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呆運 趙海燕
(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
十六國時期(318~426年),戰亂紛爭,關中地區先后被前趙、后趙、前秦、后秦、大夏占據。318年,匈奴人劉曜建都長安,國號趙,史稱前趙。329年,前趙被后趙羯族人石勒滅亡。349年,后趙被冉閔殲滅。350年,氐族人苻堅占長安,國號秦,史稱前秦。385年,苻堅、苻宏放棄長安。386年,羌人姚萇建立后秦,定都長安,417年亡于東晉。418年,大夏攻占長安,至426年被北魏取代。
關中地區十六國時期墓葬最初發現于20世紀50年代的西安市草場坡北朝墓,經學者研究界定為十六國墓葬[1]。80年代,西安南郊鳳棲原配合206所建設時發現北朝墓葬2座,墓葬年代為十六國晚期至北魏初期墓葬[2]。90年代,在其北側300米處,發現2座十六國墓葬[3]。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在咸陽北原一帶,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發掘十六國墓葬22座,出土有明確的紀年銘文磚“(前秦)建元十四年(378年)”,出版《咸陽北原十六國墓》[4]。2008~2011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咸陽石安原發掘十六國墓葬17座,其中1座大型墓葬墓道朝北,過洞頂部有土雕門樓建筑[5]。此后,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專用高速公路發掘10座[6]。2019年,石安原雷家村及豆家村發掘2處十六國墓地,其中一組有12座,墓葬排列有序,時代特征明顯,墓葬時代上限前趙初期,下限至前秦;另一組6座,同為家族墓地[7]。
截至目前,考古發現的十六國墓葬有:咸陽渭城底張鎮西蔣村12座[8]、邊方村1座[9]、布里村11座[10]、巖村3座[11]、浦家寨村2座[12]、底張村[13]、周陵鎮北賀村3座[14]、南賀村2座[15]、北杜鎮雷家村12座[16]、豆家村6座[17]、成任村10座[18]、靳李村4座[19]、韓家村2座[20]、北城村11座[21]、北杜村9[22]、卓邢村1座[23]、渭城鎮坡劉村1座[24]、擺旗寨村2座[25]、正陽鎮柏家咀村6座[26]、中寨村2座[27]、藺李村1座[28]、韓家灣鄉興隆村2座[29],涇陽蔡壕村7座[30],高陵區馬家灣鎮梁村3座[31]、榆楚鎮馬北村1座[32],長安區郭杜鎮香積寺村7座[33]、羊村1座[34]、細柳鎮等駕坡村2座[35]、楊家灣村19座[36]、韋曲鎮焦村6座[37]、西韋村4座[38]、大兆鎮中兆村1座[39]、杜曲鎮西坡村1座,西安西郊棗園村1座[40]、三橋村3座[41]、西安南郊瓦胡同村1座[42]、西安北郊鳳城三路1座[43]、西安頂益制面廠墓地3座[44]、秀水園1座[45]。已刊布考古發掘資料的墓葬約有30余座,未發表的十六國墓葬資料約有170余座,總計約200余座(圖一)。

圖一 關中地區十六國墓葬分布示意圖
梳理已發掘的十六國墓葬,根據塋地的地理位置及方位,可分為七大區域:咸陽石安原墓葬區、咸陽北原墓葬區、西安南郊少陵原、鳳棲原墓葬區、高陽原墓葬區、細柳原墓葬區以及西安近郊的其他墓葬。
石安原塋區是十六國時期等級較高的葬地之一,當時的皇族、高等級貴族多選擇葬于此區域。有單個大型墓葬及家族墓地,已發掘的底張村、布里村、北賀村、雷家村、豆家村、楊家村、岳家村、靳李村、北杜村、北城村墓地等,總數量約80余座。
1.底張村墓地
位于底張村西北500米處,2009~2011年發掘墓葬15座。其中M52、M53、M54三座墓葬呈品字形排列,具有典型家族墓葬分布的特點,其中M54出土的陶連枝燈,燈柱上貼塑8尊佛坐像,是十六國墓葬中首次發現與佛教有關的遺物[46]。
2.布里村墓地
2022年發掘墓葬8座,其中5座散點分布,另3座為一組。M63是目前發現的最大的十六國時期墓葬,由墓道、2天井、2壁龕及前、后室組成,全長98、深16米。壁龕出土著甲俑、騎馬女樂俑、陶倉、陶罐、陶方形案等;前室出土樂俑28件,其中坐部樂俑20件,坐部和樂俑一組4件,立部樂俑4件;另有銅燈、銅熏爐、五銖銅錢、石磨等。尤其,在地表發現兩個凸字形和一個長方形生土臺,生土臺側面發現有彩繪痕跡,應是土雕建筑。兩個天井開鑿于生土臺中部,為以往所不見[47]。
3.北賀村墓地
2009~2011年發掘3座,編號M298、M250、M300。其中M298為斜坡墓道兩天井的雙室土洞墓,坐南向北,方向0度。由墓道、過洞、天井、封門、甬道、前室、過道、后室組成,水平總長75.25、墓室底距現存地表深16.05米(圖二)。墓道水平長36.85米,在墓道兩個過洞上方,留有四方形生土臺,臺面的四周,雕刻直欞窗,以白灰面打底,涂紅彩。墓道、天井外側依次留有4個翻土臺,臺面寬約0.5米左右。翻土臺從墓道向延伸至前甬道上方,由淺及深,最上部的翻土臺較短。前甬道以兩道條磚封門,封門頂在土壁上雕刻出立體門樓屋面,門樓寬1.4米,樓面上的正脊、兩垂脊、簡瓦、滴水、流水瓦等一應俱全。

圖二 北賀村墓地M298平、剖面圖
M298共出土隨葬品124件(組),有陶器、釉陶器、銅器、鐵器、金銀器、骨器、漆木器等。原擺放位置大體可分為五組:第一組位于甬道東、西兩壁下,器類有陶武士俑、男侍俑等。第二組位于前室入口及西壁下,器類有陶男侍俑,井、牛等。第三組位于前室東壁下,有陶雞,女侍俑等。第四組位于過道入口處及過道內,第五組位于后室西北角,除槨具前檔前及棺具外,還出土陶樂俑19件、金泡、金環等。M298甬道、墓室涂抹白灰面,原繪有壁畫,現前室北壁西側殘留一拄戟武士圖[48]。
M300為斜坡墓道帶天井雙室土洞墓,坐北向南,方向185度。由墓道、過洞、天井、封門、甬道、過道、前后墓室組成,水平總長43.5、墓室底距現存地表深10.4米。墓道兩側留有兩層臺階,在墓道北壁及過洞頂部有土雕建筑。墓內出土刻字磚一塊,上書“京兆石安魯王”[49]。
4.雷家村墓地
2017~2018年發掘墓葬12座,分南北兩排,每排6座。南北間距5~20、東西間距5~10米。墓葬均坐北向南,斜坡墓道土洞墓。墓道坡面以斜坡帶臺階狀居多,其東、西兩壁中部略內收。封門有土坯、磚砌兩種。北部墓葬的封門均為磚砌,南部墓葬封門多為土坯。甬道為拱頂土洞式,頂部弧度較小。有單室1座,前、后室6座,前、后室帶側室5座。木棺葬,前、后、側室均有人骨,其中側室人骨多為遷葬(圖三)。

圖三 雷家村墓地航拍圖
墓葬出土隨葬品以陶器為主,有武士俑、男侍俑、女侍俑、鞍馬等,另有少量的銅器、鐵器。銅器主要有銅鐺、“豐貨”錢、“副部曲將”和“軍司馬”印等。鐵器有鐵鏡、鐵刀、棺釘等[50]。
主要集中在咸陽師院墓地、文林小區墓地、中鐵七局三處墓地。
1.咸陽師院墓地[51]
位于咸陽市渭城區文林路東段咸陽師院院內,共發現東西向墓葬10座,分前后兩排,東側6座,西側4座。均為斜坡土洞墓,由墓道、甬道、封門、墓室組成。墓道平面多數為長方形,少數梯形。條磚或土坯封門,個別無封門。甬道多呈長方形,部分呈梯形。墓室分單室、前后室、前后室帶側室三種。墓葬時代上限西晉晚期,下限約在前秦時期。出土器物以陶器為主,其中M5出土的后趙時期2枚豐貨錢是判定時代的重要標識。該區域墓葬排列有序,墓葬時代有早晚關系,推斷為一處典型的家族墓塋。
2.文林小區墓地[52]
墓地位于咸陽市渭城區文林路東段,發掘前秦時期墓葬9座。墓葬均坐北向南,墓道帶1~2級臺階,單室土洞墓,個別帶側室。M49出土有銘磚一塊,上書“建元十四年二月十二日張氏女朱圮婦”;M20磚銘為“朱卿”;M44出土三塊墓磚,上書“朱卿”“朱苛”“朱?”。出土的銘文磚證實塋地為前秦時期朱氏家族墓地。
3.中鐵七局三處墓地[53]
墓地位于咸陽市渭城區文林路東段,文林小區南面,共發掘墓葬4座,均坐東朝西,分前中后三排。斜坡墓道前后室土洞墓,M3墓道帶有臺階,M1前室帶有2個側室。M3發現印章兩枚,其中一枚為方形印章,一面陰文篆書“侯休”,另一面陰文篆書“臣休”;另一枚圓柱形印章,陰文篆書一“李”字。
包括韋曲鎮焦村十六國墓地、中兆十六國墓。
1.焦村十六國墓地
墓地位于韋曲焦村,已發掘墓葬6座。其中M25為長斜坡墓道兩天井的三室土洞墓[54],坐北朝南,墓葬全長80.7米,墓道長60、寬8~8.16、深18.5米。墓道兩側各有寬1米的三層臺階,在第一過洞、第二過洞以及第一甬道上方各有1處土雕建筑。建筑面闊三間,中間雕版門,兩側各雕一直欞窗并涂彩繪,底部臺廊上有彩繪裝飾,應是模仿廳堂房屋建筑,象征三進院落。屋后正中雕一直欞窗,土雕建筑門框以上的屋頂殘缺。第一甬道上方的土雕建筑保存較差。墓室由南向北依次為前、中、后三室,中間由第二、第三甬道相連。墓室平面均呈長方形,四角均有生土雕成的柱礎和方形角柱,可能為穹窿頂或四角攢尖頂。墓室四壁均繪有壁畫,隱約可見儀仗圖、翼獸圖及部分題記。
M25出土器物68件,其中第一甬道出土陶武士俑4件,前室出土19件,第二甬道出土9件,中室9件,后室27件。
2.中兆十六國墓
位于長安區大兆鎮中兆村西北,發掘墓葬1座,編號M100。該墓為長斜坡墓道帶2個天井的雙室土洞墓[55],坐北朝南,由墓道、過洞、天井、壁龕、甬道、前后室、東側室組成。墓葬總長80.74、深11.86米,墓道長68、寬5~6.1米。墓道東西兩側各設三層生土臺階,天井下東、西兩側各置壁龕,第一天井下壁龕保存完好,第二天井下壁龕盜擾嚴重。墓室前室西側,與東側室對稱位置做半開假門,殘存下半部分。后室東西兩側放置南北向棺床兩具。墓道上方排列土雕建筑三處,由南至北逐漸增大、變寬,升高。第一土雕建筑呈三層樓閣狀,由上至下階梯狀排布,中間紅色板門緊閉。第二洞頂土雕建筑,單層房屋狀,面闊三間,正脊東西向。第三土雕建筑,呈單層房屋狀,頂部殘失,僅見門框和左右兩側對稱窗欞。壁畫主要分布于第二天井下北壁、西壁、東壁底部。北壁封門上壁畫為單體建筑;西壁繪有屋檐、立柱;東壁壁畫與西壁內容相似。隨葬器物有陶罐、陶馬等198件。
西韋村墓地位于韋曲鎮西韋村,發現4座墓葬。其中206所2座,編號M1、M2,風雷儀表廠2座。
206所2座墓葬均為長斜坡墓道帶1個天井的雙室土洞墓,坐北朝南[56]。M1墓道長32.8、寬3.22~3.72米,東西兩壁各有寬0.4~0.7米的三層生土臺階。過洞頂部有土雕建筑,正面朝南。屋頂為歇山頂,頂部雕刻有屋脊、瓦槽、筒瓦,屋檐下雕刻有斗拱、檐枋、檐檁等仿木建筑構件。房屋南面刻有門、窗,雙扇門呈半開推門狀。屋門兩側有直欞窗。墓道北壁自上而下有三層土雕建筑,和過洞頂部遙相呼應。第一層和第三層頂部結構相同。第二層無門,僅雕有一直欞窗。過洞兩側及上部用紅彩勾勒出門楣、門框。
M1出土器物38件(組),有陶武士俑、釉陶鞍馬等,金屬器有銀簪、銀質小人。M2出土銘文磚一方,上書“韋咸妻茍夫人之柩”。
發現墓地1處,位于長安區香積寺以北約700米處[57]。發掘墓葬7座,分南北兩排。北排1座為西晉時期,南排6座為十六國時期。6座墓葬均為斜坡土洞墓,坐北朝南,東西并列。除M4為單室墓,其余前后雙室墓。墓總長30米左右,墓道寬度在2.1~4米之間。6座墓葬出土器物46件,陶器有男女侍俑、動物俑等,銅器有銅鏡、弩機、鐲等。M5出土的銅印章為龜鈕方座,印面刻“奉車都尉”四字,墓主人的身份為中級官吏。
2021~2022年,在長安區細柳鎮等駕坡村發掘2座、細柳鎮楊家灣村19座墓葬。楊家灣村墓地呈L型分布,坐西向東一排18座,為十六國時期墓葬。坐北向南一組8座,其中十六國墓葬1座。兩組墓葬排列整齊,明顯預先作過規劃。因發掘受區域限制,以墓葬布局推測,其西、北側應有墓葬分布。該區域發掘的墓葬均為斜坡墓道土洞墓,有單室、雙室、雙室帶側室幾種[58]。
1.西安東郊洪慶原梁猛墓
梁猛墓位于西安市灞橋區洪慶街道辦紡織工業新園內,2011發掘[59]。墓葬為長斜坡墓道雙室土洞墓,方向180度。自南向北由墓道、前室、甬道、后室組成,墓室底部距現地表深13米。墓道平面呈長方形,殘長1.38、寬1.38米。前后室平面呈正方形,穹窿頂,前室略大于后室。后室四角上浮雕細梁,正中交匯至頂,頂部高浮雕寶珠,象征幄帳。該墓出土器物豐富,除銘文磚和一件陶狗置于墓道北端,青瓷唾盂、銅帶鉤置于后室,其余隨葬器物均置于前室。經修復整理出的隨葬器物共計85件(組),包括陶、瓷、銅、銀、石器、銘文磚六大類。銘文磚1塊,上陰刻“安定梁猛”四字。
2.西安南郊瓦胡同村M7
位于西安市雁塔區長延堡街道辦事處瓦胡同村東,1997年發掘[60]。M7為一座長斜坡墓道土洞墓,由墓道、前室、后室、側室組成,方向175°,坐北朝南。墓道開口平面呈長方形,寬0.96米。隨葬品有雙耳陶罐、陶罐等。銅錢中有“豐貨”5枚,墓葬年代為后趙時期。
3.西安南郊秀水園M5
位于西安市雁塔區雁塔南路與雁南三路十字東南角,2005年發掘[61]。M5為長斜坡墓道多室土洞墓,坐西朝東,方向90度。墓道平面呈長方形,長11.28、寬0.8米。甬道與墓道同寬,平面呈長方形,拱頂,無封門。墓室頂部有坍塌。前、后室平面呈長方形,后室位于前室西壁北側。前室北、南壁有兩座側室,平面呈長方形。M5共出土器物30余件,大多置于人骨頭部附近,種類較多,包括陶、銅、銀、鐵、石、角器。陶器有男女侍俑、牛車、釉陶罐等。銅器有銅鏡、銅鈴等。
4.西安西郊三橋村十六國墓[62]
2022年,在西安西郊三橋村發掘十六國墓葬3座,墓葬規模較小,墓葬總長約10米左右。形制和其它地點的墓葬基本相同,應是平民墓葬。
5.柏家咀村十六國墓地
墓地位于咸陽市渭城區正陽鎮柏家咀村北二道塬,發掘7座十六國墓葬[63]。墓葬分南北兩排,坐北朝南,布局整齊有序。其中M66為斜坡墓道多室土洞墓,坐北朝南,方向170度,總長20.8米。墓道平面呈長方形,水平長13.8、寬1.2~1.5米。墓道與墓葬前室相連,前室平面呈正方形,穹窿頂。前室東壁開有側室,拱頂,平面呈長方形。前室與后室之間有甬道相接,拱頂。后室形制、大小與前室相同,M66為三人合葬墓。出土隨葬器物46件(組),主要是陶俑及模型明器,均置于前室。
上述墓葬雖僅占已發掘墓葬總數的十分之一,但是具有典型性,代表了這一時期墓葬形制的總體特征,可據此一窺全貌。
已發掘的十六國時期墓葬,集中分布于咸陽北原及渭河北岸的石安原,其次長安南郊的少陵原、鳳棲原、高陽原、細柳原,其余區域多為零星分布。縱觀這些墓葬的地理位置和堪輿,可以看出這些塋地是以都城及居住地為中心發散性分布,單點或多點成組出現,其布局與都城及居住地息息相關。
1.以都城為中心規劃墓地
活人的居地與死后的葬地是歷代統治者和民眾特別關注的問題,尤其是葬地的選擇,既注重地勢、堪輿,又與居住地相距不遠,否則會影響卒后喪葬儀式的舉行。十六國時期占據關中地區的四個政權,其中前趙、前、后秦選擇了以漢長安城東北角的宮城為都城,且進行了小規模的擴建。200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漢長安城工作隊針對漢長安城東北角的建筑遺址進行了勘探和試掘,發現了東、西兩個小城,新發現的東、西小城應是自前趙以來,經前、后秦、北朝直到隋初長安城的東、西宮城遺址,東宮為太子宮,西宮為皇宮。西宮內的樓閣臺建筑遺址應是前、后秦時期太極前殿、北周時期露(路)寢的舊址,而兩闕之間或者就是露(路)門的所在[64]。我們知道,往往都城的位置,決定了墓地的位置。都城南側的龍首原,被大量的西漢墓葬所占據,不宜布局大型墓葬或重要家族墓地。相隔渭河而望的石安原,則成了首選。一是由于渭河上有橋,交通便利,與都城距離合適;二是渭河北岸高地雖為西漢帝陵占據,但與之相連的石安原面積廣闊,適合開挖大型墓葬以及家族墓地。因而,十六國時期的高等級貴族墓葬及家族墓地多數分布于此。我們已發掘的200余座十六國時期的墓葬,約三分之二墓葬位于此原上,也充分的證明了墓地的選擇與都城的位置息息相關。而近日發現規模最大的墓葬M63,就位于石安原中心區域的布里村一帶。
2.以居住地為中心的墓地分布
經確認,生活在長安城的貴族卒后首選了石安原,長安城外的一般居民會如何選擇?大量的考古發現證實了位于居住地附近地勢較高的區域,成為理想的埋葬場所。當時生活在長安的韋氏一族,久居韋曲,其家族墓地就發現于鳳棲原上,如西韋村墓地206所工地的M2,出土銘文磚明確記載為韋氏家族的“茍夫人”。在西安西南郊,距離十六國都城約23千米、距離韋曲約5千米處的少陵原香積寺墓地,發現7座墓葬,其中1座為西晉墓葬,6座為十六國時期墓葬。經考證,墓主人應為韋曲或附近村莊的中小家族塋地。尤其是細柳原楊家村墓地,發現墓葬2組20余座,其時代從西晉延續到北魏,跨越百余年。墓葬規整,排列有序,明顯提前作過規劃。同時,在該區域附近發現了大量漢代及后代的作坊遺址,這些作坊證實了有居民的存在,據此推測附近應該有較大的村莊或居住點,墓地主人當是生活在居住點的居民,延續了自史前居民卒后就近埋葬的風俗。
值得一提的是,北杜鎮城北村墓地比較特殊,墓地有大型圍溝界域。圍溝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233.5、南北發掘長度256.5米,部分延伸至發掘區外。圍溝內東西九排共217座墓葬,自東向西按時代排列依次為十六國、北魏、北周、隋唐,所有墓葬均坐西向東。根據體質人骨鑒定,墓主死亡多在壯年時期,男女比例基本為1:1左右,我們推測這些墓主人之間極可能有共同的血緣或者地緣關系,或許屬于同一族屬。該墓地具有完整圍溝、墓葬分布有序、排列整齊,延續時間較長,陪葬品鮮少,這些特點使其具有了鮮明的獨特性和代表性,我們認為其屬性有可能是北朝時期前所未見的大型族葬地或著具有某類特殊身份人群的集中喪葬地[65]。
依據墓葬形制及出土器物,可將關中地區十六國墓葬分為三個等級,高等級貴族、中等貴族及官吏、平民墓葬。經確認以都城為中心的墓葬區基本上屬于埋葬規格較高的高等級皇族及貴族墓葬,都城外居住地周邊的墓葬多見中等官吏及平民墓葬。
1.高等級貴族墓葬
墓葬規模較大,總長超過60米,前后雙室或三室。墓道有三層以上生土臺,雙天井。過洞頂部有土雕建筑,墓道或墓室繪壁畫。出土器物中有出行儀仗或樂隊組合,有武士俑、男女侍俑、鞍馬、牛車、陶連枝燈等,另有金銀器或銅質生活用具。符合以上條件的有石安原布里村M63、M7125,北賀村M298,少陵原焦村M25、M26,中兆M100,共計6座。
M63總長98米,墓道北側地面有三處生土臺基,臺基側面有人工修整痕跡,并涂有紅彩。天井開鑿于前、后兩個生土臺基上,長寬約3米左右。第一天井下東、西兩側各有一對壁龕。墓葬嚴重盜擾,出土各類器物約100余件,有騎馬出行儀仗樂俑、坐部樂俑及合樂俑共計32件,均為女性。另有著甲武士俑,男女侍俑、陶連枝燈、陶倉、陶案、動物俑、石臼、銅燈、鎏金銅熏爐等。時代約在前秦早期[66]。
M298過洞上方及甬道封門上方有土雕門樓建筑,墓室繪有壁畫。墓內出土坐部樂俑19件,另有鎮墓武士俑、牛車、陶連枝燈、男女侍俑、鞍馬、動物俑以及模型生活用具。金器有步搖上的金葉子,銅器有大型熏爐、提梁罐、鐎斗等。經體質人類學鑒定,墓主為女性、年齡20多歲。經同位素測定其以素食為主,推測與其身體疾病抑或信仰有關。墓葬坐南朝北,為以往所不見,其時代比M63略晚,當在前秦中后期。
焦村M25墓道、天井的結構與M298基本相同。墓室分為前、中、后三室,三室均繪有壁畫,壁畫上有一些墨書題記。出土器物有武士俑、男女侍俑、釉陶鞍馬、釉陶幾、釉陶壺、釉陶方形壺、釉陶連枝燈,陶模型生活用具及動物俑。有金箔飾、銀飾、銅簪、銅帶鉤等,其時代大約在后秦時期。
中兆M100過洞頂部的土雕門樓建筑相比之前的墓葬,做工更加精細。墓道北壁及過洞頂部土雕建筑呈三層樓閣狀,由上至下呈階梯狀排布。第二天井北壁用紅彩繪有門樓,東、西兩壁繪有回廊。以壁畫形式表現的門樓建筑,傳承至隋唐時期,大為興盛。墓室內出土的鎮墓武士俑、著甲武士俑以及出行儀仗俑極具北方少數民族特色。尤其后室磚砌的兩個棺床,其中一個棺床邊上壘有隔墻,其形制特殊,為以往十六國墓葬所不多見。墓葬時代應在后秦晚期至北魏初期。
經體質人類學測定和綜合判定,M63、M298墓主人為前秦時期皇族成員的女性貴族,M25為后秦時期皇族男性成員,M100可能為后秦晚期至北魏初期皇親國戚的合葬墓。
2.中級官吏及貴族墓葬
這一階層的墓葬發現較多,約占墓葬總數的80%以上。墓葬總長度不小于20米,墓道帶1~2個生土臺,部分墓葬有一個天井,有的有土雕建筑。墓內出土有一定數量的器物,常見組合為牛車、鞍馬、陶連枝燈、十字發髻仕女俑,個別墓葬有樂俑、生活用具及動物俑。部分墓葬出土有銅器,以銅鏡居多。少數墓葬出土有磚銘及印章。家族墓地居多,單個墓葬鮮少。歸于這一類的有石安原雷家村、豆家村、北杜村、底張村、布里村、成任村、北城村、咸陽北原文林小區、咸陽師院墓地、中鐵七局M3、咸陽柏家咀村墓地、咸陽坡劉村“西陵縣侯夫人”墓[67]、咸陽平陵鄉M1、鳳棲原西韋村墓地、焦村M9、高陽原香積寺村墓地、細柳原楊家村墓地、等駕坡村墓葬、西安東郊洪慶梁猛墓、西安北郊頂益制面廠M217等。
3.低級官吏及平民墓葬
墓葬總長度15米以下,出土器物數量較少,常見的有1~2件陶俑、少量陶器、動物俑、銅錢,少見牛車、陶燈。代表這一類的墓葬有石安原南賀村M1、咸陽北原中鐵七局M1、M2,西安北郊頂益制面廠M223、M225,西安南郊瓦胡同村M7、西安南郊秀水園M5、長安區西坡村M29、西安西郊三橋村墓地M30、M32、M38等。
這類墓葬數量占比偏小,多數以單點出現,成組出現的比較少。家族墓地內也有此類墓葬零點分布,從墓地整體屬性上判斷,不宜分割,主要因為前、后趙時期墓葬形制與東漢時期墓葬基本相同,又由于出土隨葬品極少,無明確斷定時代的依據,多數歸于東漢墓葬。當然,這些墓葬也有可能是十六國早期墓葬。
秦漢伊始,游牧民族選擇了遠遁,世居沙漠,各族雜居,居于長城內外。西晉之后出現了“胡風國俗,雜相揉亂”的局面。復雜的政權更迭和政治勢力割據,成就了關中地區社會經濟、文化制度的統一性和多樣性,體現在喪葬禮儀上承接了“漢晉”舊制。通過已發掘的關中地區十六國時期墓葬,根據其分布特點,可以總結出以下幾點規律。
1.超大型墓葬基本以單體墓葬的形式出現,個別有2座墓葬共存,未見明顯封土和圍溝之類的兆域標志。推測可能有其他標識方式,比如立界石或木質界樁,因時間久遠無跡可尋;抑或大片土地歸墓主家族所有,無需標識。發現2墓共存的焦村M25、M26,M25雖為三室,僅葬有一具人骨,M26極可能為M25墓主的夫人墓葬,應當是仿效漢制,同塋異穴。
2.十六國時期墓葬多見集中分布的家族塋地,墓葬數量從3座到12座不等,以時間順序及長幼關系前后或左右分布。同一家族墓地,墓葬大小不同,有可能與墓主的身份和等級有關,這一現象尤其在石安原雷家村墓地表現明顯。M2墓葬總長42.84米,墓道兩側各有三層臺階,封門上方有土雕門樓建筑。值得注意的是墓內出土一枚“副部曲將”印章。“部曲將”原是東漢末年,統領部曲將領的官稱,魏晉沿用,官階第八品[68]。十六國時期,統治者采用“置百官,仿漢制”的政治模式,M2出土的“副部曲將”,證明這一類官職仍在繼續沿用,官階第九品[69]。M8墓葬總長10.8米,墓道無臺階,墓室出土器物4件。兩座墓葬同為一個家族墓地,綜合墓地成因,同一家族墓地也有小家族的組合,運用DNA的測試數據,基本能解決這個問題,如進一步探究,需大量的墓葬資料考證。
3.比較特殊的墓地還有兩處,北杜鎮北城村墓地和細柳鎮楊家村墓地。尤其北杜鎮北城村墓地,墓葬總數217座,有完整的圍溝,前后延續五個朝代300余年,極為罕見。將這類排列有序,墓葬數量眾多的墓群,定性為家族墓地明顯不合適,暫定為族群墓地相對合理,正如發掘者認為的“其人群之間必然有共同的血緣或者地緣關系”[70]。
4.關于墓葬族屬問題,無法從現有墓葬形制尋找出不同的因素和特點。墓葬形制繼承了漢、晉傳統文化因素,而隨葬器物方面,個別墓葬如雷家村墓地,部分墓葬中放置石塊、用豬頭祭祀;再如焦村M25中發現的釉陶方形壺以及M298墓葬方向等特殊性,我們認為有可能與墓主人的族屬有關,確切的證據還需要大量人骨的DNA數據分析、比對。在這些墓葬中,無疑有多種不同的民族,可作為新的科研課題。
十六國時期的墓葬分布以石安原為第一中心,鳳棲原和少陵原為第二中心,其余墓葬根據居住地的不同,分布于都城的周圍或者稍遠的郊區。較遠的區域如渭南以東、咸陽以西均未發現。部分墓地延續時間較長,應為關中地區的世家大族或者是具有特殊關系的族群。如鳳棲原和少陵原分布的韋氏家族墓地,不僅有十六國時期的,也有漢代、北魏、隋代以及唐代的,綿延不斷。
從整個墓葬的變化,我們發現,十六國時期是北方民族與中原文化大融合的開始,各政權在接受儒家思想漢化的同時,統治者立國擇都時都在考慮自身的地緣政治,注重民族特點,相互融合。十六國時期的墓葬文化即繼承了漢、晉禮儀制度,又融合了自身喪葬禮俗,是一個復古、漸變的過程。
附記:論文寫作過程中,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的各位同仁提供了最新發掘成果信息。十六國墓葬分布圖由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趙晶博士制作。在此一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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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專用高速公路十六國墓發掘簡報[J].文博,2009(4).
[7]同[5].
[8]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機場二期發掘3 座,機場三期發掘7座,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在機場東聯絡通道發掘2座,資料待刊。
[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0 年發掘,資料待刊。
[10]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2009 年發掘1 座,2020 ~2022 年發掘8 座;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2020 年在地鐵14號線發掘2 座,資料待刊。
[1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陜西咸陽巖村十六國墓發掘簡報[J].考古文物,2023(2).另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院2017 ~2018 年也曾發掘1 座,資料待刊。
[12]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2019 年發掘,資料待刊。
[13]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陽市文物考古所.陜西咸陽底張村十六國墓M54 發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23(2).
[14]同[5].
[15]a.李朝陽.咸陽市郊清理一座北朝墓[J].考古與文物1998(1).b.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咸陽機場高速公路周陵段漢唐墓清理簡報[J].文博,2003(2).
[16]國家文物局.2019 中國重要考古發現[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0.
[17]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7 年發掘,資料待刊。
[18]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0 ~2022 年在機場三期發掘,其中7 座成組排列,資料待刊。
[1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0 ~2022 年在機場三期發掘,資料待刊。
[20]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0 ~2021 年發掘,資料待刊。
[21]2022 年西安考古收獲滿滿[EB/OL].西安晚報,2023-1-13.
[22]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南開大學歷史學院.陜西西咸新區北杜村十六國墓發掘簡報[J].考古文物,2023(2).
[23]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8 年發掘,資料待刊。
[24]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咸陽市文物考古所.陜西咸陽坡劉村十六國墓M2 發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23(2).
[25]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9 年發掘,資料待刊。
[26]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專用高速公路十六國墓發掘簡報[J].文博,2009(4).
[27]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機場專用高速路發掘,資料待刊。
[28]同[26].
[2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8 年發掘,資料待刊。
[30]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0 年發掘,資料待刊。
[3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03 年發掘,資料待刊。
[32]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2018 年發掘,資料待刊。
[33]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香積寺十六國墓地發掘簡報[J].中原文物,2021(1).
[34]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1997 年發掘,資料待刊。
[35]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2 年發掘,資料待刊。
[36]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2 年發掘,資料待刊。
[37]b.王艷朋.陜西西安中兆村十六國墓[J].藝術品鑒,2021(7).a.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鳳棲原十六國墓發掘簡報[J].文博,2014(1).c.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陜西西安焦村十六國墓M34 發掘簡報[J].考古文物,2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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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南郊少陵原再次發現十六國大墓[J].大眾考古(網絡版),2021(1).
[40]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陜西西安紅光新城十六國墓M11 發掘簡報[J],考古文物,2023(2).
[41]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22 年發掘,資料待刊。
[42]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南郊清理兩座十六國墓葬[J].文博,2011(1).
[43]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5 年發掘,資料待刊。
[44]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北郊北朝墓清理簡報[J].考古文物,2005(1).
[45]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南郊清理兩座十六國墓葬[J].文博,2011(1).
[46]同[13]
[47]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掘,資料待刊。
[48]同[5].
[4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掘,資料待刊。
[50]同[16].
[51]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咸陽北原十六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52]同[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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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同[16].
[55]同[37]a.
[56]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長安縣北朝墓清理簡報[J].考古與文物,1990(5).
[57]同[33].
[58]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掘.資料待刊。
[59]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陜西西安洪慶原十六國梁猛墓發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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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同[45].
[62]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掘.資料待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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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目前所見大型墓葬,比較墓葬形制及出土文物,參考以往學界的研究,作者認為時代均在前秦—北魏早期。
[67]同[24].
[68]程樹德.九朝律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6.
[69]同[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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