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告別

周藝

隨著住在我下鋪的舍友搬到城里去實習，并準備出國，頃刻間那個擁擠、熱鬧的大學寢室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走了嗎？什么時候回來呀？我不會只能等到畢業典禮才能見你最后一面了吧？嗚嗚嗚。”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問出這些問題，難掩內心的不舍和悲傷。

“不知道呢，嗯……也許……”然后，是長長的沉默。我們的確不知道，面對畢業，我們將會走向何方，最后都是一個緊緊的擁抱，仿佛那已經是最后的告別。

一種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包含著對未來的期待和恐懼，對朋友一個個離開的孤單和傷感，以及難以把握的失控感。

說來巧合，在舍友回家或離開的前夜，我都與她們有單獨交談的機會，我們走在夜色下，在熟悉的路口和商場里，聊著未來，聊著我們的快樂時光。

2023年3月某天?上午

曉素是青海人，一直以來我覺得她很社恐，不愿意交朋友，但后來接觸多了，發現她是一個非常成熟、有自己主意，非常關心朋友感受的人。她有時悲觀，但總是毅然向前看，十分值得敬佩。

3月正是考研的尾聲和春招的開始，曉素似乎意識到我情緒低沉，于是邀我一起去做一個有關手工的兼職，我欣然答應。

當天上午，由于快要遲到了，我們便打車前往。

我問：“這個兼職，我們要是遲到了，會不會扣我們工資呀。”

曉素答：“你不能這樣想，要轉變思路，以后工作了也是，不要主動PUA自己啊，今天是地鐵出現突發問題，不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知道吧。”她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嗯，有道理，我真的一點職場經驗也沒有，之前暑假補課的時候，也不會反抗，明明是她們的錯啊。唉，以后畢業可怎么辦呢？”

“你需要改變現在的想法，不要讓自己受無端的委屈。”

“你真的懂好多呀，我要向你學習！”

“就像我現在考了教師資格，也是給自己的一條出路，但我不一定會走這條路，我現在是本專業和老師的工作簡歷都在投，至于最后真正做什么，我也不確定……”

我們在車上、工作時和回程時聊了很多話題，關于這份被稱為“手工”，其實只是整理分發材料的兼職的抱怨，關于畢業就業的打算，關于未來理想的生活，等等。

就像她說的，一切準備著，我們主動出擊，也時不時等待。

2023年4月13日?夜

天素是云南人，她是我見過脾氣最好的人了，性格開朗樂觀，好像煩惱很少，只求活得開心。我們和她一起聊吃的話題最多，她的口味很挑剔，我們意外也成了很好的“飯友”。

天素報了煙草局的考試，是我們寢室回家最早的。由于云南離北京很遠，回去一趟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面。我和她還有欣雨，約了去唱歌、逛街。結束后，我和天素去了熟悉的商場吃小火鍋。

伴著火鍋氤氳的白氣，我們邊吃邊聊。

我問：“天素，你考完煙草局的考試，下一步打算怎么辦呢？”

天素答：“先考吧，下一步，考研現在也不能確定呢，總會有路可走的吧。”

“是的，現在離畢業還遠呢，也不能太著急和焦慮，你的心態真的比我好多了。”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呀，大家都面臨畢業，都是一樣的，著急也沒有用，一步一步往下走唄。”

“嗯，有道理，突然感覺找工作和畢業也沒那么可怕了，哈哈哈……”

后來，我們捧著吃多了的肚子，嘻嘻哈哈地溜達回了校園，之前壓抑的氛圍暫時一掃而光，好像和朋友待在一起就會放下顧慮，變得很安心。

2023年4月17日?夜

倩是江西人，曾經的理科生，特別能吃辣，性格瀟灑隨性，我和她的性格基本是兩個極端，很意外地，我們在大學里成了最要好的朋友，4年過去，我們受彼此的影響很大。

沉浸在考研失利和找工作難的悲傷情緒中，我和倩一拍即合，決定來一場不問終點的夜談漫步。

晚上七八點的時候，晚風和霓虹燈交織，帶有沉醉的色調，我們手挽著手，腳步或快或慢。

倩說：“最近好忙啊，一場接一場在線筆試，可是面試也沒收到幾個。你說，我們能找到工作嗎？”

我強裝鎮靜：“你還有事可忙，看看我，連筆試都沒幾個，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差勁了。”

“別這么講呀，你不是都收到Offer了嗎？說明我們已經很優秀了呀，千萬不要因為工作本身否定我們大學4年的努力。”

“話雖如此，我拒絕這份工作是因為它不符合父母的期待和我自己的預期，我去看了工作地點，覺得要是在那里工作我就沒有未來了……唉，本以為考了一個好大學就夠了，但其實還遠遠不夠，我們還必須繼續考研、考公，否則這場比賽永不會停止吧。”

倩說：“是啊，沒有辦法的。大家都很優秀，雖然我們已經很棒了，但是想要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目前我們好像還遠遠不夠……哈哈哈哈，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脫不下孔乙己長衫的人？”

“不要自我調侃了，我們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的……對吧？”

我們隨心地聊著，偶爾歡笑，偶爾自嘲，不管腳步走到了哪里，只記得那晚我們去過好多地方，吃了好多東西，回到寢室的時候，疲憊又滿足。

第二天，倩收到一個緊急電話，她需要提前回家準備電網和事業編的考試，太過匆忙，當天就出發了，我忘記當時有沒有給她一個擁抱，表示告別了。

2023年4月19日?夜

陽陽是寧夏人，雖然我比她大，但在她的身上，我總能看到不同于她年紀的成熟和穩重。她的生活總是十分有節奏，樂觀、情緒穩定，有她在，總讓人很安心。

高強度學習太久，加上緊張地準備家鄉事業編的考試，陽陽打算回家考完試后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在她回家的前夜，我們約著出去散散步。

那晚，我們在天橋上望著橋下來來往往的車流，貪婪地享受著晚風的吹拂，沒有什么話語，只是開心地笑著。

該聊的未來，該聊的畢業，都在時光流逝中逐漸相互明了。

“陽，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呢？”

“先考個事業編吧，我還是不甘心，休整一段時間后應該會‘二戰吧！”她用淡然的語氣說著堅定的話。

我知道，雖然求學路上不會總是因為我們努力就一帆風順，但陽陽的話語，已經在告訴我，好像腳踏實地做著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就沒有什么可怕的。

2023年4月底某天?深夜

欣雨是新疆人，慢熱的性格，彈吉他，玩樂隊。一開始，我覺得她很難接近，后來漸漸發現，她不僅是一個酷女孩，更是一個堅強、溫暖的人。她獨自做了很多決定，并勇敢地一個人去努力實現。

欣雨準備出國，為了過渡，她申請在北京朝陽的一家律所實習，同時準備考雅思。由于之前做交換生，大四還有些課程沒有結束，所以她每周一會回到宿舍過一晚，第二天下午離開。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寢室，她一邊跟媽媽講著電話，一邊放下書包，我則等待著詢問她剛實習一周的感受。

我問：“最近累嗎？實習怎么樣？”

欣雨答：“嗯，挺累。你說怎么才能找到想做的事情呢？我媽媽剛打電話來，她是個家庭主婦，沒有工作，爸爸不在身邊，又沒有什么興趣愛好，她說覺得生活特別沒意思。”

“我好像能理解。沒有工作，沒有特別的愛好，整個人的價值難以實現，會產生自我懷疑吧。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到了畢業的年紀，遲遲找不到工作，沒有其他出路，會開始害怕和自卑。”

“是的，能在人生特定階段有自己所愛、所求，真的很重要，但是這個過程的確很難，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找到的。”

“你就很棒呀，不知道你是否出于興趣和愛好選擇出國，但你真的很有勇氣，而且還一步一步地付諸實踐，這個過程一定收獲很多。”我肯定地說。

“哈哈，敢于嘗試和做選擇很重要，出國讀研的確對以后就業很有幫助。”

那天我們并沒有得出什么一致意見，沒能幫助她媽媽找到價值，也沒能幫我們自己找到目標……但她的話語在我們單獨相處間，在我的心中，愈加明晰。

說起大學4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我原以為會是我們一起過生日、聚餐的快樂點滴，但后來發現不是這些，而是畢業時我和她們一一道別、交談的那些記憶。雖然我和她們每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光不算很多，但每次都是傾心而談，收獲良多。

或許是因為畢業的氛圍渲染，或許是在特定場合下的攀談，或許是像她們與我的臨別贈言，她們的選擇、觀點深深影響和安撫著我。

大學4年的友誼磨合，我們都有了某種默契，不用告別，一個擁抱就全懂了。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