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代人，道不盡的百年皮影情（上）

文｜徐以立

不只是廟堂般的存在，如今的藝術館，更承擔起民族精神傳承責任。它用一件件藝術展品破除時空的桎梏，連接起一個民族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在上海金山的世界非遺城，有這樣一家有趣的中國民間皮影藝術館。這是國內最大的民間皮影藝術館，總面積有9000余平方米，館藏4萬余件皮影，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宋代。作為其“掌門人”的馬德民，不僅是中國民間傳統協會秘書長、“馬氏皮影”第五代傳承人，更是一位走遍了大半個中國，自掏腰包搶救岌岌可危的老皮影的皮影“布道人”。

01 左一馬德民，左三馬靜

責任

“馬氏皮影”起源于河北省承德縣，從第一代到如今已走過300多年歷史。馬德民的父親是一位民辦教師，除了擁有高超的皮影制作和演繹技能外，還具有深厚的劇本創作功底。從小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馬德民一直對皮影戲很感興趣。不過，由于當時歷史條件所限，他并沒有將此作為職業。

1985年，十幾歲的馬德民單槍匹馬闖蕩北京。為了生計，他來到了潘家園，想把太爺爺留下的皮影換些錢。潘家園是全國最大的傳播民間文化的大型古玩藝術品市場，也是喜歡古玩和古董的中外人士“淘金”的寶地。

不到十分鐘，馬德民的皮影吸引了外國客人的注意。語言不通的兩個人比比畫畫地開始了磕磕絆絆的講價。看到外國客人比劃出3根手指，他心里一驚：“天哪！30元，這么多！”那是1985年，30元幾乎就是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未曾想，外國客人直接給3張百元大鈔。

自此，馬德民在潘家園練起了攤兒。慢慢地，他注意到熟客中有個特殊的中年人。雖然穿著非常樸素，但他經常“一擲千金”，和外國客人競價購買皮影以及文獻劇本。如果外國客人出價500元收購一箱皮影，那么他就要出600元。

馬德民很不理解他，因為那時，他的老家對老皮影根本不重視，經常隨意扔在雞窩上面。等兩人“混”熟了之后，他才知道，這看似普通的中年人，竟是國內大名鼎鼎的趙樹桐教授。而他為老皮影散千金的壯舉，并不是貪圖其經濟價值，而是在搶救性地保護收集其文化價值。“皮影雖然是中國傳統技藝，但是留在國內的痕跡已經不多了。我們必須要保護自己的文化啊！”他拍拍馬德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聞言，馬德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看著攤子前祖傳的老皮影，陷入了沉思。第二天，他照常到潘家園練攤兒，只不過這次，他只帶了一箱新皮影工藝品。而那些祖傳的老皮影和皮影劇本，他再也沒賣給過別人。

“我們必須要保護我們自己的文化啊！”趙教授的話像一塊石頭一樣，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拾遺

一天，趙教授又來找馬德民：“年輕人，我要

02 中國民間皮影藝術館館藏皮影之一走了。”迎著少年驚訝的目光，他解釋道：“我準備開一家皮影戲博物館，所以要去全國各地收集老皮影了。”他頓了頓，遲疑著問馬德民：“你愿不愿意幫 我？”

“好！”馬德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很多年后，在“馬氏皮影”第六代傳承人馬靜的記憶里，父親馬德民一直都行色匆匆。每隔幾個月，他總是帶著大箱子，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農村趕回家；休息幾天后，他帶著家里所有的錢和那個大箱子，又步履匆匆地踏上旅途。

20世紀90年代的農村，不僅交通不發達，路況條件也很差。為了省錢，馬德民總是拿著一個大皮箱坐著綠皮火車，一路顛簸到其他城市。如果所去農村的地理位置不是太偏僻，下了火車，他還能坐汽車或摩托車到達目的地；但如果要去很偏遠的農村，他就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土路上。馬靜記得，父親回家時，好多次布鞋的鞋底都穿破了。為了能節約下更多錢來收集老皮影，他總是將個人花銷壓縮到最低，每次都是自備幾個大饅頭和水，更不舍得下館 子。

其實，勞累并不是最難熬的，壓力才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收老皮影并沒有給馬德民一家帶來富足的生活。相反，因沒有收入又花錢如流水，入不敷出的馬德民需要四處借錢才能實踐他對趙樹桐教授的承諾。看著他“瘋狂”的舉動，村里的閑話越來越多。談起馬德民，大家會用“瘋子”“敗家子”等去代替他的名字。眼看家里債臺高筑，就連老丈人都開始“命令”女兒和馬德民離婚。

雖然日子艱難，雖然一直被誤解，但想起趙樹桐教授的話，馬德民依舊咬著牙堅持 著。

難忘

20多年時間里，馬德民走遍了中國17個省、700多個縣，行程十幾萬公里，拜訪千名民間藝人及相關人員，收集皮影、木偶、文獻劇本等文物20萬件……再苦難的日子總是會有絲絲甜蜜能讓人回味。而他的難忘回憶都與皮影有關。

20多年前，馬德民在收集老皮影的途中，接到一通來自河北的特殊電話：有位病入膏肓的皮影戲老藝人想要送他一箱皮影。放下手頭的一切，幾天后，他趕到了老人的家里，卻愕然發現老人已經處于彌留之際。老人守著祖傳的皮影技藝過了一輩子，窮極一生卻沒有找到能將其手藝傳承下去的人。所以在人生最后的日子，他拼盡最后的氣力，將他視為珍寶的一箱皮影托孤給能珍惜它的人。

“送……給……你，我……放……心……”虛弱的老人握著馬德民的手，吃力地說著，話語間透著信任。馬德民點點頭，內心一片悲涼，不僅為老人即將逝去的生命，更為這一門后繼無人的皮影技 藝。

不過，并不是所有藏品背后的故事都是如此悲傷的。在所有藏品里，馬德民特別喜歡一箱題材為梁山一百零八將的清朝老皮影。不僅保存良好，制作工藝也相當精美。為了能收到這箱老皮影。他曾6次登門拜訪皮影老藝術家。前五次，不了解他的老人以為他只是純粹的商人，拒絕了他的要求。面對“閉門羹”，馬德民也不氣餒，和老人聊他對皮影的理解。一次、兩次、三次……第六次，老人終于松了口：“孩子，別跑了。皮影我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