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浪鼓咚咚響：星星的孩子，爸爸搖醒了太陽

袁正琴

2023年2月25日，入圍“亞洲新人獎”的電影《撥浪鼓咚咚響》上映，這部情節治愈、情感真摯的影片，讓觀眾看著看著笑了，看著看著又哭了。劇中主演、貨車司機茍仁的扮演者惠王軍，是個素人演員，本身就是一名出租車司機，為了患孤獨癥的兒子，他搖響了生活的撥浪鼓，其人在囧途的坎坷經歷和本色出演，給了觀眾“要命的”真實感受。

家有星星的孩子：黃沙遍野人在囧途

2008年11月，兒子出生，惠王軍給孩子取名晨晨，心想這下不會總是人在囧途了。

時年26歲的惠王軍家在陜西省榆林市，爸媽都是工人，有一弟一妹。惠王軍從小就有一副好嗓音，夢想有一天成為歌手和演員站上舞臺。

讀初二時，惠王軍的父親跟人跑車，途中發生車禍，車上的石頭掉下來砸到父親頭上。

兩天后父親去世。家里頂梁柱倒了，媽媽哭著對他說：“軍啊，你是老大，你要帶頭聽話。”

媽媽教他和面蒸饅頭，洗衣做家務。媽媽外出上工，他每天去山腳下挑水，往返一趟要40多分鐘，每天至少要挑四趟。不久，絲綢廠倒閉，媽媽去工地上給人擦玻璃、給外貿分揀紅棗打工掙錢。高中臨近畢業時，惠王軍瞞著媽媽輟學打工，心里的歌手和演員夢，也隨著爸爸的去世被封存起來。

2003年，惠王軍前往北京，找到一家飯店做廚師。那年，他省吃儉用存了8600元寄給媽媽，媽媽把家里的窯洞翻修了一遍，盼他能早點成家。

2007年初，因奶奶腦出血，惠王軍從北京回到榆林，經人介紹和做美容師的女友結婚。2008年11月16日，兒子出生，惠王軍總算看到了希望。

妻子租下一家車庫，改成小型美容院，一邊做美容一邊照顧孩子。惠王軍開起了出租車，回家看到可愛的兒子，疲憊瞬間一掃而光。兒子快三歲時，妻子發現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不和人說話，在院子里玩耍時，常常自言自語，目光逃避和人對視。

惠王軍帶兒子趕往西京醫院，兒子被確診為中度自閉癥。惠王軍頓時蒙了，抱著孩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惠王軍記得孩子一歲多時，那天他跑完白班回來，兒子一看見他進門，就張開雙手搖搖晃晃地朝他撲過來，一邊喊著“爸爸、爸爸”。那時兒子和正常孩子并無二樣，是何時有問題的？

那天，惠王軍盯著兒子看，越看心越往下沉。任他怎么逗，兒子就是不看他一眼，兒子小嘴里偶爾發出聲音，但是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惠王軍拿著零食逗兒子：“晨晨，看這是什么？”兒子抬頭盯著零食，就是不看他。也許孩子只是性格內向一點呢？也許只是屬于不愛交際的類型呢？惠王軍抱著僥幸心理，決定帶兒子去西安兒童醫院檢查。

第二天，天色將明未明。惠王軍和妻子提著簡單的行李出發去車站。坐車從榆林到西安，路上要七八個小時。惠王軍一路上逗著兒子：“晨晨快看，路邊有樹，晨晨，你看那兒有一座橋。”晨晨卻像沒有聽到一樣。惠王軍強忍著內心傷痛，抱著一線希望趕到西安兒童醫院。然而，相同的診斷結果再次重擊到惠王軍和妻子身上：中度自閉癥。可醫生的話又給了他們一點希望：“及早干預，能恢復正常。”

回到榆林后，惠王軍辭掉工作，妻子將美容院交給美容師打理，夫妻倆帶著兒子踏上漫漫康復路。他們先后去了上海、北京等多家大醫院，醫生眾口一詞：除了干預外，沒有立竿見影的好辦法。

惠王軍和妻子做了分工：他外出賺錢，妻子陪伴孩子。每天早上，惠王軍出門前都要和兒子說“再見”，雖然得不到兒子的任何回應，但他要讓孩子知道，爸爸愛他，相信總有一束光能照進兒子心里。

苦難里大聲歡唱：總有一束陽光照進心里

惠王軍每天除了送兒子去干預學校上課，還買回色彩豐富的積木、串珠、拼圖。一天收班回來，惠王軍看見兒子還沒睡，一個人在院子里不停地走來走去，誰喊他都不應，像是一頭被惹怒了的小獅子。惠王軍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靜靜地看著兒子，等著兒子平靜下來。一個多小時后，晨晨終于不走了，惠王軍拉著兒子的手，把一盤珠子放在桌子上。穿珠子，可以鍛煉孩子集中精力，可是晨晨仿佛鐵了心要一倔到底，惠王軍抓著他的手，他也絲毫不動，惠王軍到了崩潰的臨界點，不知道該怎么辦。

大半年過去，晨晨沒有變化，家里氣氛壓抑。妻子的美容院一直處于虧損狀態，夫妻倆決定關掉美容院，改賣護膚品。本想著賣護膚品能夠賺快錢，結果因為庫存滯銷，積壓過期的產品只有扔掉，前后投資的錢全打了水漂，欠下幾十萬債務。

2012年，央視《星光大道》節目來榆林海選。得知報名費才50元，惠王軍想給自己透下氣，花50元報名，海選那天他唱的是屠洪剛的《你》：“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我沒有那種力量，想忘卻終不能忘……”結果他竟從500多名選手參賽的海選中殺入前50名。可是，他只是想用短暫的放松緩解來自生活的壓力，后來的比賽他沒再去參加。

2013年，惠王軍打聽到重慶有家較好的干預機構，干預方式是一對一，半年費用就高達十多萬。惠王軍忍痛賣掉榆林的房子，還掉一部分債務后，余下的計劃用作兒子后期干預治療的費用。

2013年過完年，夫妻倆帶著兒子來到重慶。重慶的干預機構是封閉式的，不需要家長陪同。他們把兒子交給學校后，準備返回榆林。當晚，夫妻倆在火車站賓館住了一晚。兒子才五歲，把這么小的孩子扔在重慶，他不放心，決定再難也要堅持一年，兩人輪流過來。夫妻倆在重慶干預機構附近租了一個單間，妻子先回家，惠王軍留下照顧兒子。白天，他找到一家超市賣豬肉的工作。他干過廚師，對于肉類的分割很內行，超市老板對他很滿意。

下班后，惠王軍去接兒子，也把訓練任務帶回家。他和兒子面對面坐著：“我，晨晨，說我……”惠王軍用手指著自己，又指了指兒子。一個小時過去了，晨晨眼神飄忽不定，一個簡單的“我”，對于晨晨仿佛是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惠王軍教得精疲力竭，晨晨怎么也發不出聲來。有好幾次，惠王軍見兒子口型對了，滿懷希冀地等著，最后仍沒聽到兒子發音。

晚上，惠王軍簡單做了飯，自己卻吃不下一口。晨晨睡了，他卻整夜輾轉難眠。滿懷希望地來到重慶，可是幾個月過去收效甚微。夜深人靜，惠王軍的眼淚從眼角肆意地流淌。有那么幾次，他甚至想到了未來。可未來對他和兒子來說實在太遙遠了。他心里是黑暗的深淵。他徒勞掙扎，心想結束吧，盡早結束這一切，就不會有痛苦了。可是他又害怕：假如沒有了他，兒子的將來怎么辦？惠王軍在胡思亂想中疲憊地進入夢鄉。第二天天剛亮，他看著身邊的兒子，摸了他的小臉，一聲輕嘆。

無論惠王軍怎么不愿意，太陽每天仍從山坳里升起，帶著蓬勃的熱情。“今天晨晨上課時很配合哦。”下午去接兒子時，惠王軍聽到老師表揚兒子。有幾次，晨晨上課時坐不住，一眨眼，他就跑到教室外面，老師怎么拉他，他都不肯回來。晨晨有時候倔強得像頭小牛犢，這是最令人崩潰的時候。

干預的效果來得很慢，但晨晨總算會用最短的字詞表達他的需求了。比如餓了，他就用“肯德基、德克士”來表達；想爸爸媽媽了，他不直接說“我想爸爸我想媽媽”，而是只說兩個詞：“爸爸、媽媽。”惠王軍問兒子是不是想爸爸，晨晨點點頭。

撥浪鼓咚咚響：爸爸搖醒了太陽

這年底，父子倆回到榆林，惠王軍將孩子送去神木市特殊教育學校，學校采取封閉式教學，惠王軍又開起了出租車。周末，惠王軍就將晨晨接回家。那時，晨晨會坐在教室門口，嘴里念著“爸爸、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會到學校接他。周六是晨晨最開心的日子，因為爸爸會帶著他出去坐車。惠王軍會帶上水和零食，讓兒子坐在副駕駛位置。每當有乘客上車，惠王軍都要解釋：“這是我兒子。”惠王軍會在車里播放一些歌曲，當音樂響起時，晨晨很安靜，有時低頭自顧自地玩著。

“陽光總在風雨后，烏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動，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惠王軍一邊開車一邊唱歌。一位乘客說：“師傅你唱得太好了，今天我心情不好，聽你唱歌好多了。”漸漸地，很多人知道榆林有個會唱歌的出租車司機。

每當兒子放假，惠王軍就帶著兒子一起跑出租。一天，晨晨眼睛盯著車窗外唱起了歌：“我摔了一跤嗚嗚嗚，趴在了地上嗚嗚嗚，站也站不起來嗚嗚嗚……親愛的爸爸抱抱我吧，親愛的媽媽抱抱我吧……”惠王軍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兒子，兒子居然會唱歌！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惠王軍開出租車給兒子唱歌的事，傳到了老朋友白志強的耳里。2018年5月，白志強打電話給他，說自己寫了兩年的劇本要開拍了，邀請他出演男主角。惠王軍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怕給你搞砸了。”白志強仍堅持邀請他出演，并讓他看劇本。

劇本里，茍仁開著貨車走村串巷賣百貨，包括給人拍老相（遺像）。茍仁兒子得了白血病，朋友借走了他給兒子做移植手術的5萬元后跑路。兒子死了，他尋朋友報仇，途中偶遇留守兒童毛豆。毛豆的爸爸意外去世，不久唯一的親人奶奶照完老相（遺像）后也去世了，毛豆大哭著說：“沒人親我了。”茍仁心疼地把他拉進自己懷里，帶著他一起跑貨車。貨車擋風玻璃上掛著一個破舊的撥浪鼓，毛豆看見伸手去扯，茍仁攔住了，那是死去的兒子唯一的玩具，誰也不能動……

看完劇本，惠王軍動容了。整整三個月，他不洗臉不刮胡子不理發，將自己代入劇本之中。拍攝時，剛好陜西下了一場雪，惠王軍跪在“兒子”的墳頭，猛抽自個兒耳光，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兒子”，眼淚從他眼里洶涌而出。整整兩個月，惠王軍將手機交給制片人說：“家里一般事，你就給我回了。”

有一場戲是毛豆指認小偷，連累茍仁被幾個人推倒在地并用腳踢，毛豆打不過人家，就去砸爛了他們的車窗玻璃，又害茍仁賠了一千元錢。這個給茍仁惹禍的毛豆，最后把他當成了親人，茍仁還把那只破舊的撥浪鼓送給了他……

戲殺青那天，惠王軍去學校接兒子回家，兒子早早等在校門口，看見爸爸時，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惠王軍將一只新的撥浪鼓送給了兒子，他緊緊地牽著兒子的手，一路開車回家，一邊還在唱著歌。

《撥浪鼓咚咚響》入圍第二十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獲得鄧超、姚晨等多位一線演員的鼎力推薦。2023年2月，劇組在各地路演時，很多人親切地喊惠王軍“茍叔”。在《撥浪鼓咚咚響》的官方賬號里，有粉絲留言說：“看完，我哭得不行了。”一位留守的孩子留言：“茍叔，您演得太好了。”惠王軍還擔任了主題曲《良心》的主唱，那如泣如訴的歌聲，直抵人們內心深處。母親看了影片的首映后，覺得影片中的茍仁就像自己的兒子。“兒子，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好。”

一天晚上，惠王軍和白志強導演直播結束已12點，沒想到兒子還等著他的電話。惠王軍在電話里對兒子說：“爸爸很快就回家。”他想早點回家，聽兒子搖響他買的撥浪鼓。□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