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山水畫寫生色彩探究

□ 尚飛

作為以自然景物為主要描繪對象的繪畫作品，中國山水畫與西方的風景畫有著明顯的不同，無論在材料、形式上，還是構圖、造型、色彩等方面均有較大的差異。其中色彩作為繪畫外在表象中的重要因素，常常承載著創作者的主觀情感，合理、充分運用色彩，可以在抒發情感的同時提升畫面意境，引發觀賞者的心靈共鳴。談到中國畫，多數人會先想到“水墨”，的確，“水墨”作為中國畫的主要特征，常常會最先引起人們的視覺關注。但事實上，早在南北朝時期，謝赫在“六法”中便提出“隨類賦彩”用以說明和強調中國畫中色彩的運用。追述中國山水畫的歷史，色彩的運用也是非常值得關注和研究的。

一、山水畫中的用色特點

（一）傳統山水畫的用色特點

早期的山水畫并非中國畫中的一個獨立分科，而是常常作為人物畫的背景出現，起到一定的裝飾作用。魏晉南北朝時期，畫家宗炳著有《畫山水序》，說明此時已有純粹以自然山川為主要表現對象的山水畫作品。《畫山水序》中提出的藝術觀點及觀察方法等對后世山水畫的發展影響巨大，其中以莊子的道家精神來論證山水之美，奠定了山水畫的審美追求，從根源上使山水畫區別于一般的風景畫，具有普遍的美學意義。此時的中國畫還沒有形成獨特的水墨表現形式，色彩一直是繪畫作品中的重要部分。目前我們可以看到最早的山水畫作品是隋代畫家展子虔的《游春圖》，畫面以線勾出輪廓，運用花青、翠綠等水色和石青、石綠等礦物質顏料，以層層積染的方式，營造出既厚重又清透的質感，郁郁蔥蔥，清新自然。這種方法被后人繼續完善、深入，形成了“青綠山水”，自此“青綠山水”成為山水畫中的一個重要類別，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便是此種畫法的巔峰之作。隨著時代的發展，在色彩濃重的青綠山水基礎上又發展出“小青綠”山水，用色更加清透、淡薄，畫面氣息也更加淡雅。“青綠”二色一直是山水畫色彩運用中的主流，時至今日仍有很大一部分畫家喜愛運用“青綠”進行山水畫創作。

與青綠山水的再現自然相比，水墨山水則更主觀、自在。山水畫中另有一種設色方式也非常常見，它是在豐富的筆墨基礎上，運用赭石、花青等顏色進行淡淡的渲染，這種方式被稱為“淺絳”。淺絳山水的特點是素雅、清透，顏色的使用為單純的水墨效果增加了清新明媚之感，但同時保留了水墨山水樸素、空靈的特點，并未喧賓奪主。

（二）近現代山水畫的用色特點

由于西方藝術思想的沖擊，近現代山水畫的畫面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繪畫的內涵和外延得到了新的擴充。20 世紀以來，藝術家們在保持原有的審美追求基礎上，逐漸在形式、色彩、技法等方面做出新的嘗試。色彩作為畫面中最直觀的因素，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發展之勢。這不僅體現在色彩相貌這個維度上，同時在顏料的材質方面，以及科學的色彩理論知識等方面均有創新。

首先，作為以自然景物為參照的繪畫形式，色彩的多樣可以更好地還原現實。尤其是在現當代的主題創作中，豐富的色彩可以更準確、更真實地描繪祖國的壯美河山，反映社會主義的美好生活；其次，作為承載了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山水畫，通過顏色的運用可以更好地突出創作者的主觀情感，提升畫面意境。具體來說，色彩本身是具有一定的情感傾向的，藝術家們在進行創作的過程中，主觀運用色彩，可以打破人們對物象的固有認知，突破原有視覺印象，賦予事物新的感受。

二、寫生色彩的特點

寫生是山水畫學習過程中的重要一環，常常介于臨摹和創作之間。在當代學院教學體系中，山水畫寫生常常與山水整理相連接，進而形成完整的繪畫閉環。事實上，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在繪畫的過程中都十分重視寫生，寫生既可以為創作積累素材，也可以在自然中激發靈感。但是不同畫種對寫生的理解，以及運用的方法卻存在一定的差異。由于中國畫的審美趣味及藝術追求常與道家思想相聯系，所以中國山水畫的觀察方法與西方繪畫不同。相對于定點觀察的方式，傳統的山水畫寫生更善用游走的觀察方式。這種觀察方法也使山水畫在色彩方面的運用與其他畫種有所差別。

（一）西方風景畫寫生色彩特點

西方的風景寫生強調客觀物象的真實性。從17世紀的荷蘭小畫派到19 世紀的印象主義，寫生的目的始終是再現自然，只是畫面側重表現的方向由造型真實逐漸轉變為色彩真實。“真實”一直是寫生作品的核心追求。從色彩維度來看，在追求真實的過程中，色彩的表達越來越趨于理性。色彩作為一門科學理論，其規律性和科學性也越來越多地應用于寫生創作中。直至20 世紀初，這種規律性和科學性逐漸成為可掌握的，并應用于生產生活的理論依據，脫離真實的客觀事物而獨立存在。由此可見，西方繪畫中的色彩相對更客觀，也更真實。

（二）傳統山水畫寫生色彩特點

相比西方繪畫中色彩的真實性，中國畫的色彩則更加主觀。由于傳統的山水畫寫生側重游走的觀察方式，在寫生的過程中，繪畫者關注的更多的是自然環境給人帶來的感受，這種感受是侵入心靈的，而非侵入視覺的。所以我們在品評一幅山水畫作品時，常常使用“意境”“氣質”等這類詞匯。這類詞匯相對來說更加主觀，也更虛無，突出了創作者和觀賞者的主觀感受。山水畫相較于一般的風景畫而言更具意向性，繪畫關照的是主體，而非客體，體現了更多的人文關懷。表現在色彩方面，傳統的山水寫生作品中用色普遍較淡雅，顏色的飽和度偏低，對比度偏弱，純度偏低，色相偏少，以水墨表現為主。

三、當代山水畫寫生色彩應用分析

（一）西方繪畫色彩的影響

20 世紀以來，西方繪畫逐漸走入國人的視野，尤其是“八五思潮”后，西方的繪畫思想和觀察習慣也逐漸融入中國畫的創作中。目前，國內院校的美術教育體系多以西方繪畫中的素描、水粉等為基礎課程。這對未來即將從事美術工作的人來說有很大的好處。通過基礎課程的學習，學習者可以快速掌握造型和色彩的基本規律，為后續專業課程的學習打下良好的基礎。但對于中國畫專業，尤其是山水畫方向的人而言，大量的西方基礎課程的訓練會導致在作畫的過程中使用西方繪畫的觀察方式。而觀察方式對山水畫創作來說又至關重要，它的改變會影響山水作品的整體面貌。在傳統的山水畫中很難看到焦點式構圖，因為游走的觀察方式使畫家在寫生的過程中常常不是將所見直接描繪在畫面上，而是記在腦海里，當所見場景被繪制在畫面中時，其實已經在創作者頭腦中進行了整理和設計，相當于將直觀表現轉變為主觀再現。

在當代的山水畫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大量的作品運用了焦點透視的構圖方式。這種定點式的觀察方式除了在構圖上對畫面產生了影響，在色彩上也對畫面效果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首先，固定觀察的時間被延長了，觀察的細節也就更多了，加之科學理論的支撐，使一部分的山水畫作品逐步呈現出中西合璧的特色。色彩的使用也在多個維度上逐漸豐富起來，色相的多樣，純度、飽和度的對比關系等，都達到前所未有的豐富程度。

以盧禹舜的寫生作品為例（如圖1），此幅作品采用了定點式的觀察方式，畫面符合焦點透視的構圖方式，樹木和建筑的比例準確，結構清晰，紅色的房頂、粉色的樹木、遠處黃色的墻壁和畫面上方的藍天白云，用色都很真實，非常接近視覺所捕捉到的直觀因素，很具有現代感。其顏色的豐富程度是傳統山水畫寫生中從未出現過的，在色彩的應用方面能明顯地感受到西方風景畫的氣息。但深入研究其顏色的運用和染色的方法會發現，畫面中顏色的調和方式和涂色技巧與西畫有著非常明顯的不同。畫面中的顏色雖然豐富，但極少進行色彩的調和，相對來說純色使用較多，由于調和顏色的媒介是水，所以顏色與顏色之間的滲透更為自然，色彩飽和度的降低顯得畫面更加淡雅且淋漓。色彩的運用與其說是更趨向于自然，不如說是更趨向于富有裝飾性的自然，其裝飾感明顯優于一般的風景畫。盡管此幅寫生作品帶有比較強烈的西方繪畫特點，但給我們的直觀感受還是一幅優秀的、生動的中國山水畫寫生作品。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筆者認為，這幅作品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水墨的運用。墨作為中國畫最原始的繪畫材料，其作用絕不是其他顏料能夠替代的。中國畫講究水墨的變化，我們常說墨分五色，也就是說在中國畫中的水墨絕不只是黑白，在水與墨交融的過程中那種自然流淌的靈動感所帶來的黑白變化是豐富多彩的。這種狀態也非常符合中國繪畫的審美追求，在樸素中帶著空靈，在空靈的自然中感悟人生，由此使觀者從對自然物象的欣賞慢慢轉變為對人生境界的感悟。

圖1 盧禹舜寫生作品

（二）意境追求對色彩應用的影響

當代的山水畫寫生作品在受到西方繪畫影響的同時，仍有一部分作品堅持從感受出發，突出寫生過程所帶來的瞬間感受，畫中的物象并不是展現的重點，物象帶給人的感受才是。所以此類繪畫突出的是作品的意境傳達，使觀者在欣賞作品時感受到更多的畫面所產生的氛圍感，而絕非真實感。如李崗的山水畫寫生作品（如圖2），此幅作品運用石青和石綠將山形直接寫出，整幅畫沒有用墨色勾勒的地方，通篇由顏色繪制而成。顏色雖沒有強烈的對比，但色彩濃郁，顏色的干濕變化豐富，鄰近色的使用增強了畫面的氛圍感，給人一種雨中青山的氤氳之感。這種色彩運用方式既保持了中國畫的意向性，又使畫面極具現代感。

（三）工筆與寫意相結合的染色技巧

在當代的山水畫作品中，除色彩關系的運用外，技法、材料的運用也會使畫面產生全新的氣象。當代山水畫作品在紙張方面使用較多的是生宣，生宣的特點是暈染速度快，容易留下筆痕，在大面積暈染過程中不容易染勻。所以在欣賞一些山水寫生作品的過程中，我們會產生懷疑，覺得畫沒有畫完。顏色的渲染程度會嚴重影響作品的完整度。在對一些優秀作品的深入研究中，我們可以發現，一些畫家在生宣的渲染過程中運用的是傳統工筆畫的染色方法。如常朝輝的這幅山水作品（如圖3），通過對筆墨的觀察能夠快速判定畫家使用的是生宣，但仔細研究畫面中的色彩，會發現畫中的色彩非一遍染成，而是運用了工筆畫多遍渲染的方法。盡管是生宣，但是每一遍顏色都較淡，所以沒有出現大面積的滲色情況，多遍的渲染使顏色過渡自然，渾厚又清透，在豐富色彩的同時，增強了畫面的完整性。

圖2 李崗寫生作品

圖3 常朝輝作品

色彩的運用對當代山水畫而言愈發重要，在目前的山水寫生中單色水墨效果的作品已變得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為豐富的繪畫樣式。本文僅對主流常見的山水畫寫生作品做淺顯的研究，無論何種形式的繪畫作品其重點都是使外在物象與創作者的精神世界達到高度統一，所以畫家應該突破藩籬，大膽地去嘗試，使繪畫作品更加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