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鄉(xiāng)國逢重五湖北省秭歸縣龍舟民俗淺談

文/鄭承志 李鄭迪

2021 年8 月，中華龍舟在東京奧運賽場上連續(xù)展演。中華龍舟何時入奧？中華龍舟有著什么樣的歷史文化、民俗特質(zhì)？與屈原有著什么樣的聯(lián)系？他的家鄉(xiāng)有著什么樣的龍舟民俗？這都引起了全世界關注。

“節(jié)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唐人文秀此語道出端午起源雖早于屈原，但自屈原投江，端午基本和他劃上了等號。

而龍舟競渡，則與端午、屈原密不可分。

湖北省秭歸縣為屈平鄉(xiāng)國，對端午、龍舟的情感自是更為深厚、濃郁。秭歸及周邊夷陵、長陽、興山、枝江等地端午節(jié)以五月初五頭端陽、五月十五大端陽、五月二十五末端陽構成一個月的端午節(jié)。賽龍舟為端午必備項目。秭歸周邊多地端午節(jié)自然是要劃龍船，長陽縣城更是直接命名為“龍舟坪”。龍舟早于屈原。屈原作品中即大量描述了龍舟，“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駕龍辀兮乘雷，載云旗之委蛇”。

競渡早于屈原，一般認為為越王勾踐訓練水師之用。自屈原自沉汨羅江后，龍舟和競渡緊密聯(lián)系，且與屈原不再分離。詩人余光中《漂給屈原》道：“有水的地方就有龍舟，有龍舟的競渡就有人擊鼓。你，恒在鼓聲的前方引路。”

秭歸龍舟民俗豐富多彩。公元1178 年端午，詩人陸游自夔州順江而下，途經(jīng)秭歸，揮毫贊嘆：“屈平鄉(xiāng)國逢重五，不比常年角黍盤。”放翁所見“斗舸紅旗滿急湍”，此一斑已經(jīng)嘆為觀止！

屈原是神，為水仙。“屈原被王逼逐，乃赴清冷之水。楚人思慕，謂之水仙。其神游于天河，精靈降于湘浦。楚人為之立祠，至漢末猶在。”唐追封屈原為召靈侯，宋追封其為清烈公、忠潔侯，元追封其為忠節(jié)清烈侯，明追封其為楚三閭大夫屈平氏之神。

屈原是人。愛國憂民、正道直行，為人民所愛戴；屈原忠于國家、九死未悔，為統(tǒng)治階級所推崇；屈原以民歌體裁開創(chuàng)騷體詩打破雅頌詩體貴族格局，為獨立創(chuàng)作第一人，為文學家所仰慕。

屈原更是秭歸人的親人、家人。每逢屈原祭日，父老鄉(xiāng)親必定隆重紀念這位秭歸的驕傲，弄一個震魂蕩魄的端午節(jié)；必定拋下一切事務，來一場不甘落后的龍舟賽。

秭歸龍舟民俗別具風騷。儀式上競渡前，須進行祭祀儀式，招屈公魂魄回故里；賽事上為峽江險灘賽龍舟；參與上人數(shù)多、時間長；影響上，作為龍舟民俗樣本，走向世界。

一、臨江祭祀屈大夫

其程序復雜且不可或缺。首先是黎明龍頭點睛。五月初五天未亮，龍舟漢子就高舉火把，齊聚在屈原廟。德高望重者為龍頭披紅、點睛，然后大家齊唱船工號子，扛龍頭至江邊安放。

隨后開飲。九時左右父老鄉(xiāng)親匯聚，祭祀屈原儀式正式開始。

臨江公祭屈原，古已有之。《荊楚歲時紀》即有此類活動記載，可見魏晉早有官辦民隨公祭屈公活動。公元820 年（唐元和十五年），唐右神策大將軍、歸州刺史王茂元（詩人李商隱之岳父）主持大規(guī)模祭祀屈原儀式，并組織重修屈原祠以及龍舟競渡活動。

新時期自2002 年端午恢復公祭屈原活動。是年，三峽工程135 米蓄水，千年古鎮(zhèn)秭歸縣歸州鎮(zhèn)將陸沉江底。在歸州鎮(zhèn)屈原沱舉辦龍舟賽，賽前舉行隆重祭祀屈原儀式。2004 年秭歸三峽龍舟賽暨祭祀屈原儀式原定宜昌三江航道舉行，后因長江水流加速，移到秭歸新縣城徐家沖舉行。場景大抵為：一長形祭臺，正中樹大旗，上書“楚三閭大夫魂兮歸來”，周邊為烈烈楚旗，密懸香艾，祭臺前設香案、香爐。

儀式大抵如下：在長號、嗩吶、鼓、鑼聲中，屈氏后裔與長者獻祭祀諸侯之剛鬣（豬）柔毛（羊），是為少牢；獻花草果品；獻發(fā)面粑粑。三獻帛；奠酒。主祭誦讀祭文，撤肴焚文。將祭品捧到江邊拋灑以奠屈公。其后為游江招魂儀式。白龍開道，其余船只尾隨，船上、岸上齊唱招魂曲。號子雖無具體歌詞，但一聲呼喚心底回蕩：“我哥喲——回喲——”滿江激情，婉轉(zhuǎn)凄切。秭歸龍舟賽事與祭祀招魂，源遠流長。相傳當年屈公曾托夢給妹妹屈幺姑兒投江一事。幺姑兒悲傷不已，劃起小舟，沿江招魂：“我哥喲——回喲——”歸鄉(xiāng)百姓無不感傷，操舟一道為屈公游江招魂。

招魂習俗，先楚已有。屈原的《國殤》《招魂》即楚先民招魂歌詞之集成升華。《荊楚歲時紀》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故命舟楫以拯之……州將及土人悉臨水觀之。”自“命”“州將”觀，似南北朝或以前競渡由官方組織。

二、斗舸紅旗滿急湍

秭歸水域廣闊，川江、清江水流湍急。秭歸、夷陵處灘多水急之西陵峽段；清江穿越長陽、宜都。秭歸賽龍舟，更具挑戰(zhàn)性。舊時秭歸賽龍舟，無定型龍舟、無固定賽場，亦無固定規(guī)則。賽場多設在江沱段。如屈原廟至舊州河江段屈原沱，香溪至窯灣溪江段大麥沱、曲沱等處，有不定期不定點的多處賽場。龍舟賽法多。多為競劃對江或者來回，如兩舟賽、拖艄賽、三舟賽、多舟賽、對江直劃單邊賽、來回賽、上下直劃賽等。

兩、三舟劃手人數(shù)相等，游江招魂至一處，若一舟揮動照橈，指向某處為向?qū)Ψ教魬?zhàn)。對方若同意以此為起點，所指為終點，便將照橈也指一指那處。雙舟篩鑼三梆，開始賽事。若一方不愿應戰(zhàn)，則揮動照橈，指向坡岸，賽事不成。此為“指照為準”。拖艄賽在舟少時進行。兩、三舟挑應戰(zhàn)罷，一舟亮艄——壓艄把使艄飛子翹出水面，他舟同意，亮艄以應。于是舟倒劃，將艄搭上坡岸。篩鑼后，劃手用力劃水，將艄拖下水來，競劃對江。

競賽勝負，以奪標為準。標為紅布或紅綢，若懸掛在起劃點一岸的竹竿上，則劃來回奪標；若懸在對岸，則橫渡奪標。

時近中午，抽簽拈鬮結束，各就各位。站頭的上船，照橈一揮，全船持橈肅靜，再揮響鑼，接著指定本船航向，三梆鑼響，龍舟沖進本舟航道。站頭的瞪大眼睛巧識水徑；拖艄的沉著扳推妙取航向；擂鼓的把握節(jié)奏緩急相濟；劃橈的號子應鼓奮力劃水。耍腰旗的最為忙碌：發(fā)現(xiàn)某人亂橈，便用旗桿點其背部，令其稍停，調(diào)齊下橈節(jié)奏。航向要先劃向上游，再改對岸。要善搶西流，躲開夾馬、避泡、閃漩，安全快捷。行進中，浪拍船頭，艙里進水，即有人提起戽斗，把水戽出去；船被掀翻了，劃手即踩水合力翻過來，上船又劃。這是設備、航技、力量的大比拼，是峽民與峽江的大較勁，是鄉(xiāng)鄰間同舟共濟的情感大檢閱。

龍舟進入沖刺階段，鼓聲更急，橈舞更緊；站頭的，緊盯紅標，照橈指定；拖艄的，看準照橈，把定航向。離岸幾丈，挑橈劃手點燃三眼銃。“嗵嗵嗵”三響，先聲奪人，火藥爆發(fā)的后坐力也給了龍舟相當?shù)耐苿恿Αx那間，擂鼓的提鑼緊篩，站頭的借慣性，一躍上灘，飛奔奪標。奪得紅標，全舟喜極，全村喜極，碼頭商家也來恭喜，如狀元及第、跨馬游街。游街結束，被賽會執(zhí)事引進酒店痛飲狂歡。未能奪標的船員，商家、餐館也有招待——在沙灘上用團窩裝上粽子、饅頭、包子等熟食。但少有人取食——輸了龍船就輸了志氣、輸了威望，誰去啃“冷饅頭”？

初五贏了船，不一定讓人心服。或發(fā)起挑戰(zhàn)，十五再戰(zhàn)；還不服氣，二十五再戰(zhàn)一場。畢竟“寧荒一年田，不輸一季船”。贏了，得到的不僅是四里八鄉(xiāng)的尊重，還可為自己川江領江、清江放排或行走峽江帶來經(jīng)濟上的實惠。龍船一年四季劃，僅分正式與否。劃手們有的本是船工，生產(chǎn)即是訓練；沿江農(nóng)民，忙完農(nóng)事，推出水、充纖夫，也是訓練。生產(chǎn)中他們奮力操作；休息時，較力爭雄，解下腳劃子“頂鼓”（比賽）。逢年過節(jié)，龍舟愛好者常聚一處，擂鼓吼號，揮槳合節(jié)奏，交流賽龍舟的趣聞及本人經(jīng)驗。常常劃得熱而鬧之——不過不在龍舟上而在板凳上——宜昌五峰自治縣即有板凳龍名聞遐邇。

舊時龍舟賽多為民間自發(fā)。或以村落、姓氏、船幫、碼頭、或以商團、行會為單位。領導者是這些單位家庭殷實、有威望又熱心的長者。富的有專造賽舟，窮的臨時借用劃子。經(jīng)費來源，部分來自公產(chǎn)，如大姓祠堂公田所產(chǎn)，碼頭、行會的頭錢，另一部分來自捐資。賽場布置、獎品食物等也是沿江碼頭街道士紳商賈自愿捐集。龍舟運動員，則是醉心于這一活動的人群。他們只吃飯不要錢，把被邀請參賽當作崇高榮譽，將八尺長一尺二寸寬的瓜子紅布（即聘物）視為傳家寶，可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秭歸父老為何酷愛龍舟競渡？這是“少在公門多在水”的“峽中丈夫”識水角力的競爭，是與環(huán)境的抗爭，是各大戶、大姓、商團、行會財力、人際關系、威望的大展示；是對社會輿論、商機市場的大爭奪，也是賽手技巧、力量的展現(xiàn)，是爭取雇主的機會。而共同的目的是通過對祖先兼水仙屈原的追思，祈求保佑他們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順風順水、舟行平安。

劃龍船的熱情高漲自不待言。村民看龍舟，似比劃賽手更緊張。他們清晨出發(fā)，帶著發(fā)面粑粑從四山五村趕赴賽場，搶占高坡臺地視野開闊的座位。人相擠，層相疊，直至賽事結束。盡管日曬地烙熱風吹、口干舌燥臭汗淋，也鮮有挪動。

三、秭歸龍舟民俗走出去

2005 年，湖南衛(wèi)視、湖北經(jīng)視組織大規(guī)模活動“屈原千里‘粽’關情”。活動自屈原出生地秭歸出發(fā)，直抵屈原殉難之所汨羅。

2009 年9 月30 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中國端午習俗”列為“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該項目由“湖北秭歸屈原故里端午習俗，湖南岳陽汨羅江畔端午習俗，湖北黃石西塞山端午習俗，江蘇蘇州端午習俗”共同組成。秭歸龍舟民俗由此走向世界。

2010 年6 月16 日，端午申遺成功后的第一個國家級節(jié)慶活動“屈原故里端午文化節(jié)”在秭歸舉辦。活動由文化部、國務院臺辦、湖北省政府主辦。文化部，國臺辦，湖北省委、省政府領導齊聚秭歸共襄盛世。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何厚鏵先生出席。此舉更是將秭歸龍舟民俗提升到國家層面。

2014 年，央視國際大型直播節(jié)目“傳奇中國節(jié)——端午”播出是年文化部、湖北省政府主辦的第三屆“屈原故里端午文化節(jié)”開幕式及民俗活動。

2020 年9 月，由華中科技大學承辦，秭歸徐家沖港灣舉辦的第一屆中國龍舟爭霸賽被視為龍舟入奧標志性賽事；2021 年10 月，秭歸舉辦第二屆中國龍舟爭霸賽暨奧運龍舟展演賽。

2023 年6 月，國際劃聯(lián)龍舟世界杯在秭歸舉行，來自美國、印度、馬來西亞等12 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龍舟隊在秭歸比拼龍舟技藝、交流龍舟文化。

屈原是世界文化名人，龍舟是世界人民共同喜愛的體育運動。以屈原愛國主義精神為內(nèi)核，秭歸龍舟民俗正在劃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