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立
長期以來,學界將冶金術、文字和城市作為文明形成的標志,因此冶金考古也成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研究內容之一。經過20年的工作,我們關于冶金技術在中華文明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的作用有了更加深入和系統的認識。表現在田野考古調查與發掘方面有新的發現與突破,檢測分析方法與“大數據”時代背景下考古學解釋方面有新的發展,多學科交叉的冶金考古研究模式更加得到重視。這些工作一方面豐富了手工業考古理論、技術與方法,另一方面為礦冶文化遺產保護提供了支撐,因此也更加明確了冶金考古的發展方向與目標。
為正確認識冶金技術在中華文明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的作用,回答冶金技術是否能夠作為中華文明形成的標志問題,冶金考古選擇如下工作方式并有重大收獲。
確定了兩個講清楚的研究目標。第一,講清楚中國冶金技術起源的時間、機制和區域交流互動情況,重點解決冶金技術在中華文明起源階段的作用問題。第二,講清楚商周青銅器的生產、流通以及以青銅器為載體的禮制形成歷史,重點解決冶金技術推動文明發展和社會進步的機制問題。
制定了從遺址到器物的兩條研究道路。一是,在不同地區開展系統性的礦冶遺址調查與發掘,從資源和原料生產角度構建冶金技術區域發展模式。二是,對青銅器和鑄銅遺址出土冶鑄遺物,開展系統性檢測分析工作,從青銅器生產和流通角度深入認識青銅禮制問題。然后將二者融合,深入研究金屬資源、技術與文明發展之間關系。
根據以上工作,有兩個重大收獲。一是,系統論證了中國古代青銅冶金技術的外來因素和本土創造過程,明確提出冶金術可能自西亞地區傳入,但中原地區完成了本土化創造。二是,系統論證了商周時期中原與邊疆地區青銅冶鑄技術的區域特點和青銅器產品的使用和交流模式,深化了關于不同層級政權對金屬資源、青銅器制品乃至冶金技術的控制方式問題的認知。這兩大收獲,生動詮釋了中華文明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特質。

雖有以上收獲,但關于冶鐵技術、冶金技術中外交流研究有弱化的趨勢,關于冶金技術與社會發展之間關系問題更需明確目標,加強理論研究,現舉三例說明。
中國古代金屬冶鑄體系的形成是外來因素和本土創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關于中國冶金術起源“外來說”仍有爭議。近年歐亞大陸早期冶金考古的一系列新發現,以及對部分早期冶金遺址的技術復原研究,冶金起源“多地說”在爭論中得到更多關注。對此我們一方面應加強田野考古研究,一方面應加強研究方法的創建,而在各種分析視角中,模擬實驗以及實驗考古為探討早期冶金技術提供了有益的參考,今后應予以重視。
加強冶金技術的區域特征及交流模式研究。以往工作重點聚焦于早期銅錫鉛礦冶遺址和各重要青銅器群,但存在較多區域、時代空白,如豫西和湖湘地區早期金屬資源的開發利用情況未得到充分調查,關于東周至漢代青銅器技術研究普遍較為有限,均需要重點解決。近期應重點構建中原地區、西北地區、農牧交錯地帶、長江中下游地區、巴蜀地區和東北地區的冶金技術區域特征及其在區域間相互交流的模式,并從冶金技術和金屬制品交流的角度,研究各地區文明化或華夏化進程的理論問題。
加強古代冶金工業的生產管理模式研究。近年來在晉南、遼西、河西走廊和長江中下游地區發現大量早期銅錫鉛采礦和冶煉遺址,關于其生產方式更應加強理論研究。另外,目前發現的先秦時期大型鑄銅遺址遺跡以及漢代冶鐵作坊均位于重要城址內的手工業作坊區,通過這些多屬“官營”作坊的研究可在宏觀層面上了解當時青銅器和鐵器的生產技術及組織管理等問題,但近年來在不少小型遺址發現規模不等的鑄銅遺存,在一些地方還發現不少塊煉鐵冶煉遺址,因此關于古代金屬生產研究一定要考慮到“私營”或“地方”因素,只有這樣,才能正確認識古代冶金工業的整體面貌。

自上世紀20年代前輩學者對古代錢幣、銅鏡以及殷墟出土青銅器制作技術研究開始,中國冶金考古已有百年歷史,這期間有科學與考古相背離的曲折與教訓,也有兩者密切合作取得輝煌的榮光。特別是夏鼐和柯俊兩位先生關于冶金考古合作研究的范例,需要認真梳理與學習,從學科發展史中汲取營養,一定可以做出更加優秀研究成果。
在檢測方法趨于多元、檢測數據不斷增繁的今日,正確而合理地使用各類科技手段,最大限度獲取冶金考古各類信息,準確闡釋科學數據的考古價值,是十分關鍵的工作內容。科技研究首先應保證自身方法的準確性,在數據的測定層面精益求精;其次以解決考古學問題為導向,在數據的闡釋層面力求合理,基于考古背景進行統計分析與綜合研究。在獲取和利用數據的過程中,不斷探索科學分析、考古闡釋和理論構建的方法論,將考古學分析與各類科學技術方法有機結合。
近年冶金考古研究視角明顯趨于多元,從實驗考古探究早期冶金技術,到商周時期青銅物料的廣域流通,以及中原邊地各青銅文明的資源與技術特質,具有不少收獲。從科技角度,這些研究為數據庫建設和大數據分析不斷提供基礎素材,促進科技方法規范化、系統化;從考古角度,這些研究則填補了時空節點的具體認識,并成為類型學分析的重要參考。針對物料類別、材質特征的討論,提供的資源與技術信息,與經典的文化分析融會貫通,有助于更全面準確地詮釋考古材料。因此,審視評估既有科技方法與數據,借助多學科方法關注考古研究相對不足的時段與地域,在關注新材料的同時兼顧既有材料的整理,或有新知。
近年冶金考古研究視角明顯趨于多元,從實驗考古探究早期冶金技術,到商周時期青銅物料的廣域流通,以及中原邊地各青銅文明的資源與技術特質,具有不少收獲。
冶金考古的研究對象主要來自田野考古調查與發掘,冶金考古理論與方法體系的構建來自田野與實驗室的結合,來自堅持不懈的基礎研究和實踐驗證。冶金考古工作者應摒棄急功近利思想,不跟風、不盲從,努力將田野延伸至實驗室,將實驗室擴展到野外,將冶金考古田野調查、發掘、資料整理和檢測分析的全過程工作充分有機融合,堅持長期探索,建立工作規范,建立標本庫和數據庫,建立適用于中國冶金考古研究方法體系,才能更好地深入探討遺跡遺物背后的社會背景和行為模式,更加系統探討冶金技術與中華文明發展之間的關系,實現構建理論體系的目標。
目前,國內關于冶金考古田野和實驗室工作整流程的標準體系尚未建立,制約了相關工作的深入開展。如已有的冶鑄遺物的檢測分析結果,存在不同單位、不同儀器設備的分析數據的平行性不好的現象,也存在實驗方法不同、實驗結果表述不一的現象,從而難以建立起冶金技術與金屬文物材質之間的必然判定標準;冶金考古標本庫與數據庫建設未有明顯成效,已經影響到分析數據的考古學解釋工作;另外關于古代金屬材質和工藝的判定標準以及檢測分析標準物質的制備問題也有很多不足之處。因此,很有必要針對冶金考古這些重點難點問題,加強標準體系和標本數據庫建設,加強基礎研究,以求突破。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對文明起源和形成的探究是一個既復雜又漫長的系統工程,需要把考古探索和文獻研究同自然科學技術手段有機結合起來,綜合把握物質、精神和社會關系形態等因素,逐步還原文明從涓涓溪流到江河匯流的發展歷程。冶金考古將從田野到實驗室、從宏觀到微觀、從歷史到現實開展更加系統的研究,也必將取得更為顯著的成果。
◎ 來源| 國家文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