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

文化產業園區概念的難點在“文化”。文化,是世界難題:尚無權威且統一的定義,令每人皆有自己的理解。于是,常見文化主題下貌合神離與各說各話。
抽象說,文化三根本——精神價值,生活方式,集體人格;形象說,文化金字塔主要有四層——思想靈魂旗幟,制度骨骼框架,物質血肉基礎,行為表達載體;務實說,文化標準是“軟實力” ——對內凝聚力、感召力、動員力,對外競爭力、傳播力、影響力;情感說,優秀文化須可信、可敬、可親,應價值、顏值俱全,溫度、高度皆備……多元多樣因子、錯綜復雜內容,致使“論”文化不易,“有”文化頗難——凡事物一旦與“文化” 沾邊,頓時復雜:多年前踏足“社區文化”,稍加查詢便集納一百一十七條中外定義,一時眩目。
“文化”產業園區也如此。它不如科技、生物、工業園區邊緣清晰,常與后者交叉;主流分類走大文化泛文化的“存在主義”路線,主體喜歡傳統的文化行業及其衍生業態發展的組合。好在對于文化消費者、園區文化生產力而言,定義和分類并不重要,他們更關注其滿足社會文化需求與增強人民精神力量的功能績效。
領跑國內認知與實踐
文化產業是文化產業園區的前提,二者均為一定歷史階段的文化經濟現象,因此早發于美歐日等發達經濟體。國內在計劃經濟時代惟有文化事業,“產業”與“文化”無關。改革開放后,準確講是二十世紀末,中國對文化產業的認知實踐起步,二十一世紀迎來包括園區的高速迸發;北京在其中發揮了“引領、示范”的首都文化功能。
首先,勇于擔當。首都是國內文化產業的率先研究者、倡導者、力行者。
1995年,首都前瞻性創建了文化產業研究機構——北京市社會科學院首都文化發展研究中心。
1996年,北京在國內第一個舉辦文化產業主題研討會。
1997年11月,國內首份省市層級的文件——《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快北京市文化發展的若干意見》面世。
1999年,《北京文化產業研究》一書出版。成為為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將文化產業寫入決議、黨的“十六大報告”六提文化產業、國家“十五計劃”部署文化產業,提供相關學理、政理、事理支撐的重要文獻。
2000年10月,首屆“大城市文化產業研討會” 在北京八大處虎峰山莊舉辦。黨和國家有關部門、十余個大城市的代表和專家學者八十余人參會,形成國內文化產業早期研究者的最初規模性集結。
2003年,《北京文化產業研究二編》出版。所錄《2001~2005年北京市文化建設發展綱要》為北京市委2000年重大課題。其六個主要奮斗目標之四,首度明確:“基本形成與當代文化消費需求相適應的文化產業結構。建成規模化的北京文化產業園區……”關于“十五”期間北京文化建設主要任務之十五,提出“要以推動科技產業園區建設的力度和措施,積極推進北京文化產業園區的規劃和建設”。于是,首都文化產業園區發展的大幕在23年前拉開。
2005年,發布《北京市文化產業發展規劃(2004年—2008年)》。
2006年10月,北京公布對文化創意產業的35條扶持政策;12月宣布享受政策的十個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北京開始以園區為載體,呈現文產規模化趨勢。
再者,大膽實踐。首都二十余年建成豐富的文化產業園區門類。
文化的特性是集聚。使思想、人群、產物等要素集聚交流,是規律。后來,文化有了是否產業的分野,但稱謂反映源流。如文化產業園,就有基地、園區、實驗區、示范區等多稱;2005年底北京市改稱“文化創意產業”后再增一層。不過,變文化內容資源為所需要的社會與經濟效益的初衷,是這類產業與園區的硬核,無論“文化”+多少前后綴。
首都文化產業園區于不斷探索、調整中前進,生成豐富分類:按行業分,有如廣電、出版、發行、教育、演藝、文博、旅游、體育等,將人們慣性思維中的文化與泛文化盡攬入懷;按要素分:有如創新創意+、科學科技+、金融+等,有如傳統文化+、非遺特征+等,將價值要素和時代要務冠名文化;按核心業務分:有如生態、山水、人文等一域優勢,有如設計、建筑、裝飾、餐飲、風情、遺存、民俗等一方特質;按功能分,包括沿用認知習慣的產業型、機構型、博物館型、文旅休閑型、都市或鄉村型,包括承接歷史前進的新業態,如依托 “工業遺產”的文創園區,“活化”老區而闡發品牌的名校、名館、名地等文創園區……自然還有按照國際國內區分等等。首都文化產業園區除大海缺位,盡顯絢麗多彩、姹紫嫣紅。
理論實踐先行,助力北京有超前約五年的發展優勢,不僅在 GDP中文化產業占比長期位居國內第一,也在園區之多樣化與高知名度。
篳路藍縷過程多彩
首都文化產業園區在曲折中迭代,一路星光閃爍。
第一階段。改革開放大潮在上世紀后期,萌生由文化生產力主體主動自覺、靠市場配置資源的初期首都文化產業園區。
先是死氣沉沉的琉璃廠,1990年代因龍頭企業中國書店、榮寶齋等引入流散文物工藝品民營攤群市場,而活力大增;加上春秋兩屆北京古籍書市在海王邨院內舉辦,古書版本展覽、皮影等民俗表演,邃雅齋、京味書樓、滬版書店等周邊亮點與之聯動互動、交相輝映,于是人如潮涌,蔚為大觀。
再是酒仙橋4號“798”。原來亞洲聞名的電子器材廠歸于沉寂,畫家、藝術家圖租金低廉乘虛而入、反客為主。風格派畫廊、個性化設計公司,營造文化地標效應。自2003年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全球22個城市藝術中心之一,國外名流紛至沓來,引發國內好奇慕名,訪者速達每年數十萬。
另外是代表中國“吧”文化的三里屯。借毗鄰使館區之便,1980年代已有酒吧群落,常客多為老外。后遇北京申奧大氣候,使之“時尚”走進大眾,儼然與潮流等同;再后來躋身 “夜京城” 首批四地標,為北京約十條酒吧街文化的排頭兵。

還有就是在2000年已為世界矚目的潘家園舊貨市場,那時藝術品攤位約三千家,周末單日最高流量十萬人次,成多國政要與名人到京必訪特色地。國際上留下“這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不容錯過的地方”等連綿美譽……
第二階段。籌辦北京奧運前后,經政府主持主管的倡導規范,首都文化產業園區全面開花、快速成長,奠定今日的結構大局。
重視、鼓勵、促進文化產業的政策文件密集出臺。2005年12月26日中共北京市委九屆十一次全會的市委書記工作報告,正式提出“要著力抓好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2006年1月北京市第十二屆人大四次會議的市長《政府工作報告》,明確“重點支持發展文化創意產業”。3月24日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領導小組成立。8月公布《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十一五發展規劃(初稿)》。10月市發改委推出《北京市促進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若干政策》和《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投資指導目錄》。亮點在政府每年安排五億元專項資金用于扶持符合支持方向的產品、服務、項目,設立五億元文創區基礎設施專項資金……
文化產業由此家喻戶曉,“集聚區”成為推力最大方面。2006年底正式認定首批,2011年 實現北京“十一五”文化創意產業規劃目標——三十個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其中早期佼佼者身影仍在,新秀科技、數字、文旅、傳媒、會展等強勢亮相,影視、出版、音樂、服飾、公園等類入局。
有較大價值鏈口碑的,要數大興的星光文化產業園(后國家新媒體產業基地)。它崛起于“非典”期間人們無法入電視臺錄制節目之時,優勢在于成龍配套做精做強。以數十個面積不等、擁有當時最好設備的演播廳,可容納眾多演員觀眾的候播大廳,可千人同時入駐的四星級酒店等構成節目制作鏈式業態,連同衛星信號落地的優勢,吸引了包括央視、京視和各地衛視、美韓等國專業臺等50多家電視臺固定欄目。2006年已實現收入27億元,就業人數7100,取得真正意義上的文化產業成功。
有較大社會影響的,是通州宋莊(后宋莊原創藝術與卡通產業集聚區)。1998年,來自“圓明園畫家村”的數人到此租用農民房,在無媒體報道與官方組織的狀況下,畫家、藝術家及相關謀生者自外地外國涌入,幾年間由數百到超三千位。人們喟嘆“文化中心城市”吸引力和“文化集聚”的厲害。隨后,政府因勢利導、政策扶持、資金投入,宋莊涌現大小展館、畫廊面積約20萬平方米。雖與理想的規模文化經濟收益尚有距離,但氣勢確實今非昔比。
美效美顏新圖景
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導下,首都文化產業園區邁入第三階段:引導管理存量,迭代升級增量,致力高質量發展。
針對粗放期的問題,如文化元素薄弱、文化主題不突出、同質化發展等有“產”無“文”和有“文”無“產”并存的尷尬。如企業布局碎片、園區缺少服務體系、存在有空間無平臺或有建設無管理等“形”聚“實”不聚的狼狽。如園區流于物業型底層、無高效運營模式又無互補產業鏈等有“園”無“區”無協作的遺憾等等,鼓勵質量效益型發展。從新冠疫情前認定的66個市級文化產業園區,可以看出北京從大局突出利益、責任、命運共同體意識,以“融合”為關鍵詞,促進多業態的融合、各環節互為生產性服務業的融合、文化生產與消費的融合、園區與社區建設的融合、園區與供應鏈的融合、產學教研用的價值鏈融合、文化產業與公共服務的融合、文化服務與居民參與的融合。潛移默化中,園區無論“小而美”還是 “高大上”,都有卓越者;它們直接構成首都文化的時代氣象,發揮提升服務水平和大眾素質的重要作用。復合功能文化產業園區,在城市文明塑造中表現出可持續發展的生命活力。
“小而美”者,多源自園區社區的相得益彰。二者以場景共同營造文化氛圍,通過 “文化會客廳”與新型社交地的愜意,展示品質生活。
如77文創園,占地約十五畝,屬于園區規模小字輩。幾年來做強演藝服務業,贏得 “戲劇界橫店”美譽。北京膠印廠的老廠區,華麗轉身為擁有18個排練場與一個合成場的北京劇目排練中心,緩解了演出團體稀缺排練場局面。高品質低價格的公共文化服務平臺,2015年11月開業后僅兩年多,便服務278家單位、366個劇目、助力130臺新戲走上劇場,成為“演藝之都”新支柱。園區還支持了77文創生活節、文創市集、讀書會等活動;2023年又以熱門演出《大真探趙趕鵝》口碑爆棚,營造出 “沉浸式演藝”新經典。
如郎園,單個空間都不算大。從定期舉辦電影自習室起步,面向公眾舉辦戲劇、音樂、電影、圖書市集、文化沙龍等文化活動。因價值內容、美好環境、典雅氛圍,成為創意辦公、藝術體驗、時尚消費的文化地標。衍生的郎園Vintage、郎園Park、郎園Station成為經驗,2017年走向杭州、烏鎮、上海、廈門,全國發散。靠近第四使館區的郎園Station入選北京市首批新消費品牌孵化基地。
“高大上”者,多與民族代表性、國家文化高地的首都功能相關。
如首鋼園。過去的北京工業長子、市 GDP巨頭,“十里鋼城”飽含中國現代化艱辛的北京記憶。申奧成功,鋼鐵業為改善生態搬遷;首鋼園因夏奧而生、因冬奧而興:71.7公頃的土地仍在,高爐、冷卻塔等標高依存,但昔日工業的“熱烈”移到了園內高高的LED大屏。地面主體更新,先迎來“大客戶”北京冬奧組委,繼而是高端產業——注冊資本總額近400億元的256家企業;主打形象更新為中國國際服貿會、中國電視劇“飛天獎”“星光獎”等40余項大型活動;時代峰值定格在2022年2月8日中國自由式滑雪運動員谷愛凌在滑雪大跳臺凌空而起、飛經4座冷卻塔背景后奪冠的畫面。德國媒體的“工業迪士尼”斷語、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關于首鋼改造的歷程“可以證明奧運會如何助力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發展”的講話,為“雙奧之城”畫上圓滿句號。之后,超過百萬人次參觀了首鋼滑雪大跳臺;2023年春節入園游客20.6萬人次;一季度舉辦的活動,累計接待240萬人次……
如位于朝陽區的全國首個國家文化產業創新實驗區。面積78平方公里的巨無霸,擔起文化產業“核心區”“示范區”“引領區”使命。八年創新發展,以工業廠房改造利用、傳統商業設施升級、有形市場騰退轉型等3方式,累計育成51家特色文化產業園區,容納文化企業5萬家(含規模以上文化企業1400家),誕生一批高成長性“隱形冠軍”和“獨角獸”企業。2023年初,又啟動“云園區”建設:將以“政府引導、市場主導、政策支持、共建共享”方式,通過數字化展現的“云園區”,引導百家文化專業服務機構、千個線下文化公共空間、萬家駐區文化企業“云端”集聚。從而使文化生產力主體所需要素近身環繞,應享政策服務便捷可得,企業協同智能匹配……
絮語
首都文化產業園區前途無量。如“北京中軸線申遺”如火如荼,一個老且新的巨大園區呼之欲出。其長7.8公里、寬約4公里的古代版,幾乎覆蓋“老城”精華:“13世紀以來中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國家紀念性建筑、禮儀建筑和標志性建筑”的龐大群落,荷載著中華道統、文統、政統、治統的萬千氣象,數百年來統攝京師的空間秩序。其北延奧林匹克公園、南延大興機場的總長近80公里的時代版,年年上演新中國的首都文化。作為北京古今故事的講述者,包括北京中軸線在內的首都文化產業園,一定會成為北京城與北京人“精神脊梁”的重要載體。
編輯 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