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衛兵”演繹救子神話：愛是2000公里的“咚咚”足音

牧心

湖南省慈利縣男孩田超自幼成績優異，大學畢業前夕罹患尿毒癥五期。生命垂危之際，田超媽媽向金濃來照亮他的世界。為了給兒子換腎，她用三個月時間跑了2000公里，減肥40斤。母愛的偉大在于一次次綻放……

醫學高才生突遭厄運，“橙子媽媽”不言放棄

2020年9月，湖南酷暑，常德市第一人民醫院，實習醫生田超在大廳做完醫院組織的義務導診，在回宿舍的路上，雙腿不受控制地發麻癱在了地上。同學馬上將他送到醫院，結果讓田超如遭五雷轟頂——尿毒癥晚期！給媽媽向金濃打完電話后，田超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田超1996年出生于湖南省張家界市慈利縣農村，爸爸田吉初是一名建筑工人，常年在河北一帶打工。媽媽向金濃在家務農，承包橙園種了幾千畝橙子。向金濃忙完家務后就去后山打理果園。向金濃回家時，總會在路邊摘幾顆橙子，作為獎勵兒子的小禮物。田超心靈手巧，吃不完的橙子就在上面作畫。田超自幼乖巧懂事，家里的山墻上貼滿了獎狀。

田超以優異成績考入湖南醫藥學院臨床醫學專業，在校期間，他做過班級干部，參加過大學生創業項目，并獲得了國家級大創項目，還在《中國優生與遺傳雜志》中發表了論文。夫婦倆對兒子寄予厚望，希望他的前程似果園般金燦燦、一片輝煌。

天有不測風云，田超在大學五年級時暈倒在了實習醫院。當天下午，向金濃從慈利縣趕到常德市第一人民醫院后，第一時間去了醫生辦公室。當天醫生談話的時候，向金濃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尿毒癥三個字，她還是頭腦發蒙，差點沒有站穩。她想了好多，兒子才20多歲，正值青春年華，大學快要讀完，感覺老天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醫生告訴她，田超屬于尿毒癥五期，因為是血管炎誘發，情況非常危急，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向金濃點頭，手抖著在家屬欄簽了字。去病房的路上，她的手一直在抖，作為一名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農村母親，“田超”“向金濃”是她僅僅會寫的兩個名字。

來到病房門口，向金濃看到兒子蜷縮在病床上，背對著門。她趕緊擦拭臉上的淚痕，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幾粒金燦燦的橙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很快向金濃才意識到，兒子陷入昏迷，她緩緩將橙子收到包里，淚如雨下。

晚飯是在醫院食堂吃的，田超的同學給她打了兩葷一素，向金濃沒動筷子。晚上，向金濃撥通了丈夫田吉初的微信視頻，電話那頭丈夫戴著安全帽擠在一群農民工中啃饅頭，她的話又憋回嘴里，故作輕松地說道：“就是普通腎病，我會照顧好兒子的。”田吉初愣了幾秒，點點頭，說不用擔心錢的事。

那晚，向金濃失眠了，握著從老家帶來的橙子，盯著窗外的月光，心中泛起一層悲涼。兒子睡在她旁邊，身上插著吸氧儀，還在昏迷中。

不久，國慶節來臨，整個醫院洋溢著節日氣氛。向金濃根本高興不起來，兒子田超一直處于昏迷狀態，在ICU治療了39天之后，呼吸機才拔下來。

10月12日上午，田超徹底清醒。朦朧中看到桌子上有幾個金燦燦的橙子，媽媽在打盹，兩鬢白發橫飛。看到兒子醒來，向金濃“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崽啊，你醒了！”田超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近40天，媽媽向金濃寸步不離地守在ICU門口，只為了早一點弄清情況。轉入普通病房后，醫生告訴田超，父母為了保住他殘余的腎功能，已經花去30多萬元的治療費。

那時，母子倆最擔心的是每天早晨8點查房，田超的病情是同病房里最兇險的一個。查出來時已經有了并發癥，同時出現高血壓、高鉀高磷高鈣血癥、高同型半胱氨酸血癥，他電解質紊亂，重度貧血，三系減少，還有心包積液等。似乎每查一次房，就多一個病癥，這些生硬的醫學名詞似匕首般插進這位農村母親的心里。田超是醫學生出身，知道治自己的病花錢是無底洞，蘇醒后時常流露出沮喪心情。向金濃告訴兒子，來醫院時，她帶上了家里所有的儲蓄卡，讓他不要擔心。

關關難過關關過，“橙衛兵”演繹生命神話

10月15日深夜，向金濃被兒子劇烈的咳嗽驚醒，可她怎么也叫不醒兒子。看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她連忙按呼叫鈴。當時是深夜，她又急忙沖往護士站，因跑得太快，拖鞋都掉了一只。值班醫生趕過來后，緊急打電話給主治醫生。

醫生告訴向金濃，田超治療時需要服用大量的激素，而激素破壞免疫力，導致其肺部感染無法自主呼吸。人命關天，醫生當機立斷派救護車將田超送往長沙市湘雅一附院ICU插管治療，并下達病危通知書。向金濃撥通了丈夫田吉初的電話。次日，田吉初便從河北趕回長沙。

轉入湘雅醫院后，向金濃如墜冰窟。她每天守在ICU門口，有次，醫生拿著兒子的病情報告急匆匆沖出來，向金濃上前追問什么情況，只聽到“瞳孔散大，無對光反射”幾句。她兩腿發軟，回頭望向丈夫，兩人瞬間崩潰，跪倒在ICU門口，號啕大哭。主治醫生出來時，安慰道：“我們盡量試一試。”

田超住進ICU后，一天兩三萬的開支。短短幾個月已經掏空家底，可向金濃篤定地跟醫生說要治好自己的兒子，花再多錢也不怕。田吉初為了給兒子治病，到處借錢。每周來回往返家里和長沙，肉眼可見地消瘦了。田吉初回到長沙后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單間，夫妻倆輪班。可向金濃擔心得睡不著，根本不愿回出租房，就守在ICU門口，祈求上天讓兒子渡過難關。

有次，向金濃聽到病友聊到去開福寺祈福非常靈驗，便將這件事記在心底。那天下午，她將兒子交給丈夫照顧，獨自乘坐公交到開福寺。看著滿樹上的心愿旌旗，她也求來一面為兒子掛上，還將隨身背的橙子放了幾只在心愿樹下。

也許是母親的虔誠打動了上蒼。半個月后，田超的病情好轉，被轉入普通病房后。為了全心全意照顧兒子，即便有高血壓，向金濃依然堅持每天守在病房。有次，查房醫生看到她雙手紅腫，勸她去門診掛號打針。向金濃不敢離開兒子，始終沒有去。

為了省錢，夫妻倆在食堂吃飯，后來她干脆每天帶個小電鍋在病房煮面條。一桶掛面、幾顆橙子，就是一個星期的伙食。值班護士將這件事告訴了田超，他自責不已。向金濃告訴兒子：“咱家的橙子富含維生素C，我問了醫生，熬夜的人就要補充維生素。所以媽媽這是在進補，再加上我有高血壓，就應該吃點清淡的面條。”向金濃說得有理有據，田超哭笑不得。

向金濃熱心快腸，經常跟同病房的病友聊天。有時看到誰心情不好，她就熱心地上前拍拍對方的后背。因此，母子倆的人緣特別好。因為向金濃經常給大家帶橙子，被親切稱為“橙子大姐”。

在長沙住了近40天后，田超轉院回到慈利縣中醫院。后來又因為當時氣管插管時間長，出現了氣管內瘢痕增生，導致呼吸嚴重困難，出現了7次生命危險。反復的病情消磨著他的意志。回家后，田超脾氣異常差，敏感、易怒，不想見人，特別是不想聽到其他人說得了這個病就等于判了死刑。

2020年底，田超回老家過年，但那是個令人沮喪的春節。疾病帶來的痛苦讓他迅速消瘦至30多公斤，站一會兒就會骨頭疼。病情反復，讓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田超曾有過放棄治療的想法，家里自建的二層小樓，他的房間在二樓，他無數次想過爬出去一了百了。有天深夜，晦暗情緒再次襲來。田超掙扎著拉開窗簾時瞬間愣住了，窗臺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溜橙子小衛兵。每顆橙子都用水彩筆悉心畫著表情，他不知道媽媽是什么時候偷偷放在這里的。

田超撲哧一笑，向金濃似乎讀懂了兒子的心思。他很難想象，只有小學文化的媽媽是怎么認真用水彩筆將小小橙子畫成各種小人偶，像小衛兵般列隊站在窗臺上。媽媽給他的愛，溢滿在看不見的時空里，即便深夜也在守護著自己。田超輕輕撫摸著這些寄托情感的小衛兵，突然生出愧疚。

時值橙子采摘季，向金濃讓丈夫在醫院照顧兒子，自己回到老家采摘。可剛回去沒多久又得知兒子發燒，這次田超在ICU又治療了74天，再次病危。這件事后，向金濃一刻也不敢離開了。

其間，田超認識了一位跟自己年齡相仿的病友小鄭。兩人非常談得來，還相約等恢復后一起去爬山。有天早晨，向金濃將田超推到醫院做理療。田超治療完成后回到病房找小鄭聊天，看到護士在整理小鄭的鋪位。母子倆對視了一眼，細問下得知小鄭離世了，田超頓時愣住了，最后確定他是那天早上走的。一個本來應該擁有美好未來的年輕人，卻提前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見兒子一言不發，向金濃寬慰他：“崽，媽媽相信你是幸運的。等你好了，媽媽帶你去爬南岳衡山，帶上我們畫的橙子，把小鄭的那份也帶上。”

田超在慈利縣中醫院進行透析治療后，一家人在縣城租了間小房子。田吉初在縣城的市場租了一個攤位每天售賣蔬菜，維持家庭的基本生活開銷。田超的一日三餐，還有一周三次的透析治療，都由向金濃來負責。

那段時間，田超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可只要他睜開眼時，桌上都有一個橙子小衛兵。病情反反復復，直到2021年底，田超的病情才穩定下來。這之后兒子每次住院，向金濃總是會帶上一袋橙子，畫成小侍衛放在病房的窗臺上。這些小小的果子似太陽般溫暖著這對母子。

2022年1月，田超前往湖南省人民醫院做氣管吻合術。此前，他因做了氣管切開，肺部伴有感染，加上天氣干燥，大量的血混合痰液堵在了氣管套管的里面。

自從做了氣管吻合術以后，田超狀態就一天天地好轉。氣管狹窄呼吸不暢，此前，田超經常在睡覺時因缺氧而憋醒，無數次體驗過瀕死的狀態。而每當他缺氧時，媽媽向金濃粗壯厚大的手就迅速將他扶起來，拍他的后背，然后有條不紊地配合護士給他上儀器。

剛回家時，田超身上還有各種管子，向金濃像帶幼兒般照顧他，一口一口給他喂飯，因為田超無法進食，只能喂奶粉。

不僅如此，向金濃還要給兒子洗澡、洗腳。經過長時間的恢復和休整，田超的體重已經從最初暴瘦的30公斤增長到如今的52公斤。

田超白天在中醫院做完透析后，會到爸爸的菜攤幫忙。除了賣菜，向金濃也賣一些老家的橙子。田超會學媽媽在橙子上畫一些惟妙惟肖的表情圖案，銷路不錯。

三個月減重40斤，愛是2000公里的咚咚足音

2022年11月，經過醫院檢查，田超的身體狀況已經符合腎移植手術的條件。父母便帶著他一起到湘雅二附院進行腎臟配型。好消息是，向金濃的腎與田超高度吻合。只是，體重150斤的向金濃因為過度肥胖，且患有脂肪肝等基礎病，腎臟的質量并不好，醫生要求至少減重20斤才能達到捐腎的標準。

第二天起，向金濃就開始了長跑。早晨6點出門，跑步一個多小時，將近8公里，早晨7點多回家給家人做早飯，而她為了減脂減重，三餐只吃幾個橙子。一段時間下來，向金濃的體重不僅沒有減，甚至還有上升的趨勢。而且連續吃橙子，她胃酸過多經常干嘔。向金濃急得不得了，專門打電話詢問了當地醫生。對方告訴她，她體重基數大，光靠飲食無法達到減重效果，要配合鍛煉。橙子糖分高，單吃水果甚至會促進吸收。

向金濃這才知道，凡事不能蠻干，要科學減肥。她讓田超在網上搜索快速減肥的方法，但凡有瘦身的方法，她都會拿來試一下。

田吉初擺攤賣菜后，每天都會從鄉下的地里去拿菜。向金濃為了增加運動量，將這個活攬下，剛開始騎自行車，后來她就步行。沒想到無心插柳，半個月下來，瘦了小十斤。向金濃白天要照顧兒子，只有早晨和傍晚有時間，于是她給自己制定好嚴格的計劃。每天吃水煮紅薯、玉米、土豆，實在太饞了就啃一顆橙子。

2023年2月，向金濃加大鍛煉量。除了快跑還開始控制飲食。田超身體特殊原因，只能吃特殊食物。向金濃謹記醫囑，按照慢性病患者的飲食制作餐食，保證兒子每日的蛋白質攝入，還會在臨睡前給他沖一杯蛋白粉。她自己，則拼命減少攝入，有時跑完步回來就是一小把水煮蔬菜。田超有些心疼媽媽，向金濃安慰他：“兒子，媽媽減肥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自己，瘦下來后感覺渾身都輕盈了不少。”

2023年2月底，田超到長沙例行復查，偶遇此前病友、患肺癌的黃大姐。在長沙住院時，黃大姐每天都堅持找田超聊天，還會給他帶飯，教他怎樣調整心態。向金濃為了感謝這位熱心病友，經常贈送她一些自家產的橙子。黃大姐見向金濃來回走動，一刻也不閑，大惑不解。得知她是為了兒子而減肥，豎起大拇指。

臨別時，黃大姐悄悄將田超拉到一邊告訴他：“田超，其實是你媽媽囑托我跟你聊天的，為了你的爸爸媽媽，你一定要堅持下來。”田超含著淚跟黃大姐道別，同時也堅定了治療的信心。

回頭望，媽媽正在走廊上來回快走，一輪夕陽掛在身后，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自從兩人配型成功后，向金濃變身瘦身狂魔，秉持多動少吃的原則，能站著不坐著。從指定減肥計劃以來，向金濃雖然走了不少彎路。但三個月來，她沒有一天停止。澧水河畔和慈利縣城的公園里都留下了她的身影。每天20多公里，累計兩千多公里的距離，是她對兒子日積月累的愛。向金濃不僅自己鍛煉，也會拉上兒子田超。

有次，田超被媽媽的夢話驚醒。她面容充滿恐懼，幾乎帶著哭腔說道：“快給我兒子止血。”這句話將田超拉入痛苦回憶，在整個治療過程中，最痛苦的就是頸內靜脈置管，田超的血管不好找，因為緊急情況直接盲穿的，穿了五六次，流了好多血。有次向金濃協助護士給兒子找血管，突然被噴涌而出的鮮血嚇得呆住。

后來，向金濃經常在噩夢中驚醒后，下意識站起來去捂兒子的脖子。田超被驚醒后，握著媽媽的手，將一枚橙子塞進媽媽手里。清醒過來的向金濃攤開手掌，橙子上有一個必勝的表情。田超知道，為了媽媽，也應該堅持下去。此后，田超變得像媽媽一樣，有說有笑。每天清晨，這對母子都會在公園的步行道上快走。

2月20日，田超在父母陪伴下到長沙復查，田吉初陪兒子等待結果時，向金濃還在醫院長廊里快走。排到他們的號時，向金濃已經滿頭大汗。

好消息是，向金濃的體重終于達到了醫生要求的捐腎標準。在等待手術期間，田超經常會把大學課本拿出來翻看，他計劃病好后，繼續回到學校完成學業，以后當一名醫生救死扶傷。他也很感謝媽媽即將給他帶來第二次生命。窗臺上的橙衛兵一直在默默守護著他。2023年3月初，向金濃給兒子捐獻了一顆鮮活的腎臟。手術后，田超的狀態一天天好起來，身體恢復得不錯。

這些年為了治病已經花去100余萬元的費用，但一家人對未來充滿信心。田超樂觀地表示：“應該像我媽種的橙子一樣，小小個頭大大夢想。”接受采訪時，田超告訴本刊編輯，“自己生病就是發現的晚了，是由血管炎引起的腎功能衰竭，如果發現的早就一點事沒有。所以大家如果感覺身體不適就一定要引起重視，很多病都是從一開始的小問題沒有及時處理才慢慢發展的。”

這個春天，澧水河畔，每天早上，都有母子倆一前一后在河堤上迎著鮮花疾行。他們身后橙色的朝陽，正冉冉升起……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