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森
中國電影,干了十五年,離開已五年。從在場到離場,耿耿于懷的一件事是:中國電影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還要不要完成,該怎么樣完成。看起來好好的,需要改嗎?可瞇上眼盯住它看就覺得不改不行。
我們用堅韌的意志和力量掐尖學習了美國好萊塢高規格電影,在移植之后自強自立,有了自己的一套漸成體系:重工業,高科技,嗆聲敘述,成了!我們用智慧和聰明,解剖了好萊塢在內的泛全球類型片,因地制宜,土法上馬,類型中裹上中國風沙,也好像成了一部分!我們用復雜心態拆解歐洲文藝片,找到可以適用的橋斷,勇敢學習,無土栽培,奉上哀怨之語,借黑色質地,期待影院光合,也有偶爾小成,乘歐洲電影節直達歸宿!我們還學泰國、印度、越南、日韓、阿富汗,想從中找捷徑,不用翻山越嶺可期柳暗花明!
這些都是好的,這些都是電影銀幕上的成果和票房。正如此,電影生產上游固化了這些作品,形成了電影結構。只是,僅僅是,當這個電影生產的供給側結構把市場勾住的同時,我們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問題的表象是:或者把大主題框架化,塞進許多原本就應該在劇本層面刪去的內容,讓金屬外殼越大越強;或者是利用已經學到或者可借以援手的重工業,成為與外片打擂的重武器;或者是借用部分成熟的類型化手段,加之本土化、手工化的花活,試圖打造最簡易的流量奇觀;再或者站在道德主義制高點,直銷舶來的藝術電影外套,再蒙上一把本土的塵暴和沙礪,展現藝術電影的悲涼結局。
凡此種種,可能以偏概全,但作為一個遠離電影生產中心的觀眾,我看到的這個電影生產的供給側結構是如此觀感:直取大題材,強撲高科技,拖拽重工業,克隆造類型,土法創新態,人為造風情,大則強震懾,小則精算計。有的電影在市場層面爆發式成功,有的電影用精致配置招徠了粉絲流量,還有的電影一路哀鳴,窮途末路。而電影市場檔期的充分化、均衡化、包容性越來越不可能。留給我們的擔心是,大片的重大節假日觀影越來越像民俗,小片的流量式操作越來越像曲藝。比喻總是不準,卻持久令人擔心。本來一個橄欖球狀的供給側結構,頭部有了重工高科,尾部有了功利配置,而中間最大最重要的代表電影本質的那一部分,正在痛苦地丟失!
這本質就是:電影要面向普通人,面向復雜的生活,面向可以戲劇化光影化傳達的人間萬物,面向奇異中有可能潛在的人性力量,面向人和人之間微妙且永恒的支架關系!而我們的痛苦丟失卻不以為然,漠然視之!
“腰部電影”在供給側結構中生得艱難、死得難堪。這個造成丟失的供給側結構,不僅僅是策劃者創作者生產者獨立制造,也包含著發行方院線方影院方的共同合謀。憑借這樣固化的供給側結構,我們的電影正在成為節假日的集中性消費,而觀眾對電影的力量與本質在消費之后則無感無知,時間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將其遺忘。這些集中消費的電影即使有熱鬧的評述,也大部淪為附庸隨和,和電影本身有約,和電影本質無關。
鄰國的《寄生蟲》《熔爐》,遠處的《克萊默夫婦》《肖申克的救贖》,伊朗的《一次別離》,美國獨立公司的《海邊的曼徹斯特》,印度的《三傻大鬧寶萊塢》……僅舉這些稍稍“老化”的電影來對比,我們在創作生產中對此類題材幾乎全部回避和屏蔽。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發展階段也是初級階段,而我們步伐超邁,目光渙散,遺忘了電影發展進程中完全不可逾越的經典敘述模式,遺忘了電影和世道人心須臾不可脫節的血肉關系!越來越大的成本使宏大的影像在戲劇中脫軌,像民俗一般讓觀眾看到了高蹺越踩越高、聳入云霄;越來越講求配置的中小成本電影從文學中逃逸,像曲藝一般讓觀眾看到了奇異笑談和等角出場。
中國電影供給側結構目標越聚集越單一,對觀眾的召喚力也越來越具有壓抑不住的功利性,與世界的溝通對話能力也越來越對不上節奏。這個結構一定是在哪里出了問題,既構建不了新發展格局中的暢通循環,也難以完成高質量發展的長久任務?!懊袼谆奔竟澬詧髲陀^影,而日常放映又備受冷落,讓電影全鏈條都遇到了阻礙和滯緩。電影供給側改革勢在必行!
吃飯穿衣量家當,吃了不疼瞎了疼。今朝有酒今朝醉,權宜之計不可為!學界、創作界、市場界,依附在電影鏈條上的各工種、各兵團,為長久計,為可持續計,為優化計,都應該深思之,慎行之。若想沖刺電影票房千億夢,當前的電影供給側改革實在是遇上了結構性的真正問題,要從一粥一飯、一絲一縷深長思之!
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屬不屬于電影中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