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淑敏


10年前,我去云南大學報到。從廈門飛昆明,落地的時候是凌晨1點。當時已經是8月底,機場候客的出租車司機還穿著厚夾克。車燈打在高架護欄上,燈光像是被什么吞掉一般。8月的長夜像是要從窗外灌進來,一些街景呼嘯而過。后來我才知道,那交錯的是小菜園立交,那筆直的是一二一大街,那時候的我還想不到,我會在這一片來來回回地走,打發掉一些不安和無措,抑或是尋找一些前路的寧靜。
到了大學四年級,一些問題蕪雜又交錯,就像是小菜園立交交錯的前路。但走過那個路口,步入云南大學東陸園,外界的喧囂頓時就如簾幕般落下。
東陸園會澤院那寂寂長階好似屏障,把聲音都屏蔽在門外。正門朝著青云街,據說是由云南貢院鄉試張榜題名的一塊大照壁改成的。正門大道兩旁掩映在竹林松枝中的“騰蛟”“起鳳”牌坊那么自然地相對而立,盡管是1952年拆后重建的,卻依舊在舊址之上刻印著原來云南貢院作為我國明、清科舉鄉試殿堂的威嚴和滄桑。
教授我們文學史課程的教授曾說:“東陸園的每一塊磚都有自己的故事。”不似新校區的舒朗開闊,老校區的圖書館窗外有一整排百年銀杏樹。春伴我以稀疏綠葉,到了夏天就是可以小憩的林蔭大道,秋天一地金黃,仿佛把秋色都揉碎在地面。我在東陸園只待了兩個春秋,沒有見過曾經的翠湖湖心亭之水月軒,我似乎只看見過這一地金黃,初見這一地金黃的人又是誰呢?
拾級而上,在寂寂長階后面,是那間小小的鄉試殿堂至公堂,這里曾走出過云南歷史上唯一的狀元——清末經濟特科狀元袁嘉谷,也曾選拔了明朝進士255人、清朝進士695人。至公堂前、會澤院后的小廣場,聞一多先生曾發表過演講,他就愛國民主人士李公樸被暗殺一事發表了言辭犀利、慷慨激昂的陳詞,這也是他最后的演講,隨后他在回家途中被暗殺于西倉坡。
時代的風云總是那樣變幻莫測,歷史的風雨曾經淋過會澤院厚墻體上的彈痕,但這風雨聲似乎難以傳到當今人的耳畔。當年,會澤院的地下室和校園北面城墻腳下修了防空洞,是日軍轟炸昆明時候的臨時避難所。如今,圓通山動物園背后的防空洞已成了納涼之所,寂寂的95級臺階兩側開辟了3條登山小道和1條車道,當時是可達城外郊野的,如今也供人餐后散步。汪曾祺筆下的“跑警報”的苦澀幽默淡去了,但在云南大學東陸園,那些不屬于個體的記憶會從書頁間、校史館里、斷壁頹垣中彌漫開來,慢慢沉淀到獨屬于你的回憶中去。
如今,科舉已成舊制,唯貢院考棚仍在;狀元已成歷史,唯石階牌坊仍在;曾經的風云變幻已如云外看雷陣,唯沉淀下來的歷史仍在。
畢業那天,我站在小菜園立交橋下等機場大巴。那里雖然望不見云南大學,但東陸園的歷史景深、牌坊樓閣及呈貢新校區的舒朗開闊都一一鋪展在眼前。飛機上看見的昆明平坦開闊,由三維降格成二維。如今我已身處杭州,離開云南大學許多年,但那一地金黃的落葉,似乎片片都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