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

陳米爾睜開眼睛,發現躺在木屋的床上,手腳上都纏著繃帶,這一刻她確認自己獲救了。她看到屋子里生起了火,火光撲閃撲閃的,一個瘦弱男孩的背影在灶臺前忙碌著。她剛想喊,男孩端著一碗湯走過來,示意她坐起來喝。陳米爾緊張地打量了男孩,他面頰黝黑,手指上全是裂口,應該來自山林的更深處。不管怎樣,這是陳米爾一個多月來見到的第一個人類。
陳米爾是兩個月前決定來到這個廢棄的農場。那場車禍以后,她總是在夢魘中醒來,感覺被周邊的黑暗吞噬了。她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需要時間。但時間太難熬了,以至于她不敢見人,也沒有辦法和別人分享痛苦。最終,她從繁華的城市逃離。
這是爺爺生前住過的老房子。爺爺曾經是個守林人。山林太深,方圓幾里都見不到人家。屋子經常停電,水要到一公里遠的河邊才可以取到,更沒有超市可以購物。
陳米爾到一公里以外的小河里拎水,可剛把水桶放到水里,一股巨大的水流就將桶子沖到了十幾米以外……陳米爾不會劈柴,無法生火,她差點凍死。更讓她崩潰的是,一個晚上,大雪覆蓋了整個山林,陳米爾感覺到自己住的房子要被大雪壓垮。
一個多月后,陳米爾徹底斷糧了,她不得不出門去找食物。回來的路上,雪蓋過她的膝蓋,路邊的標識也完全看不見。陳米爾出現雪盲癥,失去了方向,一腳踏空了,墜入深坑,昏迷了。
醒來后,她看到這個男孩,應該和她年齡一般大。男孩腳邊上還有一條狗。他給陳米爾解釋說:“我出來打獵,看到昏迷的你倒在雪地里,猜想你應該是房子的主人。”男孩告訴她,他叫安東,就住在山的那邊。他指著遠處的山。然后說可以帶她去小鎮上最近的醫院檢查有沒有別的傷。陳米爾拒絕了,希望安東立即離開這間屋子。安東疑惑地問道:“你確定現在就要讓我走嗎?這一帶經常有熊出沒,我可以等你傷勢好一點后立刻離開。”爺爺從小就跟她講過熊闖村子的故事,她沒有再和安東爭辯。安東也不多說話,給陳米爾介紹說他的狗叫旺財。
安東留了下來,他把捕到的幾只野兔煮給陳米爾吃,晚上就睡在木地板上,隨時添柴,確保屋里是暖和的。陳米爾很酷,一天不說一個字。
五天后,陳米爾拆了繃帶,可以下床活動了。她看了一眼安東,安東給她留下了一些食物就走了。此后,安東不定期放一些食物在陳米爾屋前,然后匆匆離開。一次,安東幫她劈柴并碼到屋里,這樣用起來方便。
有一天,安東從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款式老舊,但被擦得很干凈。他說:“一個人住在這里很危險的。萬一有什么事,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能幫你。”陳米爾拒絕了,說她只需要一個無人打擾的清靜世界。安東很害羞地將手機放回到口袋里,但還是不放心地說:“一個人要在山林里度過這個冬天,就必須學會捕獵,否則真的會餓死!”陳米爾前面受夠了苦,完全相信安東的話,答應讓他教她捕獵。
大半個月的時間,陳米爾跟著安東學會了捕魚,抓野兔,用野菜做餅子。陳米爾開心起來,她對安東說:“我覺得我們可以做朋友了!”曾經,陳米爾以為自己不再需要任何朋友,但在這個白雪茫茫的山林,安東這個朋友變得特別重要。她放下了執念。
安東點起篝火,將野兔架在火上烤。安東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陳米爾為了不尷尬,給安東說曾經看過的電影和聽過的歌。安東都不知道。但安東說,以后他會做這方面的功課,去好好了解一下。這時,安東才告訴陳米爾,他小學文化,沒走出過這座大山。父母很多年前在外打工遭遇意外,他就在家里照顧身體非常不好的爺爺和奶奶。但陳米爾并沒交換自己的故事。她只是告訴安東,她不是壞人,但只想躲到山林里來,躲開這個世界。安東似乎聽懂了,似乎又沒聽懂。
安東給陳米爾儲存了整個冬天的食物。
但這一次之后,安東很長時間都沒再來了。陳米爾此時已經學會了捕魚、種菜、做飯……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在山林里生活,但有時拿起安東給她儲備的食物就會不由自主想起安東。她想:“這個男孩不會發生什么事吧?”但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冬天快要結束時,安東又來了。這一次,安東瘦了一些,但她沒問,安東也沒解釋,只是又把一些準備好的食物送給陳米爾,還幫陳米爾屋里屋外都收拾了。
黃昏時,安東在門口設置了一個捕野兔的陷阱,然后回頭對陳米爾說:“你還得像我一樣有一把獵槍,可以打獵,還可以防身!”說完將手里的獵槍塞到陳米爾懷里。臨走時,安東將屋前屋后仔細檢查了一遍后,對陳米爾說,他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并希望陳米爾能照顧他的狗。
陳米爾用安東教會的方法熬過了艱難的冬天,狗狗旺財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看到陳米爾捕不到魚,旺財會親自示范。陳米爾的情緒也好了很多。春天來了,她重新修整了自己的房子,屋子前面還種滿了花,專門辟了一塊菜地,四周打上了籬笆。她感覺時間不再那么難熬,仿佛比以往過得快一些。
陳米爾覺得安東已很久沒來了。她竟然有點擔心,甚至有點后悔沒有要安東的聯系方式。她決定要去找一下他,至少要把狗還給他……理由很充分,陳米爾帶著旺財就出發了。因為安東曾經指著遠處的那道山脈說:“翻過去就能看到我的家。”
陳米爾翻過了這道山梁,看見了一個村莊。她比畫著說起安東。當地人認出了安東的狗,將陳米爾帶到安東的家門口。
再見安東,他生病了,尿毒癥,在鎮上的醫院治療了大半年,情況還是不樂觀。陳米爾特別難過,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相處的短暫時光,她總是那么不近人情,就因為她以為自己生活在至暗時刻。其實,安東才是那個在生命終點掙扎的人。但他是那么積極樂觀。那一刻,她覺得懂了很多,而這都是安東帶給她的。
看到陳米爾,安東很高興。他告訴陳米爾說:“我和爺爺打過賭,說你一定會來找我的。”“你太不負責了,你不管你的狗了嗎?”陳米爾用憤怒代替悲傷,她怕流淚。安東笑著說:“我專門派它去保護你的,在這個山里生活,它比你懂得多。”說完,他把自己的手機送給了陳米爾,里面下載了陳米爾說過的電影和歌曲,還有安東學唱那些歌的視頻。
陳米爾這才告訴安東她來大山里,是因為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父母的生命。她沒了活下去的勇氣,想結束生命。但媽媽臨終前告訴她,她一定不能死。她在掙扎中感到極度窒息,只有斷絕和這個世界的聯系才能有一絲力氣拯救自己。安東聽完說:“能活下來,真好!”陳米爾再次強忍淚水,對安東說了一個“謝謝”,她就留下旺財和獵槍轉身離開了,她無法面對這一刻的安東。
一個月后,陳米爾得知安東病逝的消息。她決定重返人群。她用安東給她的手機上了網,聯系上了這個曾經被她故意“失落的世界”,她打了一個招聘啟事上的求職電話。
五年后,陳米爾在頂級的寫字樓里,已經是非常出名的職業經理人。但偶爾想起安東,她的ins里面寫道:“你敢不敢在絕望時放手?去山林深處,去那些隨時消失都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也許那里能給你帶來風雪,給你帶來光,還會有個人帶你重返人間……”她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