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盧孟媛

母親在人群中是很出眾的。聽父親講，年輕時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出口春江花月，妙趣橫生，寫的文章也總讓人贊不絕口。

見過母親的人總能注意到她那雙手，用十指不沾陽春水、善于彈琴舞墨、白皙纖細“膚如凝脂”形容母親的手絕不為過。

我從小脾胃虛弱，山藥健脾胃，可惜味如嚼蠟，我不愛吃。

母親為了讓我吃上這一口煞費苦心。網上找的教程總嫌不夠好，家常做法又太普通，像做化學實驗似的嘗試了幾次，每次試吃都以我愁眉苦臉搖頭告終。終于某天有了靈感，熬了一鍋新口味的排骨山藥，砂鍋一開，整個廚房香氣四溢。我鼓起勇氣嘗了一口，排骨的濃香掩蓋了山藥味兒，山藥變得清甜，甚合我的口味。

實驗算是做成了！我在香氣的誘惑下大快朵頤，母親欣慰地看著我，一塊山藥一塊排骨地往我碗里夾，我突然瞟到拿著筷子的那雙手——膚如凝脂？紅腫、粗糙、一些不知來歷的傷痕……我一把將母親的手拽過來，又抬頭看看她，她撓了撓手，只是笑笑。“可能有點過敏，抹藥了，沒事。”

只是過敏嗎？

幼兒園時，我的三餐都在學校解決，母親很悠閑，除了上班就是“照顧”她那雙手，護手霜不離身、規律的手膜護理，指甲形狀也修剪仔細。我也特別喜歡牽她的手，細膩、柔軟、帶著花香或果香。等我上了小學要在家里吃飯，母親只好硬著頭皮沖進廚房，在油煙里笨拙地揮動鍋鏟，在調料堆里翻翻找找，廚房經常噼里啪啦，伴隨著時不時的驚呼，簡直像是戰場。但菜不是糊成一團，就是咸得難以下咽。第一次做香辣肉絲，豬肉解凍后便不好切絲，菜板放得又不穩，等我和父親聽到尖叫沖過去看時，菜板和肉全在地上，母親手指上皮肉翻飛的傷口都有些泛白，不知道包了多少層紗布才止住血。可她轉頭又戴上一次性手套投入“戰斗”，斜斜割下的長條形疤痕至今還清晰地留在食指上。

如今，母親有了不少自己的拿手好菜，房間更是常年一塵不染，那雙“纖纖玉手”卻已隨日日操勞的千余天而去了。假期出去玩，母親久違地從首飾盒里挑了一枚戒指，比量幾下，早就戴不上了。那雙手的關節已經變得粗大，皮膚也有些暗淡了。我好久沒有牽過她的手，再和她依偎聊天時，雙手已經是肥皂味。

“我也不年輕啦。”她有時感慨。

但我的青春卻是被她逐漸衰老的雙手托起來的。這雙手在我心中仍美好如初，如溫熱的細流，滋養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