里和弗朗西斯卡·斐拉波斯姬（Francesca Ferraboschi）的第一個女兒朱莉亞·瑪麗亞（Giulia Maria）在費朗切斯科·帕格里亞里（Francesco Pagliari，弗朗西斯科·魯杰瑞的妻子）面前受洗，提琴歷史研究學者基耶薩（Carlo Chiesa`）就此認為帕格里亞里可能與尼古拉·阿瑪蒂的妻子盧克雷齊亞（Lucrezia）有近親關系?？紤]到阿瑪蒂與斯特拉迪瓦里默認的學徒關系，各個工作室的競爭不能映射克雷蒙納當時在手工業和貿易上，被親屬關系滲透，被行業公會制度滋養的狀況。1685年，一位小提琴家向摩德納公爵提起了一樁訴訟，他希望摩德納公爵能解決自己遇到的欺詐行為。在這個事件中，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托馬索·安東尼奧·維塔利（Tomaso Antonio Vitali）買了一把號稱是尼古拉·阿瑪蒂制作的小提琴。然而，在阿瑪蒂的標簽下是弗朗西斯科·魯杰瑞的標簽。當時阿瑪蒂和魯杰瑞小提琴的價格相差3倍，所以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這表明，在克雷蒙納制琴師家族——阿瑪蒂、瓜乃利和斯特拉迪瓦里——的影響下的魯杰瑞，采取了一種近乎絕望的行為；不顧一切來進行銷售和交易。弗朗西斯科·魯杰瑞在意大利克雷莫納的城外生活和工作，位于圣貝納諾教區。后來于1687年又搬到圣塞巴斯蒂亞諾教區，他住在圣西吉斯蒙多修道院旁邊，這是克雷蒙納最好的建筑和居住地區之一。在1670年代至1680年代，弗朗西斯科·魯杰瑞密切關注尼古拉·阿瑪蒂的樂器，在阿瑪蒂作坊日漸衰落，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工作室崛起之前，他成功的將他的工作室經營到達頂峰。弗朗切斯科的小提琴（圖5）具有高水平的工藝和略高的弧度。

1670年后，弗朗切斯科在他的作坊里得到了3個兒子的干練協助。魯杰瑞是第一個為大提琴制作做出重要貢獻的人，他們開發了現在的標準大提琴的較小版本。他是大提琴獨奏尺寸的先驅，大提琴比同期其他克雷蒙納制作家（即阿瑪蒂和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大提琴小4英寸（10厘米）。該時期其他制作家制作的大提琴通常相當大，除非大幅縮小尺寸，否則現代玩家使用起來相當難以控制與演奏。費朗西斯科·魯杰瑞傳統衣缽由他的兒子溫森鄒（Vincenzo Rugeri）繼承和發展，溫森鄒是魯杰瑞的兒子中唯一一個后來作為獨立制琴工匠，其職業生涯非常成功的兒子。據稱，弗朗切斯科的一些樂器實際上是文森佐的作品。費朗西斯科·魯杰瑞制作的樂器因其工藝高超和音色優異而頗受歡迎。

最為關鍵的是，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可能在佩斯卡羅里（Francesco Pescaroli）的建議下接受了耶穌會的保護。耶穌會的人只對那些有影響的重要人物，或者認為值得他們特殊關心的人物給予保護。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出，這位圣一馬泰奧（San·Matteo）教堂的制琴大師早在1680至1685年期間就有了很高的聲譽，所以才被接受到了極有權勢的圣--馬爾切利諾（San-Marcellino）兄弟會的氅下?，F在我們理解了，一個年輕的藝術工匠單憑扎實的手工是不夠的，必須了解社會發展趨勢，體驗大眾處境，時刻準備著迎接挑戰且具有擔當。沒有人愿意幫助一個沒有上進心的人，你的努力，就是你的后天資本。苦其心志，增益其所不能。在生活磨練中成為克雷蒙納（Cremona）樂器制作新星。

（待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