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表張行舟

單蕁

小時候的張行舟不管是看《西游記》還是《哪吒傳奇》，甚至是看《葫蘆娃》，他都是一副正氣凜然熱血沸騰的模樣，立志有朝一日亦要匡扶正義斬妖除魔。

我作為張行舟的表妹兼跟班，見證過他無數正義之舉。他曾經在烈日炎炎的午后撿到一張10元人民幣，便一直待在他撿到錢的地方等失主回來，恰好經過的鄰居大嬸問他在干嗎，他如實相告，沒想到卻被笑話一番，大嬸讓他趕緊回家去。附近沒有什么遮陰的地方，直到執拗的張行舟被曬到汗流浹背感覺快要發昏的時候，他才慢吞吞地離開，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不該花這筆錢，最后將錢給了路邊乞討的阿婆。

張行舟給路上的陌生人推過三輪車，遞過紙巾，送過雨傘，我的小學作文里幾乎所有關于描寫好人好事的情節，都是從他身上得到的素材。

這么多年來，張行舟每次看見街頭巷尾的阿伯阿嬸們都會主動打招呼，偶爾順路幫著提些重物上樓，一路上還能大大方方地閑聊上幾句。他的熱情仿佛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被熱情所感染的阿叔阿嬸們甚至發出了讓他一起來練太極以強身健體的邀請。

張行舟禮貌地以學業繁忙為由拒絕了邀請，并且回頭和我說：“你知道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嗎？那都是學英語學出來的淚，英語真是太難學了吧。”

張行舟的確是花了大量的時間學習英語，晨起念英文，夜里背單詞，可惜第二天醒來照忘不誤。他便提著新鮮出爐的烤面包來見我，讓我教他學英語。

我故意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你是不是要把面包帶回去了？”

“那不會，只是請你看在我排了大半個小時的隊的份兒上答應我，另外我一定帶你去看你想看的舞臺劇，怎么樣？”

見張行舟一臉真誠，我便一口答應下來，隨即拷貝了一份課文音頻給他，讓他利用碎片時間聽一聽，跟著念一念。

其實我的整體學習成績并沒有比張行舟的好，只不過張行舟的英語分數從來沒有超過我，所以他才覺得我可以教他一些學習方法，即便可能不那么適合他。

于是，在這夏春交替之際，張行舟開始和我一起上下學。

張行舟總是能挖掘到五花八門的小道消息，并且在路上繪聲繪色地講給我聽，比如說，A某的褲腳破了個洞而且好像這個洞還在長大，B某長了2顆智齒之后臉腫了，C某和D某一起遛狗結果雙方的狗打起來了……

我總是被逗得哈哈大笑，不過每當聊完某個話題，我都不忘抽取幾個相關的單詞提問他，而他隨機考我幾條數學公式或者歷史題，我也常常被難倒。

幾周后的考試，張行舟的英語成績有了進步，算是突破了原來的瓶頸，而我的成績也在穩步提升中，只是，他卻不再愿意和我一起上下學。

夏天來得早，校園里的枝枝葉葉茂盛不少。上下學的路上，少了張行舟的陪伴，我竟覺得有些無聊。坐公交車的時候，我喜歡坐在后排的位置，盡量避免與乘客的交集，但是張行舟不同，不管是坐在哪個位置，都不妨礙他為別人讓座。

我也讓過座，但是對方的一聲“謝謝”或者周圍人投來的目光總能讓我的臉紅透，心狂跳，說不清是尷尬還是害羞，這種感覺使我不自在。

而張行舟看上去卻總是很平靜，他說：“如果讓座使你不快樂，那么就不讓座，這又不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助人為樂就是要助人也要快樂呀！”

“我也不是覺得不快樂，我可能是怕別人覺得我傻……”我輕聲說著，說完才意識到好像不太對。張行舟沉默地望向車窗外，車子到站后，我們下車，分別往兩條相鄰的巷子走去。

不知道張行舟是不是因為那一次的對話而與我產生了隔閡。

小時候的我偶爾會跟在張行舟后面，一起去收集公園里的易拉罐和塑料瓶，再拿去小賣部換幾顆牛奶片。有一回我不見了一只小熊手套，我們在公園里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只能垂頭喪氣地回家，可是第二天一早，它卻完好地出現在我的房間，媽媽說是張行舟幫我送來的，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張行舟又一個人出去幫我找手套了。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失而復得這個成語，卻在那一刻體會到了失而復得的心情。

多年以來，是我常常忘記被幫助過的感覺，所以才會覺得樂于助人是一件傻事。

不知道為什么，班上最近很多人在看余華的書，同桌正好手頭上有兩本，于是順手遞給我一本。我發現扉頁上畫著一條小舟——張行舟最喜歡做的記號。

我一問，發現還真是張行舟的書，他最近一直悄悄在賣他的書，我不知道張行舟在計劃什么。正當我準備過去找他的時候，他倒是先跑來找我了，笑得很開心，神秘兮兮地遞過來一張紙，我定睛一看，竟是我期待已久的舞臺劇門票。

“怎么樣？老表誠不欺你吧！”張行舟笑著挑眉，看上去比我還興奮，“不過資金有限，只有一張，我就不陪你了，到時候你好好看。”

我將門票接過來，看到還是很靠前的座位。原來張行舟最近一直在悄悄攢錢，為我兌換一張我以為只是隨口說說的門票。

我有些鼻酸，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它。

但我沒有去看那場演出，我將門票原價轉賣出去，讓他可以去贖回他的書，或者去買新的書。至于演出，明年、后年還會有，我決定延后再看。

所以張行舟執意要請我吃飯，我說我想吃麻辣燙，熱乎乎、香噴噴、辣到嘴巴冒煙的那種。我們常去的那一家店，食物美味又實惠，不過店里沒有提供冷氣，于是我們坐在路邊的板凳上，端著盆，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大汗淋漓的夏天，就這么來到了。

而我的老表張行舟，就像夏天一樣熱情、有活力，他善良、真誠、樂于助人，身上永遠有值得我學習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