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銷母親當網紅：流量密碼催生惡之花

啾啾

當下，許多年輕人都靠做自媒體賺錢，短視頻、直播等越來越火，內容也是五花八門。山東省一位小伙子也想做短視頻創業，并想出一個打造“網紅媽媽”的點子，希望母親配合他當“網紅”。誰知，在這個過程中，竟然發生了沉重的悲劇——

落魄男創業，營銷母親當網紅

“媽，我知道好多人都靠做短視頻賺了大錢，我也決定搞一下這個事業，你把你的快手短視頻賬號給我來運營吧！”

2021年10月的一天，張昆鵬興致勃勃地對母親李娟娟說。

張昆鵬時年28歲，母親李娟娟62歲，是退休教師，沒有孫子可帶的她，會經常和一些老閨蜜們跳跳廣場舞，而且，還在快手上發了好多跳舞的視頻，不知不覺，上面竟有了近3000名粉絲。

“發發視頻也能賺錢？”李娟娟看著興奮的兒子，疑惑地問道。張昆鵬就告訴母親，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有個好哥們在做快手視頻，“夫妻貧嘴”系列，吸引了幾十萬粉絲，每個月靠接廣告、直播帶貨能賺幾萬塊錢。并說朋友告訴他，他圈子里的人，都靠做短視頻賺了許多錢。

看到兒子勁頭十足的樣子，李娟娟心里五味雜陳。兒子張昆鵬大專畢業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他有些眼高手低，吃不了苦，所以，一直沒有穩定上班的心思。這些年，看著兒子年紀漸長，卻還要“啃老”，李娟娟內心也一直不是滋味。她不想打擊兒子的積極性，便說：“那賬號我反正沒啥用，你就用吧！”

張昆鵬高興地要來密碼，就勁頭十足地干起來。一開始，他主要拍攝一些生活日常趣事，可做了兩個多月，粉絲一點兒也沒漲，反而不斷有觀眾留言：“以前的李老師呢？怎么不發跳舞的視頻了？現在你發的這些我們也不愛看，我們更喜歡李老師?！?/p>

張昆鵬有點泄氣，他又仔細研究了一下平臺上其他人的視頻，發現很多內容都是搞怪、搞笑，就連一些農村大媽，還有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表演愛情，都能獲得點贊、留言無數，這個世界真是離譜。

既然這樣，張昆鵬也覺得應該做一下策劃，視頻才可能成為爆款。他琢磨了幾天之后，索性想了一個捧媽媽當網紅的點子。

“媽，要不你幫幫我吧，你來出鏡，我來做文案?！睆埨i充滿希望地跟媽媽商量，“要是運作得好，我可以把你營銷成一個網紅媽媽。到時候，這個賬號自然就值錢了，能賺大錢！”

李娟娟一開始不肯，說兒子搞了一個月都沒起色，但張昆鵬苦口婆心地勸母親，說他對這件事情充滿了信心。李娟娟不忍心打消他的積極性，就同意了。

一開始，兒子發一些母親為自己做飯、洗衣服、折被子等視頻，然后配上一些煽情的音樂，體現一個再苦再累也為兒子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苦媽媽”“好媽媽”的形象，以親情打動人。

過了一段時間，張昆鵬又慫恿母親在視頻里講述自己的隱私。李娟娟一開始也難為情，但最終拗不過兒子，就講述了自己的經歷：當初發現老公出軌了小三；離婚后，她獨自含辛茹苦撫養兒子長大；前夫生病后，小三不管不顧，她又將前夫一直照顧到死……

這幾個視頻，既煽情，又讓一個可憐可悲的女性走近了觀眾，引發了無數女人的同情，也讓一些中老年大叔為她點贊，稱贊李老師是個有善心的好女人。這幾個視頻大爆，一下讓賬號漲粉兩萬多。

張昆鵬看到效果這樣好，非常高興，跟母親說：“媽，你看到沒，你馬上就要成網紅了！”

李娟娟內心煎熬，跟兒子說很丟臉，老輩人不愿意自己揭自己的短，很沒面子。但張昆鵬說，只有苦情戲才能打動觀眾，要媽媽一定要配合。李娟娟看到兒子做了幾場直播，賺了一些錢，興頭正足，只好作罷。哪知，為了贏得更多流量，一個多月后，張昆鵬又給母親安排了征婚的戲碼。

張昆鵬在視頻里說得情真意切，說自己母親年紀大了，單身這么多年，他現在也長大了，希望有人陪伴母親走完余生，疼她、愛惜她，讓她幸福。

這樣的“孝順兒子”，贏得了粉絲的點贊，也賺足了眼球。李娟娟看到這期視頻后，非常意外，對兒子十分生氣，她說：“你讓我怎么面對同事？”

張昆鵬嘆了口氣，說：“媽，你的觀念太古老了。網友們都喜歡看感情戲，這樣很容易火的。還有，觀眾們看見了只會佩服你，不會看不起你的?！?/p>

“可是，我已經有男友了。你征婚干什么？”李娟娟說。

“只是為了引起關注，逢場作戲嘛。后期我會找位男大叔，你們一起炒cp！”張昆鵬解釋。

生猛“致富”路，花樣百出博流量

李娟娟的戀人叫孫偉國，就住在對面的小區，孫偉國從國企退休，比她大2歲。

張昆鵬只好哄母親：“媽媽，對不起，但是，如果不這樣，怎么能吸引更多的粉絲？要不，你去問問孫叔叔，他愿意不愿意出演你的男友？有了流量，就有錢，以后我就能給你換大房子，帶你去旅游！”

李娟娟聽了，有些心動，但是，孫偉國為人正派，愛面子，當然不愿意露面。李娟娟幾次勸說也無果。哪知，為了流量，張昆鵬得知孫偉國不同意出鏡后，私下里請來了小區里在物業做花匠的兩個老頭子，分別扮演男友和欺負母親的人，要母親配合演一場。

李娟娟雖然極不情愿，但兒子已經付費了，還苦苦求她，她只好配合兒子拍了好幾個視頻。

一開始，是李娟娟的征婚對象王大叔出場。這位王大叔今年65歲，他經營著一家建材公司，中年喪妻未娶，長得也風度翩翩，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霸道老總裁”。他可憐李娟娟的遭遇，由此喜歡上了李娟娟。兩人見面，王大叔遞上買來的老年人包，對她說：“我喜歡的女人就該背一個好包?！?/p>

這條視頻底下，是張昆鵬的推廣鏈接。他賣同款包包，用來盈利。之后，這對老年cp經常出鏡。今天王大叔帶著李娟娟去逛超市，瀟灑地拿出銀行卡說：“隨便刷！我買單！”明天兩人在小公園里花前月下，后天一起看電影。

李娟娟不喜歡這位“王大叔”，可為了兒子，她只得配合演出戀愛的感覺。

老年cp隔空互相表白發糖的視頻，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賬號漲粉幾萬。趁著這一波東風，張昆鵬直播帶貨賣出去了好幾萬塊的老年人服飾，除去成本，他賺到了9000多塊錢。他非常興奮，感覺自己正走在通向財富自由的路上。

但漸漸地，熟悉李娟娟的朋友都覺得她“有傷風化”，一場夕陽戀談得轟轟烈烈。得知李娟娟和孫偉國戀愛的朋友還說她“出軌”。李娟娟向他們解釋這是劇本，有朋友說：“我說呢，原來都是你兒子慫恿的，快點別拍了?！?/p>

孫偉國也看到了這些視頻，一開始，他也非常生氣，語重心長地勸解李娟娟：“咱們這么大歲數，求的就是個心安，你去表演什么戀愛，晚節不保啊，讓你學生知道了怎么想？”

李娟娟也覺得兒子的視頻越來越過分，她趁機跟孫偉國訴說了自己被他人誤解的委屈，說自己總被小區的姐妹說風涼話，還說她“老不正經”，可是，她露臉都是為了兒子！說著，李娟娟老淚縱橫，孫偉國給她遞了一塊手帕，讓她擦干了眼淚，安慰了她幾句后，又勸說：“拍視頻這個事情不穩定，不長遠。我前幾天聽朋友說，一個電力公司需要編外人員，有個正經工作才好成家。”

李娟娟聽了孫偉國的話，很高興。這天回去后，李娟娟便跟兒子說不想再演了，又將孫偉國的建議和找工作的事情說給他聽。張昆鵬壓根兒不想朝九晚五地上班，只想當自由職業者。上班哪有拍視頻賺錢？得知孫叔反對他做自媒體，張昆鵬非常惱火，認為孫偉國是個老頭子，年輕人的世界他不懂，更覺得如不是孫偉國，母親不至于不配合他炒作。

李娟娟看兒子根本不懂她的良苦用心，只好哭訴自己的委屈。張昆鵬被母親說得有點愧疚了，只好說：“行吧！你不拍就不拍吧。但是，你別管我?！?/p>

之后，張昆鵬表面上聽母親的話，不讓她出鏡了，但幾天之后，他又注冊了一個新號，又企圖用自己的賬號讓母親出鏡，說：“我注冊新的賬號，你熟悉的人就不太能看到。怎么樣？”

此時，孫偉國在電業公司的朋友同意讓張昆鵬上班，張昆鵬眼前明明有好的選擇，可是，他竟執迷不悟，根本就不去。李娟娟十分無奈，生氣之下，為了斷絕兒子繼續做視頻的念頭，她甚至退了網，把快手都卸載了。

張昆鵬卻被自媒體用流量賺快錢的巨大誘惑迷了心智。他不顧母親的反對，私自請了兩個大媽大叔來演，他們只要很低的工資就可以了，并將拍攝的視頻上傳到自己的賬號里。每天，李娟娟看著兒子拿著拍攝器材，早出晚歸，回來哼著歌，一頭又鉆進臥室，她既苦惱，又無可奈何。

為了擺脫流言蜚語和內心的郁悶，李娟娟和孫偉國跟著旅游團去散心，兩個老人在風景區里自拍，看著大好的山水，李娟娟心情好了很多。雖然當不成“網紅”了，但勝在活得真實。

孫偉國得知張昆鵬還在繼續拍視頻，他讓李娟娟勸兒子“浪子回頭”。李娟娟無可奈何地說，兒子都退一步了，她也不能再逼迫。然而，兩個月后，在云南旅游的李娟娟接到老姐妹的電話：“老李啊，我在你直播間買的珠寶好像是假的。能退嗎？”

原來，這位老姐妹在李娟娟的直播間花999元買了細細的金手鐲，她的兒女說她被騙了，經鑒定是假貨，只值二十塊錢。

很快，又有幾個一起跳廣場舞的姐妹找她退貨，她向姐妹們解釋：“我都退網了，沒有賣貨?！薄斑@幾天你兒子都在直播啊。你不是病了嗎？得了癌癥？”朋友回答。

李娟娟極為震驚，她重新安裝快手app，打開自己賬號，發現兒子不知啥時盜用了她的賬號，又在直播苦情劇，他正對網友說：“我媽生重病了。爸爸媽媽們扣一，我們一起救我媽！”

在兒子口中，李娟娟得了癌癥，命不久矣。為了救母親，張昆鵬毅然求助直播間的老鐵。他還偽造了李娟娟的診斷書，說母親進了ICU，一天要花好幾萬。

催生惡之花，枉死了母親男友

原來，張昆鵬的新號做了兩個月沒起色，只好偷偷又通過母親的手機修改了母親賬號密碼，給他授權管理賬號。這一回，他出鏡請求粉絲購買小黃車里的金銀首飾和古董，賣出了不少貨物。

李娟娟差點氣出腦出血。孫偉國很有正義感，對她說：“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良心。咱們把錢還了。以后別讓你兒子做這種事了！”

李娟娟同意了，她拿出存款，把被騙網友們的錢都退了回去，她的存款現金不夠，孫偉國還拿出自己的退休金幫著還錢。她打電話給兒子，告訴張昆鵬：“你不要再賣假貨，別上我的號直播了。”

“媽，你傻?。窟@些商品都是供貨商提供的，是不是假的，我能查那么清楚嗎？你有錢都不賺？你的號還不是我幫你運營起來的嗎？運營起來就為了賣貨掙錢?！睆埨i不愿意，李娟娟就又通過手機修改了賬號密碼。張昆鵬非常生氣，多次打電話問她要密碼。

李娟娟痛苦不已，拿賬號不知道怎么辦。孫偉國說：“這賬號留著也是禍害，不如注銷了，鵬鵬就不找你了?！?/p>

李娟娟思考了半天，認為留著賬號確實是隱患，她就真的注銷了賬號，她打電話告訴兒子：“賬號已經注銷了，你找個工作好好干?！边@一下，張昆鵬徹底炸了。他說：“我怎么有你這樣的媽呢？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賬號，光粉絲量就值好多萬！”兒子絕情的話讓李娟娟落淚，隨即掛了電話。思考半天，她又給兒子打了幾個電話，卻發現張昆鵬已經把她拉黑了。

母子關系破裂后，李娟娟傷心不已，兒子甚至出去住在了朋友家里。李娟娟很傷心。害怕李娟娟做傻事，孫偉國特意搬到家里陪她，他勸慰李娟娟，陪著她買菜做飯。有了男友的陪伴，李娟娟心情變好，老兩口一起過日子，準備過年時領證結婚。

然而，張昆鵬在朋友家住的那段時間，一開始朋友對他還熱情有加，但時間一長，明里暗里開始“嫌棄”他沒錢了。所以，張昆鵬第一次感到，賺大錢才是硬道理，想著媽媽的快手賬號，本來都能賺大錢了，卻被她注銷，以往的努力也付之東流，他開始滿心憤懣。

2022年12月的一天，張昆鵬聽一個親戚說他媽媽要和孫偉國結婚，更是內心不平，覺得媽媽之所以對他這么絕情，都是因為孫偉國。朋友又嘲諷他打秋風，張昆鵬一氣之下回了家。

張昆鵬回家看到孫偉國在家里，李娟娟正在擦窗戶準備過年，張昆鵬就跟母親說：“給我10萬塊錢，我就回家過年！或者，你把房子過戶了，我就回來住。之前我創業你也不支持，有了對象，就不管我。我擔心你和孫偉國結婚了，連房也給人家了！”

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開口就對自己說這些扎心的話，李娟娟氣得淚如雨下：“媽只是勸你學好，哪有不支持你？”此前，張昆鵬其實也多次讓母親過戶房子給他，李娟娟一直沒答應，她是想等兒子有了穩定工作，有了女朋友要結婚的時候就過戶給他。因為，孫偉國勸過李娟娟，說張昆鵬有點眼高手低，胃口大，怕他把房子也玩沒了。這個事情，張昆鵬也知道。

這一次，張昆鵬又讓李娟娟過戶房子，還說出那樣扎心的話來，孫偉國聽了很生氣，他為李娟娟鳴不平，當場忍不住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知不知道你媽媽這些天有多擔心你！你回來不是要錢，就是要房，你是個人嗎？”

張昆鵬一聽孫偉國說話就來氣，此前，無論是房子的事情，還是拍視頻的事情，都是因為他的干涉，要不是因為他，他和母親的賬號早火出天際了！這一切，都被孫偉國毀了。張昆鵬問：“我媽的房子，你為什么阻止她過戶給我？”

“給你就打了水漂，現在早被你給賣了。”“那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讓我媽注銷賬號？”兩人大吵起來。

“鵬鵬，你要分清好壞?！崩罹昃晟锨皠褡?。

“哼……”張昆鵬頓時雙眼噴火，甚至推了一掌勸他的母親，孫偉國見狀，上前也推了張昆鵬一手，哪知，張昆鵬激動之下，又使勁推搡著孫偉國來到陽臺上。李娟娟沒來得及關窗。張昆鵬使勁地一推，孫偉國的半邊身子就到了外面，順勢從7樓跌了下去。李娟娟跑下樓，只見孫偉國躺在血泊中，已經沒了氣息，她急忙撥打120。張昆鵬自知罪責難逃，在母親的勸說下，打了110報警自首。

張昆鵬被警方抓捕歸案后，異常后悔，在拘留所，張昆鵬懺悔說他對不起李娟娟，也對不起孫偉國。母親為他吃了很多苦，他還讓母親為他擔心，都是他財迷心竅，想的都是流量，都是錢。他以后好好悔改，決心重新做人。

然而，世上沒有后悔藥，2023年2月，張昆鵬因故意傷害罪，被當地法院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湖南風云律師事務所鄧付星律師認為，近年來，直播帶貨這種新業態興起，有不少夸大宣傳、銷售假冒偽劣商品、偽造銷售數據等亂象。

消費者在直播間購物時，要注意留意店鋪綜合評價，并注意保留相關購物記錄，如主播在直播時的質量宣傳信息、購買及支付憑證等電子數據信息，這是發生交易糾紛時進行維權的重要依據。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規定，如果商家有銷售假貨的行為，可以要求商家支付三倍賠償金，如果按照三倍賠償金計算不夠500元，商家最低要支付500元的賠償金。

本案中，張昆鵬在視頻里，扮演一個孝順兒子的人設，以母親的噱頭去吸引流量，卻不知為此可能帶給母親精神創傷，更是違背了孝道。而母親為了阻止他的欺騙性銷售行為，母子關系破裂，并讓無辜的人喪命，他自己也葬送了未來，引人深思！

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