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汗青

2023年5月末,中央美術學院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畢業生群展。
記得我在央美讀書的時候,老師說:在央美,畢業展覽是每年的頭等大事,是向社會展示央美作為國內一流藝術學府教學成果的一個平臺,同時也彰顯了我們國家美術教育事業的整體面貌和最新方向。
藝術這個行業一直都是傳統與創新并存,而央美在處理傳統與創新這一問題上彰顯出了極大的智慧與責任心。它并沒有簡單地將國畫、油畫這類傳統的藝術形式定義為傳統,將實驗與科技、設計等專業劃定為創新。不以專業為單位,而是以每個學生自身為單位因材施教,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既能在油畫畢業生展區看到傳統的寫實油畫,也能看到突破形式的抽象繪畫。我們既能在設計學院看到比較保守的設計案例,也可以看到有的作品融入了未來科技概念。
如果你還認為美院的畢業展仍以繪畫和雕塑為主,那可要失望了。據我粗略地計算,在今年上千件畢業生作品中,繪畫與雕塑類的數量不足三成,絕大多數為裝置、影像和概念藝術類。藝術創作不再僅僅是用手將顏料繪圖在布面上,用泥巴塑造出心中的形象。新的技術開始出現,像科技、生物、網絡、編程等技術都被畢業生運用到了自己的作品當中。
在新技術的加持下,藝術的外觀呈現出多種多樣的面貌,而畢業生們也越發地覺得傳統的議題逐漸變得無趣。他們不僅要運用新材料、新技術,更要去發現藝術的新角度,要把藝術的表達與作品的含義放到更加新穎的角度上。所以通過這篇文章,我不是想解讀某個專業的作品,而是想不分專業地與大家分享一下,在這一次畢業展上哪些作品應用了新材料,切入了新角度。
雕塑系畢業生緱晴徽的畢業作品《希望之光》,大膽地采用了羊毛作為自己的雕塑材料。在我們傳統的概念里,雕塑是堅硬的、沉重的、幾乎是堅不可摧的,羊毛是非常柔軟的。二者的結合,讓人意想不到的反差感很大,就好像本應該是一道酸甜口味的菜肴,突然變成了咸鮮的口味。雖然味道有所改變,但依舊好吃。
作品以塔為基礎形象,共有四層,123層分別為成年人的手,共同推舉起了一只嬰兒的手。作品整體呈三角形向上動勢,觀眾很直接地就將會目光集中在最上層嬰兒的手上。我仿佛能從作品當中看出一個中國家庭的縮影。一個新生兒往往寄托了這個家庭的希望。父母不留余力地將這個家可以給予的東西都集中在這個孩子身上,眾星捧月一般。不同的年齡階段看這個作品心情是不同的,比如站在我的角度,我就不會把自己帶入到最上層嬰兒的手上。我會把自己帶入到第二層,或者說第三層的手上,因為我已經不是家庭被寄托最大希望那個人了。我更多考慮的是如何將下一輩的人呵護得更好,給他更好的環境。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是融在我們這個民族家庭觀最深處的想法,我想這也是我們中國式家庭可以一輩比一輩進步的主要原因。


實驗與科技藝術學院畢業生王墨典同學的作品《涼水河之夢》,用很多現成品材料拼接出了一艘船,這個船上有很多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例如可以升降的電視機、旋轉不停的手搖機……
如此復雜的一艘船,它怎么能成為畢設作品出現在央美畢業展上?我們可以從王墨典同學寫的作品闡釋當中知曉一二。她提到,在北京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叫馬駒橋,這里聚集了非常多靈活就業的日結工們。他們甚至沒有固定的居所,如果天氣合適,街邊都能對付一夜。那里流傳著這么一句話“落難必闖馬駒橋”,就是這樣的生存模式,令王墨典覺得這批人是值得被關注的。
這艘船上出現的都是日結工們的工具,比如船頭類似于割草機一樣的東西,就是做河道清理工作要用到的。我在看展覽的時候遇到了作者,交談過后,我說:你做出了一艘屬于馬駒橋日結工們的諾亞方舟,這件事非常有意義!
我覺得這個作品的角度非常的細膩,很多藝術只把目光集中在社會的高光處,央美畢業生不再把藝術的筆墨只集中在那里,他們不再只是陽春白雪,他們開始關注社會上有現實問題的地方。作品沒有批判什么,它只是把這一現象通過藝術作品的形式呈現在目光聚集的藝術展覽上,讓人們知道有這么一批人,融不進城市,又回不去農村。
說到新角度就不得不提到今年油畫系畢業生游欽煌的作品《生命樹》。作品采用了一個非常獨特的視角畫出了樹蔭下乘涼的外賣騎手、老人與小孩。為什么說其角度獨特呢?游欽煌沒有采用常規的視角去構圖,而是以站在樹上鳥兒的視角,這就與其他作品拉開了距離。
這樣的構圖和畫面效果挺難畫的,因為要透過一群藤蔓,如果處理不好,中景和遠景拉不開,會導致整個畫面瑣碎且混亂。一般在油畫創作中,很少有藝術家采用以非人物質感的物體作為視覺主體來進行創作,因為這樣不尋常的處理方式,讓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樹干上。
大部分藝術家對于繪制人像都非常熟練,因為畫人像是每個油畫藝術家的基本功。游欽煌放棄游刃有余的,而去挑戰全新素材,這是難得的。所以這幅作品優秀在結合了獨特的視角和勇于挑戰的勇氣。
同樣來自于實驗與科技藝術學院的畢業生孔文鑫同學,將作品《一個好,與另一個好》的全部精力放到了作品內涵上。作品位于整個美術館最重要的地方,進入美術館映入眼簾的第一件作品就是它,可見美院現在對于作品內涵的重視性。很多人覺得藝術作品一定要做得美觀、花哨,他這件作品完全不花哨,甚至在視覺層面上,有一些單調,只是10臺電視機立在地面上。這是非常大的挑戰,無論是對同學還是對美術學院。
將一個完全不美觀花哨的東西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能體現出美院想要挑戰那些不符合當下社會語境的對于藝術的固有印象。我們再說這件作品的內涵,10臺電視機里循環播放著幾乎同樣的鏡頭——兩個女孩子對著中間一個氣球互相吹,這個氣球上分別用10種不同的語言寫了同一個“好”字。
在現場,我也與作者聊了很久。作者的想法是人與人之間總是要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吹給對方,無論對方想不想要。例如,對于職業的規劃,對于婚戀狀態的建議,很多人總打著對你好的名義在向你灌輸他認為好的東西,但我們真的需要嗎?一件事情的好與壞,應該由自己來評判。
但是我對于這個作品有著自己的解讀,我認為這件作品在表達互相吹捧的社會現象,人與人之間少了很多真誠的夸贊。相互吹捧,就像吹氣球一樣,不真誠,不走心。看,這就是現代藝術的魅力,即使作者已經說出了自己作品藝術理解的“正確答案”,我也可以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進行二次解讀。
設計學院畢業生崔昱的作品《豌豆花》,不但結合了大量的科技材料和編程技術,還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社會命題和一個全新的見解。
豌豆花是典型的閉花受精自我繁衍的植物。作者利用豌豆花這一特點,以其為外形創造出了一個物體,作者把它稱之為未來有機體。大概意思是未來的人工智能很有可能長這個樣子。這個有機體如豌豆花一樣,可以自我繁育,它有女性的特點,美麗自信,也有男性的功能,它昂首挺胸。主體之外的其他物體都被主體的美麗所吸引,紛紛對它低下頭表示崇拜和欣賞。
我能從這件作品上解讀出什么含義呢?雖然雌雄同體這件事聽起來很離譜,但不可否認這個想法很大膽。
今年央美畢業展上對新材料的嘗試和新角度的創作還有很多。美院在近幾年的教學當中,也是不留余力地引導學生做著更多的嘗試。正是因為有人在不斷地嘗試,我們才能看到如此繽紛多彩的展覽,我們才有每年都要去看畢業展的動力。馬上本科生階段的作品也要登上舞臺了,我非常期待那時能看到更新的材料和更新的見解。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