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州
法國巴黎西南的遠郊,有一個曾經使拉封丹、伏爾泰、阿納托爾、法朗士這些法國大文學家著迷的地方,它有一個奇特的名字:沃子爵堡。
細雨蒙蒙,使巴黎郊外的一片綠色更為清新。我們把車停在郁郁蔥蔥的樹叢前,面前是古老的鐵柵欄所圈著的一個巨大的院落。進去后,有一大片綠色的草地,兩條鋪著白色碎石的小徑,呈十字形交叉,把草地分割為四個綠色的正方形,從中間那條筆直的路望去,遠處是一座黃色的古老宮堡。宮堡的面前,還有一個很大的鋪著白色碎石的場地,在如此空曠的范圍里,竟然空無一人,放眼四周,更是荒野的森林,我們似乎到了一個只有在電影里的夢境場景中才能見到的空寂的世界。然而,遠離塵囂的寧靜,也正是曾經吸引著那些著名作家的主要魅力!
在法國封建王權走上鼎盛的時期,“太陽王”路易十四已經登基,但年紀尚輕,由其母后與紅衣主教馬扎蘭輔政。馬扎蘭在政治上有一位親近的合作者,名叫尼哥拉·富凱。他少年得志,三十八歲即被任命為最高財政總監,為了與他的權勢、地位、財富以及風雅的名聲相稱,他于1656年至1661年在巴黎之郊修建了這個豪華而雅致的花園宮堡。因為他是十七世紀眾多作家如莫里哀、拉封丹、賽維尼夫人、斯居德利小姐等人的好友,所以,莫里哀曾經來此演出,拉封丹在這里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并寫詩贊美過這個 宮堡。
我們來到宮堡的面前。它具有高大宏偉的身軀,主體部分后函,兩翼部分突出,像一個氣宇軒昂的王公仰坐在一把龐大的扶椅上。它黃色的衣袍當年一定熠熠閃光,但在幾個世紀風雨的侵蝕下,已經顯得相當古舊,法國人沒有把它粉刷一新,他們習慣地讓盧浮宮、凡爾賽宮和楓丹白露仍然披著褪色的外衣,他們偏愛陳舊,似乎陳舊就是古意,而古意就意味著寶貴的歷史價值。
我們推開一扇灰色的大門,廳堂里空寂無人,一會才從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婦女,她賣給導游幾張門票,并簡單地指引了一下,就任由我們自由活動了。
宮堡的內部,可不像外部那樣古舊,一切都是光華燦爛,顯然維護得很好。我們通過一條漂亮的過道,兩壁掛著色彩鮮明的肖像繪畫。首先是十七世紀杰出畫家勒·布倫所作的尼哥拉·富凱像的原作,富凱當時還顯得很年輕,穿著莊嚴美觀的朝服,氣派華貴,聰明外露,不愧為一代盛世的重臣。也許是因為太光彩奪目了,路易十四為了集權力于一身,沒有多久就把他投入了監獄,讓他老死在那里。在富凱像之后,接著就是一批藝術家的肖像,正是他們參加了沃子爵堡的建筑和裝飾的工程。包括建筑師路易·勒·沃、園藝師安德烈·勒·洛特、畫家查理·勒·布倫、雕塑家法朗士瓦·察哈爾東與米歇爾·昂居葉、雕刻家伊斯哈埃爾·西爾維斯特。這不都是十七世紀建筑與造型藝術領域里赫赫有名的大師嗎?
我們走進的第一個房間,這里艷麗得像一朵玫瑰,房間被稱為“大方形室”,它看來是富凱工作的地方。橘紅色的墻上有著乳黃色的線條圖案,鑲嵌著一幅幅勒·布倫出色的油畫,有富凱夫婦的肖像,也有平原上兩軍會戰的宏偉場景,而在天花板下,則是一圈橘紅色的浮雕,雕著希臘史詩中的故事,一大隊人馬正整裝待發,健兒們生龍活虎,神情姿態個個不一。房間里整齊地擺設著紫黑色的檀木桌和絳紅色的座椅,地毯也是橘紅色與黑色相間的圖案,構成了整個房間濃郁的色 調。
圓形的大廳則像一朵素凈的淡紫色的荷花,而在它的淡紫之中,又泛出一種青白,它周圍一個接一個的穹門和上面的天窗,像雪白的花瓣,它們使得大廳里充滿了陽光。每個天窗之間,又有一個佩戴著花束的少女。廳堂中央是路易十四的青銅塑像,吉哈爾東的杰作。廳堂的周圍,圓形或方形的石柱上,是古羅馬時期著名歷史人物的大理石塑像,這些都是雕刻家們的力作,如果你把它們放到盧浮宮去,在那些藝術珍品面前,也絲毫不會遜色。
“詩神沙龍”更像一座百花齊放的花園,這里充滿了五彩繽紛的顏色,無窮無盡優美的線條和各式各樣雅致美觀的圖案,特別是天花板上的九位詩歌女神,有的在歡笑,有的在沉思,有的在熟睡,有的像蒙娜麗莎那樣表情微妙,她們的周圍有赤裸裸的小天使在飛翔,而在這些天使、女神的頭上、手下和腳下,滿是一簇簇碧綠的樹葉和鮮艷的花朵。整個畫面充滿了一種生之歡樂的情緒,是文藝復興時期繪畫的風格,其色彩的鮮艷,人物肌體的豐腴,生活氣息的濃郁,情調的歡快,使人很容易想起那個時期的《鄉間音樂會》《伊甸園的禁果》、但多雷的《絮查娜在浴中》、哥雷齊奧的《安第奧普之眠》這些名作。這畫又是出自勒·布倫的手筆,而且,也許是他所作的最為杰出的壁畫 了。
值得一看的還有國王的工作室與臥室,這是沃子爵堡建成后,富凱把路易十四迎來此地時供他使用的兩個大房間,它在沃子爵堡中,要算是最豪華的所在。這里金碧輝煌,彩色飛舞,珍貴的擺設琳瑯滿目,只可惜富貴氣太重,而藝術味不足,包括那些仙女的塑像和畫像,肉感顯然多于靈性,這也許更符合路易十四的口味。
宮堡下面還有面積很大的地下室,那是當時仆人們供應和待侯宮堡中奢侈揮霍的生活而進行各種勞作的地方,其中有一間巨大的廚房,從其規模來看,足可以供應數百人的膳食。一大排爐灶上放著數十口各種直徑的炒鍋、煮鍋和蒸鍋,品種之全,幾乎可與鍋店相比。旁邊有兩個模擬十七世紀女仆的蠟人。法國的蠟人技藝是舉世聞名的,這兩個女仆臉色蒼白、憔悴,頭發蓬松,她們穿著布袍,戴著軟帽,正在操作。當我參觀了沃子爵堡那些雕梁畫棟之后,看到這兩個蠟人,真有觸目驚心之感,那宮堡中豪華的生活正是建立在這些面色蒼白的人的勞動上,即使是那奇美的宮堡本身,不也是靠那些藝術家的技藝和千百個蓬頭垢面的工匠的勞動建立起來的嗎?
從地下室走出了大門,我們來到了一個寬大的平臺上,這時我才發現,剛才我們是從背面進入宮堡的,而現在,這里才是宮堡的正面。正面的建筑顯得更為巍峨,居中的部分呈圓形,上部有一個巨大的渾圓的屋頂,屋頂上又有一個圓形的尖亭,這一整體看起來就像一頂王冠。陽臺的兩邊是“之”字形寬大的石梯。下去以后,就是像梯田一樣層層鋪展而下的平地和苗圃,中間是一條寬闊的沙徑,兩旁稀疏地站立著大理石的塑像,還有雕塑成盆狀或杯狀的巨大石器,里面盛著鮮花和綠葉。再下面,就是一個似乎看不到盡頭的大花園,嫩綠色的草地、深綠色呈花紋狀的苗圃、一條條筆直的沙徑和鑲在它們兩旁的鮮艷的花叢,所有這些整齊而和諧地配合成一大塊的圖案,一直延伸到遠處,其中又對稱地豎立著一個個修剪成圓錐形和金字塔形的常綠植物,從平臺上作一鳥瞰,似乎是一些棋子整齊地分布在一個花格的棋盤上,而更遠處,則是濃密的森林,中間有一條大道,那才是沃子爵堡正式的入口。
這時,我發覺一個令人詫異的事實:從后門進來,直到現在,除了那個賣門票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地下室的管理人員以外,我們沒有碰見任何其他人,沒有碰見別的參觀者,而在每個房間里,那么多珍貴的藝術品、古董、家具、用品,都一如當時陳列在那里,就像是十七世紀的古人剛離開他們自己的房間不一會一樣。我想起了巴黎很不理想的治安情況,不由得有點為這個對外開放的宮堡擔心:“導游先生,這個宮堡是不是處于警察的保護之下呢?”
“嗯,不,這里沒有什么警察,不過,我想,可能里面有先進的電子保衛系統。”
因此,直到今天,我忘記不了的,不僅是沃子爵堡這一奇妙的藝術品,還有它作為一個文物展出單位的那種奇特的經營管理方 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