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房東女兒回家：500萬遺產贈予多少空巢痛

芒來

26歲的北漂青年孫平，住進82歲肖老的家。對方脾氣古怪，是個“老刺頭”，臥室里似乎還藏著什么秘密。

緣分：北漂青年與82歲怪老頭成室友

“孫平！你給我滾出來，開門！”

門外又響起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還夾雜著腳踹門的聲音。孫平一看時間，早晨6點10分。不用說，又是肖瀟那個女人。她來找孫平，無非是為了這套房。

這是一套房齡超過30年的老磚房，位于北京市朝陽區酒仙橋附近，交通便利，雖然是筒子樓，但按照6萬一平方米的價格，估價能有個五百來萬。房子是肖瀟過世父母留下的，她想要回去，然而，孫平住在里面。

孫平大學畢業后北漂3年，住過潮濕發霉的地下室，蟑螂成窩的單人間，還住過兩室一廳改造成十人間的狹窄上下鋪。就這樣一省再省，每月工資扣掉房租還是所剩無幾。

這天，孫平看到肖老的出租信息，他有間20平方米帶陽臺的次臥要出租。孫平順著地址找過去。哼哧哼哧爬了6層樓梯，敲響一扇老得掉漆的房門，隨著“吱呀”一聲，肖老的半張臉出現在門后。

肖老滿臉溝壑，嘴巴深深往下撇著，襯得整張臉發苦。他的眼睛皺巴巴的，正警惕地上下打量孫平。進門后，孫平在心里直呼“上當”。

房子很老舊，室內墻皮脫落了好幾塊，還有很多滲水開裂的痕跡，次臥堆滿雜物，蒙著一層厚厚的灰，晃眼一瞥，柜子里還能看到幾粒老鼠屎。整個家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老人味和尿騷味。

孫平轉身想走，肖老一句話讓他改變了主意：“租金你看著給就行。”

遲疑半分鐘，孫平提了一個數：“1000？”肖老點點頭。孫平大喜過望——去他的老人臭和老鼠屎，這年頭性價比才是王道！就這樣，26歲的孫平和82歲的肖老成了室友。

入住后，孫平發現這個老室友極其古怪。他從不和孫平說話，好幾次，他走到孫平房間門口，又拖拉著走開，發出幾聲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沒幾天，肖老就跟孫平宣布一個規矩：晚上10點后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那會兒我剛下班，怎么可能不發出聲音？”孫平找他理論，肖老瞅孫平一眼，擺擺手，意思是沒商量。看在房租便宜的分上，孫平忍了下來。

此后，孫平被迫奉行這樣的作息：夜晚10點下班回家，摸黑打開房間門，上床睡覺，第二天起來再洗澡。為此，孫平要比以前早起半小時。就算是這樣，起床的時候還是能撞見肖老。有時，他拿著個尿盆從廁所出來，看到孫平頭也不抬；有時，他在廚房忙碌，見孫平出來還把廚房門關上，像防賊一樣；有時，他在調試收音機，看到孫平沒個正眼，收音機的音量一會大一會小。

雖然彼此都不待見，但沒有交流，倒也相安無事。一個周末，孫平在家刷劇，聽到肖老房間里“撲通”幾聲，然后老長時間沒動靜。孫平決定看一下，不然出事還訛到自己頭上。

孫平躡手躡腳打開肖老的臥室門，門后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肖老房間里躺著一個老太太，盆子和瓶罐撒了一地。肖老正努力地將老太太從被窩里扶坐起來，一副很吃力的樣子。

孫平上前搭了把手。老太太門牙都掉光了，咧著嘴說：“我家好久沒有來客人了啊！”她一笑起來，從眉頭到鼻梁都皺成一朵“菊花”。

“我家老頭子口吃，我讓他跟你多說話，他不好意思。我癱了好幾年，他怕我把人嚇跑，也不看看自己多嚇人。”

肖老太很健談，她嗔怪著說：“我睡覺輕，他怕有動靜吵醒我，就囑咐你晚上10點后不能發出聲音。嘿，甭管他，年輕人咋能不鬧騰？”

沒想到老頭子對妻子竟如此體貼。孫平對肖老有些改觀。更讓他意外的是，后來每天晚上，回家時，仰頭張望，到處黑漆漆的一片，唯獨六樓，從客廳里透著一片橘色的昏黃。那燈光那么柔和，讓孫平第一次感覺到北京夜色的嫵媚。

回到屋里，孫平看清那是一個老式臺燈，橘黃色的燈光，底座和電源線上都布滿了灰塵，但很亮堂。他知道，那是肖老給自己留的。

意外：房東500萬房產臨終贈房客

一個周末，肖老破天荒敲響孫平的房門，眼睛因為抽搐不停地眨，后來說：“來吃飯！”

空氣中頓時飄來一陣飯香，餐桌上擺著番茄炒蛋，韭菜炒五花肉，還有熱氣騰騰的骨頭湯。孫平端起碗，一口氣干掉湯，長期吃外賣的胃，一下子暖了。孫平想起以前在家，媽媽一邊喊著“來，給你剝蒜”，一邊變戲法一樣做出三菜一湯，自己還嫌棄媽媽廚藝太普通，現在才知道，漂泊在外，家常菜多么奢侈。

孫平狼吞虎咽地吃著，肖老也嘟嘟囔囔地說了不少話。原來，肖老有一個女兒肖瀟，早年在美國留學，現在定居美國好些年了，都沒有回來過。他掏出一張西聯國際匯款單，上面寫著城市名、匯款額、匯款人姓名、收款人護照等信息。

肖老說，他每個月都要給肖瀟打2000元，但是肖瀟的城市名和電話一直在變，有時候打過去是空號，有時候又是男人說外語的聲音。后來，周末肖老來敲孫平的房門喊吃飯，成了慣例。飯后，孫平會跟他講美國新聞。肖老聽得十分認真，還經常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4月，一個晴好的周末，孫平看見客廳里擺著個輪椅，肖老正吃力地從床上抱起肖老太。

孫平趕緊上前幫忙，這是要干嗎？

“下樓去轉轉。”肖老答。

怎么下？這可是樓梯房。再說，肖老自己爬個樓都喘，別說還背著老太太。肖老太不好意思起來，說：“老頭子說今天早上起來特別有力氣，想把我背下去，今天是我的生日……”

原來，一到春天，肖老都會跟她說外面公園的花開得多艷，說得她心直癢。前幾天，肖老問老婆子有什么生日愿望時，老太太提出想去公園曬太陽，看看花。她已經一年多沒有下過樓了。

孫平突然有些泛酸，說自己可以代勞。他上前讓肖老太趴在自己后背上。肖老趕緊轉身去提輪椅。

下樓的時候，肖老太太趴在孫平背上絮叨著：“他真是個守財奴，這么多年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之前請個護工也摳摳搜搜，人家就不肯來了。”

下樓后，孫平把肖老太太抱上輪椅，推著她在附近的公園里溜達。公園的花，紅得喜人，襯得肖老太滿面紅光。后來，晴好的日子里，孫平時常背肖老太太下樓，去見陽光，看風景。有時下班早，孫平就拿拖把把客廳清掃一遍，抹抹桌子；空閑再幫老人處理掉一些不用的生活用品，更換陳舊的窗簾，暴曬老人的床褥……

肖老太太顯得尤其高興，總說自打孫平住進來，這個家總算有了人氣。孫平試探著問她怎么不賣掉這套老破小，換個方便行動的房子，肖老太嘆息道：“老頭子生怕搬了家，女兒回來找不到我們。”

好景不長，在孫平搬進來的第二年，肖老太太由于長期臥床產生了并發癥。

孫平背著她和肖老一起去醫院，醫生說是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觀察。孫平準備找護工，但肖老很執拗，早上起來把雞肉熬爛，做成雞湯面，堅持每天都給老太太送飯。他說，女兒不在身邊，老婆子只有看見他，才能心安。

一周后，肖老太胸悶的跡象越來越嚴重，必須靠呼吸機。有天，她一口痰沒上來，被送進搶救室，一直躺在ICU里不見好。肖老每個月的退休工資不過四千多塊，每個月要匯給女兒兩千，肖老太一住院，ICU高昂的費用差不多掏光肖老的老底。

一個凌晨，醫院給孫平打來電話，說肖老太走了。孫平趕緊和肖老一起打車去醫院。凌晨一點的北京，沒有白日的喧囂。孫平把車窗開得老大，讓風吹著，生怕從后視鏡里看見自己的眼淚。

醫院里，肖老太像睡著了。肖老時而摸摸妻子的臉，時而梳理她的頭發，一言不發。葬禮那天，由孫平給肖老太太守靈。肖老送來鹵肉和炒花生米，一個勁兒地灌白酒，說：“以前是和老婆子相依為命，現在就剩孤家寡人了。”

等肖老太的遺體要火化，肖老才回過勁來，哆哆嗦嗦地問：“她怎么變得這么小了？”

送走肖老太，把肖老的魂兒也帶走了一半。肖老日漸恍惚起來，有時候端著肖老太的夜壺，在客廳里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人已經不在。

后來的日子里，孫平竟也開始學做飯，想著萬一肖老住院了，能照顧一下他。肖老說孫平做得很不對味，手把手教他，結果好幾次差點把鍋燒煳了。

孫平調侃他水平下降了，肖老難得有了笑容，說：“幸好你在，不然把房子都要點了。”

那盞他特意為孫平留著的臺燈，早已被擦拭干凈。昏黃的燈火，寄托了孫平和肖老彼此的牽掛。

半年后，肖老冷不丁和孫平提出，要把房子送給孫平。據孫平所知，肖瀟出國前，就拉著父母到房管局辦理了這套房的贈予手續。

可肖老太太癱瘓后，肖瀟卻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僅有幾次給肖老的電話，要么是通知他自己換了地址，要么就是管父親要錢。肖老每次罵罵咧咧，女兒也不想多說。這些年，大家都用網絡視頻，老人家沒有微信，肖瀟索性連電話也不打了。

肖老說早就把孫平當成親孫子，寫了遺書，要把房子贈予他。如果以后自己走了，肖瀟回來的話，免得她把房子拿去敗掉。500萬的房產，對孫平來說，當然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但肖老想得太簡單了，他的手寫信根本沒有法律效力。

溫暖：放棄遺產帶房東女兒回家

一個月后，孫平起床看到肖老臥室門開著，走近一看，肖老一動不動，背朝門，躺在那里。孫平推了他一把，感覺不對勁，將他翻過身，發現老人已經走了。他穿著整齊的套裝，被子都沒蓋，懷里緊緊攥著的是一張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床頭柜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張信，是肖老的遺書，最后一句話寫著：“我將此房贈予孫兒孫平。”孫平按照老人的遺囑，把他們夫妻合葬在公墓。

自打肖老走后，每晚下班回家，抬頭看去，六樓的窗戶黑漆漆的，孫平的心也變得空落落，沒有著落。就在這時，肖瀟找上門來。她燙著黃色卷發，一口煙牙，朋克打扮。

孫平沒想霸占這套房，但肖瀟的樣子讓人生疑，孫平不想肖老最后的遺產被她拿去敗光。孫平把肖老的遺囑給她看，請她找律師來跟自己談。肖瀟此后隔三岔五就來敲門。

這次，她敲開門說：“房子你占了，錢你總該給吧？”肖瀟說她回國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酒吧駐唱的工作，誰知道周圍的房子貴得要死，租不起。她想回自己家住，一打聽，才知道父母都過世了。敲門，發現房子被孫平“霸占”了。

孫平第一次請肖瀟進門。摸著熟悉的家具，她終于松弛下來。她仰頭看著墻上父母的遺照，吸了下鼻子。孫平把送走肖老夫妻的經過講了一遍，告訴她，這些年肖老打給她的錢，是老人的全部收入。肖瀟瞪大眼睛：“不可能啊，他們不是有存款、有醫保嗎？”

“全給肖老太治病了，剩下的都在這里。”孫平把肖老的存折遞給肖瀟。肖瀟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點了根煙，說起這些年在美國的日子。

原來，肖瀟是被人“騙”去美國的。15年前，她在工作中結識了一個美國人，墜入愛河后，跟著他去美國讀書。沒想到，這男人已有家室。肖瀟沒有及時止損，在對方哄騙下留了下來，甚至為對方流產，依舊沒有換來一張離婚證。肖瀟離開那男人，搬了出去。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她打電話給父母，不敢說實話，只能謊稱自己在美國讀書，生活費不夠用。

肖老罵了女兒一通，打了幾千塊錢過去。美國的生活開銷很大，肖瀟跟人做生意，又不了解當地政策，最后弄得血本無歸。她靠刷盤子還債，半夜兩點才能躺下，因嚴重貧血幾次暈倒。逢年過節想家的時候，她給肖老打過電話。但肖老對這個叛逆的“不孝女”張口就罵：“你能混個什么名堂？”“在外面混不下去，趁早滾回來！”每次罵完，肖老就給點錢，后來變成每月固定給她打錢。

肖瀟本來就倔強，氣得再也不敢給家里打電話并發誓不混出人樣絕不回家。她想象中，父母有退休工資，在國內應該衣食無憂。父親每個月匯來的兩千元成了她和這個家唯一的聯系。

不久前，她發現父親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給她打錢。她覺得奇怪，就想回國看看。這才知道父母雙雙去世，房子被贈給了一個外人。

“我知道，他們覺得我給家里丟臉，這個家，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孫平沒有接話，推開肖老的臥室門，領肖瀟進去。房間里掛著大大的世界地圖，美國的位置被畫了很大一個圈，那是肖瀟在的地方；孫平每周末給他讀的美國新聞，老人也整理成摘要，寫在筆記本里，三年來，記了厚厚三本……

孫平把肖老去世時手中的全家福遞給她。照片上，肖老太一頭黑發，溫柔地笑著，肖老戴著帽子看起來有些嚴肅，但眼神透著一股慈愛。七八歲的肖瀟穿著一身紅衣，站在父母中間，笑得那么燦爛。

肖瀟接過照片，她的手略微顫抖。她看著孫平，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突然，她將照片緊緊抱在胸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地哭了起來。

后來，肖瀟不再來家里敲門。孫平等著她掙到錢，找律師把自己從屋子里趕出去，但等了兩個月都沒動靜。兩個月后的一個周末，肖瀟冷不丁又來了。打開門，她紅光滿面的要請孫平吃飯。

原來，她跑去老年護理中心做志愿者，雖然錢很少，但包吃住。工作單位覺得她干活耐心，現在正式雇傭她做幫工。肖瀟宣布完請客，就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孫平覺得納悶：“不是去吃飯嗎？”

她白了孫平一眼：“外賣更便宜，還不要餐位費！”

孫平哭笑不得，晃眼一看，這個自己可以稱之為“阿姨”的女人，和肖老一樣那么摳門。

孫平鄭重地把鑰匙全部裝在一張信封里，遞給肖瀟：“我過兩天就回老家，到時候你就搬回來吧。”

肖瀟早已把頭發染回了黑色。她大大咧咧一笑，黃牙露出來，說：“其實我想過告你來著，可惜沒錢找律師。”

孫平點點頭。看著掉落在窗戶上的落葉，秋天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從窗口望去，遠處的街道上，為生活奔波的人就像忙碌的螞蟻，綿延不絕。

幾天后，孫平回了老家，在一家小型外貿公司工作。每周末，孫平也會給父母講講新聞，陪他們去市場買菜，閑暇時還會去廚房露一手。父母高興極了，他們從不問孫平為什么離開北京，也不問孫平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兒子“像變了個人”。

在離開北京前的晚上，孫平特意去了趟肖老家。回想起來，和肖老一起居住的三年，竟是他在離開北京前最留戀的時光。在他家樓下，孫平抬起頭，看著熟悉的六樓。陽臺上，曬著幾件女士衣服。突然，橘色的燈光亮了起來，溫柔的燈光下，映襯著一個女人忙碌的身影。

孫平心頭涌起一陣暖意，一行熱淚輕輕滑落……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