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與河谷中的墨西哥古文明

林十之

特奧蒂瓦坎以2公里長的亡靈大道為中軸。

一座殘破的雕像，陽光啃噬立柱，廢墟活在生與死的世界中。

——帕斯《廢墟中的 頌歌》

特奧蒂瓦坎：高原上的強盛城邦

在中部美洲文明的古典時期，墨西哥中部和東南部的卡拉克穆爾、帕倫克等瑪雅強盛城邦所對應的，是特奧蒂瓦坎（Teotihuacán）。由于臨近首都墨西哥城，特奧蒂瓦坎也成了墨西哥中部最熱門的古文明遺跡。很多游客常將其和著名的阿茲特克文明混為一談。其實這座美洲最大規模的文明遺跡，興建的時間要遠早于阿茲特克文明。它在公元1—500年就已發展至巔峰，是當時美洲最大的都市，據估計有超過12萬人曾居住于此。

如此繁盛的城市，卻在公元8世紀左右，和古典瑪雅文明崩潰差不多的時間被廢棄，只在墨西哥中部高原上留下了高聳的金字塔和規模龐大的遺址群供后人瞻仰。后來的阿茲特克人將這里稱為“眾神的誕生地”，也是它現在名字的由來。由于特奧蒂瓦坎缺乏文字記載，我們對其歷史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它本來的名字。

特奧蒂瓦坎在公元前200年開始發展成都市，并不斷向外擴張，其影響力甚至深入到了東南部的瑪雅文明。據瑪雅碑銘記載，特奧蒂瓦坎人曾于378年征服了位于危地馬拉的瑪雅城邦蒂卡爾，并一度統治那里。蒂卡爾遺址的浮雕上也出現了特奧蒂瓦坎武士的形象。特奧蒂瓦坎在擴張的過程中，也將自己的文化、建筑和藝術傳入到了中部美洲其他地區，比如特奧蒂瓦坎遺址最常見的“坡—平臺”結構（talud-tablero），在瑪雅和瓦哈卡地區的遺址中也能看到。該建筑呈金字塔型，坡自下而上不斷收窄，拾級而上，最上方則是一個平臺。整個建筑如同蝴蝶一般，代表死去的戰士靈魂，是戰爭的象征。

特奧蒂瓦坎以2公里長的亡靈大道為中軸，最北端是43米高的月亮金字塔。月亮金字塔和其后的山岳形成對應關系，顯示出山岳在特奧蒂瓦坎文化中的崇高地位。金字塔附近發掘出大量動物骸骨，顯示這里可能是進行牲祭儀式的地方。月亮金字塔東側高65米的太陽金字塔，則是遺址中最大的建筑，這兩者是特奧蒂瓦坎的儀式中心。亡靈大道代表銀河，是世界樹的展現，每年8月12日在太陽金字塔看到日落的時候，人們會升起代表新生太陽的火，并向北在月亮金字塔廣場升起世界樹圖像。這一立世界樹的儀式和墨西哥今天韋拉克魯斯州（Veracruz）的飛人舞（Danza de los Voladores）頗為相似，很多人都認為飛人舞即是繼承于此。

65米高的太陽金字塔是特奧蒂瓦坎遺址中最大的建筑。

特奧蒂瓦坎的羽蝶神宮，因柱子上的羽蝶神形象而得名。

沿著亡靈大道，和太陽金字塔相對的是一座王宮，因王宮石柱上常出現羽蝶神形象而被稱為羽蝶神宮。王宮內保存有精美的浮雕和壁畫，和寫實而立體的瑪雅藝術比較，特奧蒂瓦坎藝術更抽象并平面化，且少見具體個人形象，更像是理念的世界。

亡靈大道的南端有一座羽蛇神廟，其上雕刻有游弋的長條形羽蛇神形象與代表羽蛇神和雨神的面具。耐人尋味的是，神廟的正前方被一座“坡—平臺”結構遮擋，仿佛不想讓人看到這些精美的雕刻。結合西廣場建筑上的蟒頭臺階被豹頭臺階覆蓋，以及遺址中經常出現的獵豹形象，有學者推斷特奧蒂瓦坎曾發生過權力爭奪和統治階級的更迭。以羽蛇神為圖騰的統治階級，可能被以豹為圖騰的統治階級推翻并取代。

霍奇卡爾科：山巔之上的堡壘

特奧蒂瓦坎崩潰的原因有眾多猜測，但無定論?？傊?，墨西哥中部隨著這一權力中心的消失，開始陷入和瑪雅相似的城邦割據的局面。

墨西哥城南部莫雷洛斯州（Morelos）的霍奇卡爾科（Xochicalco），是這些城邦中保存狀況最好的一座?；羝婵柨婆d起于公元700—900年，建于山頂之上，去往核心區域的通道狹窄，易守難攻。這也顯示出作為地區強權的特奧蒂瓦坎衰亡后，各城邦陷入紛爭而不得不采取守勢的狀況。

兩大中部美洲文明古典時期的文化中心——特奧蒂瓦坎和瑪雅，在霍奇卡爾科充分融合，也成了它最吸引人的特征。遺址中最重要的建筑羽蛇神廟上的浮雕保存非常完好，其人像是瑪雅式的寫實立體風格，環繞四周的羽蛇神像則是特奧蒂瓦坎式的抽象平面風格。

遺址中規模最大的建筑是大金字塔，位于遺址下方的平民生活區，是典型的特奧蒂瓦坎式“坡—平臺”結構。沿著大金字塔旁的階梯向上，就進入貴族生活區。這里曾發掘出的太陽神雕像和石碑都被朱砂涂成紅色，現藏于墨西哥國家人類學博物館?；羝婵柨茰缤鲇诠?00年左右，考古發掘在上方的貴族區找到過被搗毀和火燒的痕跡，下方的平民區則相對完好，推測其可能亡于內亂。

阿爾班山遺址的特奧蒂瓦坎式“坡-平臺”結構神廟。

霍奇卡爾科遺址的貴族生活區發掘出的被朱砂涂成紅色的太陽神雕像。

霍奇卡爾科遺址中最重要的建筑羽蛇神廟，浮雕的人像是瑪雅式的寫實立體風格，環繞四周的羽蛇神像則是特奧蒂瓦坎式的抽象平面風格。

阿爾班山用作天文觀測的“建筑J”的墻壁上有顛倒頭的銘文。顛倒的頭可能象征被阿爾班山征服并控制的臨近城邦，上方的銘文則是城邦的標記。

阿爾班山：瓦哈卡河谷的文化中心

墨西哥城東南方向近500公里的瓦哈卡（Oaxaca）河谷是薩波特克（Zapotec）文明的勢力范圍。今天位于瓦哈卡城郊的阿爾班山（Monte Albán）遺址，在公元500年前的一千年時間中，一直是薩波特克文明的政治文化中心，創造出了一系列令人嘆為觀止的大型建筑，并遺留至今。薩波特克文明在古典時期和特奧蒂瓦坎、瑪雅分庭抗衡，成為當時中部美洲最強大的三個文明中心。但薩波特克的影響力不及特奧蒂瓦坎，其建筑風格也多受后者影響，出現眾多的“坡—平臺”結構建筑。

阿爾班山遺址位于瓦哈卡河谷中的一段低矮山脊上，海拔近2000米。阿爾班山的儀式中心是一個長約500米、寬約300米的巨大廣場。廣場兩側和中軸線上分布著數座金字塔、神廟、球場和貴族的居所。

阿爾班山以大量的石碑、雕刻和銘文而聞名。薩波特克文字出現于約公元前5世紀，比瑪雅文字的歷史還要長，對阿茲特克文字的形成也有所影響。薩波特克文字至今仍未被完全解讀，學者認為其之所以未能像瑪雅文字那樣充分發展，是因為它是仍處在象形功能為主的原始文字。用作天文觀測的“建筑J”的墻壁上，還出現了很多下方有顛倒頭的銘文。顛倒的頭可能象征被阿爾班山征服并控制的臨近城邦，上方的銘文則是城邦的標記。

阿爾班山最著名的雕刻是眾多的“舞者”人像（danzantes），早期西方來訪者以為這些人都是狂歡中的舞者，因此得名。后來的研究則普遍認為這其實是戰俘被阿爾班山人折磨的慘狀。阿爾班山的墓葬中也出現了許多精美的工藝品。公元7世紀左右，阿爾班山與其他古典文明中心差不多同時崩潰，原因目前還不清楚。如此大規模的衰退，氣候的變遷應該扮演了重要角色。

米特拉和亞古爾：重要的墓葬場所

阿爾班山被廢棄后，薩波特克文明的中心轉移至臨近的米特拉（Mitla）和亞古爾（Yagul）。這些地方已經看不到大型的金字塔建筑，取而代之的是更注重功用的生活和儀式性建筑。

亞古爾在薩波特克語中是“老樹”的意思，于1250年后發展至頂峰，在西班牙征服前約有6000人。緊鄰的山頂上有一座堡壘，極具防御價值。亞古爾的儀式中心有瓦哈卡谷最大的球場，長47米。亞古爾還分布有好幾座生活區，這些生活區的入口處往往都有一個墓葬區。墓葬和生活區緊密相連，也成為亞古爾的一大特色。

米特拉（Mitla）在納瓦特爾語中是“地府”的意思，在當時是薩波特克人重要的墓葬和儀式場所，于公元750年后逐漸發展至頂峰，并一直使用到西班牙征服時。

米特拉的建筑都有抽象幾何圖案的馬賽克裝飾，這些馬賽克由經過精密打磨后的小石塊緊密鑲嵌在一起，不使用黏合劑，在中部美洲文明的建筑中獨樹一幟。西班牙人控制這里后，破壞了一部分建筑，并利用石材在上面建起了教堂，象征著殖民者對原住民文化的征服。

從山頂上的堡壘俯瞰亞古爾。墓葬和生活區緊密相連，是亞古爾的一大特色。

從阿茲特克大神廟中發掘出的地母石雕。

阿茲特克：原住民文明最后的輝煌

特奧蒂瓦坎崩潰后，墨西哥北部的納瓦人（Nahuas）開始向南遷入墨西哥中部高原，于8—10世紀發展出以圖拉（Tula）為中心的托爾特克（Toltec）文明。托爾特克文明的影響甚至深入瑪雅，在奇琴伊察遺址中留下了諸多印記。后來崛起的阿茲特克人，正自稱為托爾特克繼承者。他們在1427年建立了三方同盟的阿茲特克帝國，成為中部美洲文明在被西班牙征服前最后的輝煌。

墨西哥人類學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太陽石正是是阿茲特克宇宙觀的代表。太陽石的中心是太陽神（Tonatiuh），圍繞它的4個方格代表現世之前的4個太陽紀元。之外的第一環上是20個日符，最外環則是2只火蟒（Xiuhcoatl）。阿茲特克文字屬于象形和形意的原始文字，發展程度不如瑪雅文字完善，但手抄本的現存數量更多，也為我們理解阿茲特克的歷史和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可惜的是，阿茲特克文明的建筑在被西班牙征服時遭受到了最嚴重的破壞。今天的墨西哥城，正是建立在阿茲特克帝國的首都特諾奇提特蘭（Tenochtitlan）之上，西班牙征服墨西哥后，于1521年摧毀了包括大神廟在內的大部分阿茲特克建筑，將殘余部分掩埋到地下，在其上建起墨西哥城主教座堂。阿茲特克帝國的其他重要城邦，也被西班牙人興建的殖民城市深埋地下，他們企圖抹滅阿茲特克文明的一切痕跡。大神廟的遺址直到20世紀初才在考古學家的發掘下重見天日，發掘工作至今仍在進行中。2006年，一塊巨大的地母（Tlaltecuhtli）石碑被發掘出來。在阿茲特克信仰中，萬物生靈皆源自地母，供奉她需要持續進行人祭，所以其口中也不斷涌出鮮血。

大神廟是特諾奇提特蘭的主要廟宇，曾擴建過6次。大神廟供奉阿茲特克文明中最重要的戰神（Huitzilopochtli）和雨神（Tlaloc）。阿茲特克是一個非常好戰的文明，不斷靠武力征服周邊的城邦。捉住最多俘虜的戰士可以加入雕戰士這一精英戰團。特諾奇提特蘭的第七任國王蒂索克（Tizoc）著戰神頭飾、扯住俘虜頭的形象，也出現在發掘出來的紀念性石盤上。據說蒂索克的后一任國王阿維特索特爾（Ahuitzotl）在1487年大神廟擴建完成時，讓數萬名戰俘獻祭，令四方膽寒。

阿茲特克的好戰也使其政局始終動蕩不安。傳說蒂索克是被其兄弟阿維特索特爾所毒殺，阿維特索特爾自己則在巡視堤壩時被人襲擊而死。當西班牙人的軍隊來到墨西哥時，阿茲特克仍在四處作戰，帝國的三方同盟也互相攻伐。阿茲特克帝國瀕臨解體，也使得周邊很多勢力和西班牙人聯盟。特諾奇提特蘭最終于1521年被西班牙人攻破，阿茲特克帝國宣告滅亡，墨西哥的歷史也正式進入了西班牙殖民時期。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