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哥戰(zhàn)爭

對一樁延續(xù)二十年知識產權案例的剖析

書名：《二十年之訴》

（揭示中國知識產權發(fā)展進程中的國際較量與復雜矛盾）

作者：?楊黎光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06

ISBN：?9787521218527

定價：?79.00

第三章 “偉哥”魔咒

第三節(jié) 瘋狂的螞蟻

2001年，就在閆永明東窗事發(fā)前悄然遠走新西蘭之際，來自遼寧省清原滿族自治縣的農民王奉友的“螞蟻王國”，差不多也要竣工了。據(jù)王奉友自述，1998年他因為看好昆蟲保健品的前景，果斷結束了在廣東的計程車行生意，回到老家創(chuàng)制了“蟻力神”品牌。

“蟻力神”系列膠囊的主要原料是可以藥食兩用的珍貴蟻種擬黑多刺蟻，“采用先進的提純技術，實現(xiàn)了螞蟻制劑食用科學化、營養(yǎng)最大化”。“蟻力神”這個名字有什么出處呢？據(jù)說是創(chuàng)始人王奉友從“螞蟻可以舉起自身重量50倍的重物”這一生物奇跡里得到靈感的。

小小螞蟻果然力大無窮。數(shù)年時間里，王奉友的蟻力神天璽集團已擁有9家企業(yè)，橫跨螞蟻養(yǎng)殖、生產、銷售、廣告、科研等全領域，全國范圍內分銷公司達300多家。

螞蟻入藥，確有文獻記載。據(jù)說，漢代治療筋骨軟弱的“金剛丸”，即為螞蟻磨粉加蜜煉成。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對螞蟻的食、藥價值所述甚詳。

中醫(yī)藥科研界對這種擬黑多刺蟻的食療保健作用，也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它富含蛋白質和多種氨基酸、維生素和礦物質，對一部分人緩解風濕、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具有一定療效。

但在天璽集團的文宣里，這只螞蟻變身“地下華佗”，不但可以用于治療風濕，其他如支氣管炎、慢性胃炎、月經不調、痛經、神經官能癥、肺結核、病后脫發(fā)等癥，幾乎無所不包。

“經國家相關部門嚴格檢測與審批”，在全國上市銷售的“蟻力神”產品細分成6款：抗疲勞型的“蟻力神”牌蟻力膠囊、免疫調節(jié)型的滋補酒、改善睡眠型的健眠膠囊、美容（祛黃褐斑）型的蟻容膠囊、延緩衰老型的頤養(yǎng)膠囊、調節(jié)血脂型的“蟻力神”粒粒清膠囊。

其中，抗疲勞型的“蟻力神”牌蟻力膠囊是系列產品中的絕對主力，因為經過天璽集團的深入研發(fā)，螞蟻還具有神奇的抗衰老作用，這款以螞蟻提取物為主的保健食品，十分對癥男人的難言之隱——陽痿。

王奉友獨辟蹊徑創(chuàng)立了“螞蟻王國”，善于借助名人效應的他，還大手筆組建起了他的王國儀仗隊——產品形象代言人。

“過了山海關，就找趙本山。”上點年紀的中國人應該都知道山海關外第一名人、小品之王趙本山，及與其珠聯(lián)璧合的搭檔范偉。多少年的春晚“賣拐”，他們給全國人民帶來笑聲，也為自己掙來名聲。

他倆是如此炙手可熱，促使王奉友甩掉了早期合作者、過氣的“中華鱉精”馬俊仁，成為其御用代言人。

那幾年，全國觀眾們每天都在黃金時段的電視廣告上，看到他倆的廣告“二人轉”：

趙本山笑容曖昧：“送蟻力神呀！”

范偉則是一臉的難言之隱：“管用嗎？”

趙本山表情堅定：“誰用誰知道！”

“促進腎動力，增強性功能”“急用時服兩粒，誰用誰知道”，“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經由趙本山范偉兩人精彩演繹的“蟻力神”廣告詞，在民間大面積流行，甚至成為百姓間日常諧語。

具有強勁“腎動力”的“蟻力神”，不僅在全國范圍內打響了知名度，更以“膳食補充劑”的形式外銷至美國、俄羅斯、韓國、日本、馬來西亞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qū)。

如此全面、徹底的成功，讓此前一個個叫嚷著“讓中醫(yī)藥走向世界”的那些大保健品牌相形見絀。可以想見王奉友是一個出手闊綽的企業(yè)家，彼時尚未實現(xiàn)文藝、資本跨界的趙本山，為了給王奉友和他的“蟻力神”助拳，不惜深度捆綁，可謂傾盡全力。

趙本山不但在《馬大帥2》里給王奉友安排了一個角色，拳擊手兒子的父親。據(jù)說，初次客串出鏡的王董事長，“本色演出，但非常有鏡頭感。”王奉友回憶起當時拍攝情景，說：“跟本山是好朋友，開始演的時候，本山還怕我演不好。我都沒想到我演的戲本山還挺滿意的。”

在2002年上映、“蟻力神”作為贊助商之一的電視連續(xù)劇《劉老根2》中，導演兼主演趙本山更是特別設置了一個叫“藥匣子”李寶庫的角色。

范偉飾演的“藥匣子”吃了自己琢磨出的螞蟻產品“螞蟻大力丸”后，治好了自己所謂的“頑癥”，并成功使李靜飾演的“大辣椒”懷孕。

既然廣告可以這樣粗暴地植入，臺詞當然更加赤裸裸：“經服用證實‘螞蟻大力丸沒有任何毒副作用，是一種較為理想的綠色保健食品。”

當年的《劉老根》系列電視劇以其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在東北的老少爺們兒中風靡一時。劇中植入的“‘藥匣子吃螞蟻產品治頑癥”的情節(jié)，無疑有為螞蟻產品的第一品牌“蟻力神”帶貨的嫌疑。

網絡上，一直有網民這樣質疑：如果沒有趙本山，這個螞蟻產品根本不可能鬧騰到這個地步，“趙本山才是螞蟻產品的‘蟻力神”。

不過，憑趙本山后來演而優(yōu)則商，短時間內成為演藝界資本大拿的情商，那些年他雖然欣然為“蟻力神”出鏡，在廣告里為“蟻力神”的療效故弄玄虛——“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大概率還是因為求財心切，被別人忽悠了。

接下來的事態(tài)演變，證明王奉友才是真正的演員。

2004年2月，《美國醫(yī)學學會雜志》發(fā)表文章指出，“蟻力神膠囊”并非什么天然保健食品，而是含有處方濃度的“西地那非”成分的非法產品。

“西地那非”，正是大名鼎鼎的美國輝瑞公司“Viagra”的主要成分。

輝瑞公司的每一粒“Viagra”中，“西地那非”的推薦劑量為50毫克。而經過檢測，每粒“蟻力神膠囊”中，“西地那非”的含量則達到了55毫克。

比全球認可的治療勃起障礙處方藥“Viagra”的“西地那非”含量剛好高出10%，《美國醫(yī)學學會雜志》的這篇文章指證“‘蟻力神膠囊顯然是根據(jù)其推薦劑量暗自添加的”。

另外，在日本各縣市衛(wèi)生單位公布的2003年假健康食品名單中，“蟻力神”也因被檢測出暗自添加“西地那非”而榜上有名。當然，這個榜單里還有不少其他的被發(fā)現(xiàn)添加西藥成分的中國產保健品或中藥制劑。

鑒于此，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FDA）專門對“蟻力神”進行了測試，并肯定了《美國醫(yī)學學會雜志》的發(fā)現(xiàn)：“蟻力神”品牌產品含有處方濃度的“西地那非”成分。

2004年11月12日《南方周末》的報道指出，F(xiàn)DA同時發(fā)出警告：“西地那非”與某些含有硝酸鹽類的處方藥（比如硝酸甘油）或違禁物質（硝酸戊酯）等藥物相互作用，可能導致血壓降低，從而影響人體健康，甚至威脅人的生命。因此，必須在醫(yī)生的指導下才可以使用。

FDA的警告對某個藥品、保健品來說，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立即在國內市場引起一片嘩然。

針對FDA的警告，天璽集團發(fā)布了一個聲明。這份聲明及集團人員的解讀，極具“一般人我不告訴他”這句“蟻力神”有名的廣告詞，謎之自信與故弄玄虛混搭的味道。

聲明開宗明義：

天璽集團公司生產銷售的“蟻力神”牌系列保健食品是經中華人民共和國衛(wèi)生部、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嚴格檢測，正式批準上市銷售的合格產品，不含“西地那非”成分。

一段嚴正辟謠之后，這份聲明話鋒一轉，說大連市警方日前破獲了一起生產銷售假冒“蟻力神”產品的違法活動，案值近百萬元，主犯王輝及其他犯罪分子被全部抓獲。“該假冒產品系由‘Viagra（偉哥）粉與面粉混合炒制而成”。

集團目前還不能確認這批假冒的“蟻力神”中是否有混入美國市場的，“但也不排除FDA檢測的恰好是這批假‘蟻力神”。

在接受國內記者電話采訪時，該集團企劃部一位女工作人員還加以了引申：若非如此的話，那就是美國方面別有用心，可能想借此打擊中國企業(yè)。“如果FDA的動機是這樣，天璽人將感到極為憤慨”。

這種搞出個真假“蟻力神”，把水弄渾以自證清白的招數(shù)，自然擋不住悠悠眾口。

南京金陵螞蟻研究治療中心主任、被稱為“中國螞蟻王”的吳志成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認為：多刺蟻的保健功效是肯定的，不過對于螞蟻是否能“促進腎動力，增強性功能”，吳志成的結論是“效果微弱，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如果‘蟻力神真的像他們廣告宣傳的那樣，‘急用時服兩粒，誰用誰知道，那肯定是加了其他藥物了。”

另外，“蟻力神”比市場上同類產品高出一個檔次、接近美國輝瑞公司“Viagra”的售價也廣受質疑。

據(jù)記者調查，盛傳有補腎益氣功效的“蟻力神”膠囊，市場價是一盒10粒240元。業(yè)內人士的測算是：主要成分擬黑多刺蟻粉每500克售價僅為80元，算上添加的黃芪、西洋參、肉桂等常見的、價格透明的中藥，一盒“蟻力神”膠囊的原料成本差不多只有5元錢。

憑什么“蟻力神”可以定出這么高的價格？

天璽集團企劃部的解釋是，他們的產品不是以一般的擬黑多刺蟻為原料，而是經過了“高科技加工、提煉，因為科技含量高，所以價格才昂貴”。而且“得到了不少權威人士的認可”。

當記者表示，希望介紹一下整個“蟻力神”的生產流程，求證“高科技加工、提煉”的真實性，這個要求被“這是公司秘密，不能對外公開”為由婉拒。

“出口加內銷”的專業(yè)機構警告警示和絡繹不絕的媒體質疑，好像并沒有給王奉友個人和他治下的“螞蟻王國”帶來什么沖擊。

沒有臨檢，沒有整頓，更沒有產品下架等等的處罰。倒是各種榮譽陸續(xù)有來，王奉友和他的“蟻力神”拿獎拿到手軟。

“蟻力神”先后獲得“消費者放心滿意產品”“中國市場放心健康食品”“中國企業(yè)值得信賴品牌”“全國質量誠信放心示范品牌”等多項榮譽，并與建行、海爾和聯(lián)想等企業(yè)共同入選“2006中國網友喜愛的十大品牌”。

2005年，遼寧省委主辦的某雜志，稱贊王奉友是“無疆的行者，無畏的勇者”“科技創(chuàng)新與熱心公益的典范”。

2006年，王奉友上榜“2006中國民營企業(yè)產業(yè)領袖人物”，還上榜中央電視臺2006年度“三農人物”候選，表彰其“為了幫助廣大農民朋友致富，蟻力神公司采用委托養(yǎng)殖，公司加農戶，以銷定產、以產定養(yǎng)等戰(zhàn)略的實施，實現(xiàn)了農民增收、企業(yè)增效，共同促進了新農村建設”。

2007年5月，在第二屆全國人大代表與優(yōu)秀企業(yè)家高峰論壇上，王奉友與內蒙古蒙牛乳業(yè)公司董事長牛根生、上海周氏集團公司董事長周小弟等人共同獲得了“最具社會責任感企業(yè)家”稱號。

一個做螞蟻保健食品的，到底是哪些貢獻，可以被樹為“最具社會責任感企業(yè)家”“熱心公益的典范”？

這就是王奉友不足與外人道的過人之處了。

其一，他善于經營人脈，結交社會名流。與當時如日中天的趙本山稱兄道弟不用贅述了。在天璽集團的官方網站上，可以看到中國營養(yǎng)學會名譽會長、中國中醫(yī)研究院原院長，以及原國家醫(yī)藥總局局長、中國保健食品協(xié)會名譽會長等人，為“蟻力神”產品所作的題詞。這些人毫無疑問是保健食品領域的“權威人士”。

10年中，太多的名人為“蟻力神”的聲譽背書，一本“蟻力神”印制的88頁的刊物中，僅僅是王奉友與高官名人的合影就占去了32頁。

其二，他精于利用慈善，勾兌政商關系。王奉友樂此不疲地參加沈陽市、遼寧省兩級組織的公益活動，并慷慨解囊，提供捐款。2002年新春前夕，王奉友隨同當時的遼寧省省長赴阜新參加扶貧慰問活動；2003年1月29日，與副省長同赴朝陽扶貧捐款；2006年4月，王奉友隨同省政府領導先后赴東北大學、遼寧大學等地進行慈善活動……

持續(xù)、大手筆地往領導臉上貼金，得到的是政商關系的正向反饋。王奉友本人不但在遼寧電視臺、中央電視臺等權威媒體上頻頻露面，宣示天璽集團的雄厚實力。省委主要領導和有關人物也一再公開力挺他和他的“螞蟻王國”。

比如， 2004年FDA警告事件中，有關部門不聞不問，毫無動靜。除南方兩三家市場化報紙關注了一陣子外，前后力捧“蟻力神”的上百家主流官方媒體，特別是本地媒體，也心領神會，默不作聲。

王奉友的政商朋友圈能量于2006年7月19日達到峰值。這一天，此前從未有過直銷實踐經驗的“蟻力神”，經商務部批準成為首批拿到直銷牌照的內資準直銷企業(yè)，在遼寧省內14個市行政區(qū)域從事直銷活動。

這一消息轟動了直銷業(yè)界。

王奉友的回應是三個字：“太幸福”。

既受到各界“權威人士”鼎力拱衛(wèi)，又獲得含金量十足的、讓人艷羨不已的直銷牌照，就在人們認為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螞蟻王國”，即將展開更加壯闊的開疆辟土之旅時，竟然不可思議地銷聲匿跡了。

一年之后，消息傳來：王國崩塌，“蟻王”猝死，“蟻民”涂炭。

下期預告

第四節(jié) 王國的崩塌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蟻力神”的“蟻穴”，就在中央電視臺評選2006年度“三農人物”時，給候選人王奉友的頒獎詞里寫道：“為了幫助廣大農民朋友致富，蟻力神公司采用委托養(yǎng)殖，公司加農戶，以銷定產、以產定養(yǎng)等戰(zhàn)略的實施，實現(xiàn)了農民增收、企業(yè)增效，共同促進了新農村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