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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談:闡釋與展示

2023-07-12 02:49:11
中國文化遺產 2023年3期

摘要:遺產的概念和分類具有多樣性特點。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下,需要盡可能地把多元的遺產創造、多元的遺產繼承、多元的遺產認同以多元的展示方式呈現出來。遺產闡釋是一項建立在價值判斷基礎上并可能伴隨多重價值沖突的信息傳遞活動。遺產闡釋不是專家獨享的學術和教育活動,而是一項公共文化事業,需要弄清楚“誰之闡釋”“何種闡釋”問題。“誰之闡釋”,強調了文化遺產闡釋的人民性和公共性;“何種闡釋”,探討的是如何講好遺產故事,更好地發揮文化遺產的啟迪和教育價值。文化景觀和原住民的居住、生產和生活是密不可分的,如何完成際代傳承,將繼承于前人的文化遺產,賦予當代的記憶和思想價值而完成新的際代傳承交于我們的后代,從而保證遺產的延續性和歷史完整性,是文化景觀當代闡釋必須考慮的問題。數字化為遺產闡釋提供了實現方式和技術支撐,不僅能夠為公眾提供真實、完整的價值內涵和價值體驗,還可以建立起價值闡釋的包容性機制。虛擬現實技術的應用將遺產的闡釋權從專家更多地向大眾轉移,從傳統的“專家生成內容(PGC)”轉向“用戶生成內容(UGC)”,真正推動遺產的共享和共建。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不僅僅是一個遺產價值傳遞與公眾教育的傳播過程,更重要的是在遺產闡釋過程中讓公眾了解其旅游對地方社會、經濟、環境產生的全面影響,并鼓勵公眾對遺產旅游地的環境、社會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負責。

關鍵詞: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數字化;虛擬現實;負責任遺產旅游

解讀“遺產”

彭兆榮(廈門大學人類學系 福建廈門 361005)

遺產是什么?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言人人殊。在老百姓眼里,“遺產”一詞不僅人人認識,意思不晦澀,所涉及的關系也并不復雜。在中國發行量最大的《現代漢語詞典》中被解釋為: 1)死者留下的財產,包括財物、債權等。2)借指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精神財富或物質財富。簡單地說,遺產被視為從祖先那里傳下來的財產。中國的傳統國體是“家國天下”:“家”是基礎、是基層、是基本。因此,“傳家寶”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式遺產及繼承關系。西方的“heritage”有所不同。從英文語義來看,它與繼承、繼續(inheritance)的概念同源,意義相關。“遺產”一詞具有兩個層面的意義和解釋:1)那些已經存在或可以繼承和傳續的事物(that which has been, or may be inherited)。2)由前輩傳給后代的環境或利益(circumstances or benefits passed down from previous generations)[1]。

《新簡明牛津詞典》(New Shorter Oxford Dictionary)這樣界定遺產:1)被繼承或可以被繼承,包括a.指定給特別的個人、團體等遺產。b.由土地等組成的資產,經由遺囑執行人所執行的法定程序進行遺交。2)繼承的事實:世襲的接替。3)構成適當資產的禮物等。4)繼承下來的環境和利益。

法文詞典Larousse對“patrimoine”(遺產)的解釋為:“從祖輩那里傳下來的東西。” 法語中的遺產更強調“祖產”(patrimony),父系(patri)繼嗣。突出點為:1)祖先有權交給一個機構等的資產或所有物。2)從父親或祖先處繼承的所有物或資產[2]。換言之,遺產的基本意思是指從先輩那里遺留、遺傳下來的東西。

不同的國家和文化傳統對遺產的定義有些微的差異,比如法文中的遺產比英文中的遺產有更多的個人化色彩,而德語中的遺產“Erbgut”比意大利的遺產“làscito”更具有愛國意思。中文的“遺”的意思有遺留、遺失,同時也是贈予的意思;“產”即財產。由此可知,不同的國家對“遺產”的認知和定義并不一樣。總之,每一個民族都在遺產中賦予了獨特的意含[3]。

今天,在聯合國以及“民族國家”(nation state)的背景范式中,“遺產”的邊界和使用范圍已經擴大,更多地突出了政治含義;而民間仍然延續著傳統遺產的基本意思。換言之,國家層面的遺產與傳統民間遺產沿“雙軌”行進,并不完全重疊。除了“國家遺產”“自然遺產”等類型外,一般的遺產都有強調由祖先傳遞下來的意思。

從遺產的基本屬性看,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它是好的、有用的、有價值的;其次, 與某一個特定的人群、世系、團體有著密切的認同關系,是他們所需要、并且認為有必要傳承的東西和事物,“是被某些人認為需要保持和搜集、并將它們傳給下一代的某些東西”[4];再次,遺產的傳續有一個限定范圍,并以此來強調遺產的歸屬性。遺產范圍的限定和規定也是現代各國“繼承法”中最根本的原則之一。

當下,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所主導的“遺產事業”的推動下,世界許多國家也興起了“遺產運動”。其中的概念、定義和分類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人們在字典中查找到的解釋。即便是UNESCO制定的遺產公約對“遺產”的定義也與其原義不相吻合,甚至相距甚遠。原因之一在于不同的遺產定義、類型與相關的機構和組織“業務” 相吻合。我國的情況也一樣,不同的“部委”所涉的遺產類型不一樣,定義和范疇也不相同。毫無疑問,現在最具權威性的,也是被引用最多的當數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中對“文化和自然遺產的定義”[5]:

第1條 在本公約中,以下各項為“文化遺產”:

文物:從歷史、藝術或科學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建筑物、碑雕和碑畫、具有考古性質成分或結構、銘文、窟洞以及聯合體;

建筑群:從歷史、藝術或科學角度看,在建筑式樣、分布均勻或與環境景色結合方面,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單立或連接的建筑群;

遺址:從歷史、審美、民族學或人類學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人類工程或自然與人聯合工程以及考古地址等地方。

第2條 在本公約中,以下各項為“自然遺產”:

從審美或科學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由物質和生物結構或這類結構群組成的自然面貌; 從科學或保護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地質和自然地理結構以及明確劃為受威脅的動物和植物生境區;

從科學、保護或自然美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天然名勝或明確劃分的自然區域。

這樣的分類和定義,不錯,但不好。原因是:太粗糙,太過于對象化,太注重操作性。當然,UNESCO對遺產的認識以及策略等方面也存在一個不斷發展和逐漸完善的過程。例如,在遺產的分類上,UNESCO通過遺產保護的實踐發現, 僅以“文化/自然”二分法來劃分遺產過于寬泛, 由于受到美國“物質遺產”(physical heritage) 概念的影響,1982年UNESCO內部便特設了一個“非物質遺產”(non-physical heritage)部門, 專門處理相關的事務。隨著國際組織對遺產認識的提高和在實踐中產生的新問題,一些新的理念和概念相繼出現,“物質—非物質遺產”的概念便是新認識的產物。后來,由于受到日本遺產保持法的一些概念和分類——即“有形遺產/無形遺產” (tangible heritage/intangible heritage)的影響, UNESCO于1992年正式將原來的“物質/非物質” 分類名稱改為“有形/無形”(我國仍沿用“物質/ 非物質”的語用)。

由于在聯合國的體制范圍內, 不同類型的遺產由不同機構、組織所主導,形成了各自有各自的定義現象。比如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這樣界定遺產:“作為一個寬泛的概念,遺產既指那些有形的遺存,包括自然和文化的環境、景觀、歷史場所、遺址、人工建造的景物,亦指無形的遺產,包括收藏物、與過去相關的持續性的文化實踐、知識以及活態化的社會經歷。”[6]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定義范疇包括:1) 口頭傳說與表述;2)表演藝術;3)社會風俗; 4)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5)傳統的手工藝技能等。不同的國家在此原則下,還延伸出了許多不同的遺產范疇和類型。而中、日、韓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表述和分類上也不相同。

從人類學的知識譜系和研究角度來看,遺產與親屬關系,特別是繼嗣制度有著密切的關系。那些被傳承的東西,無論被稱作繼承物、遺產、祖產(尤其是在父系社會)、傳統或是長子特權等,及其所形成的繼承關系和制度,早已成為人類學研究的核心內容之一。具體而言,特定的遺產是根據某一個既定的繼承關系從祖先那里獲得遺留下的財產和權利。這一原初性的概念至少包括三個基本要件:1)遺留物。主要指人們所理解、所認同的、由上輩留下的財產(傳統社會為約定俗成,現代社會由法律加以規范)。2)繼承原則。指由某一個特定的民族、部族、宗族、家族等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段里所形成的確認性繼承方式。比如在父系制社會里,一般形成為由父系制血統為計量線索的男性繼承原則。3)遺產的繼承者在獲得繼承權的同時也被賦予相應的責任和義務,如確保遺產在同一個宗族、家族內部繼承等。我國是一個以宗法制度建立起來的傳統國家。不僅“家”是建立在“宗族— 男性—世系”的基礎上,而且傳統的村落(漢族最為典型)也是宗族分支的產物。所以,大多屬于同族、同宗、同氏、同姓。遺產的存在、呈現、表述和傳承也都是以“傳家”為線索。我們只要看看《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就都清楚。其實,古代的皇帝就是“家國”的“家長”。

概而言之,“遺產”表現出幾個鮮明特點: 1)遺產的概念早已有之,現在人們所使用的諸如“文化—自然遺產” “物質—非物質遺產”等概 念則出現得相對較為晚近,遺產的傳統語義和現行語義出現了極大的落差。類似于“舊瓶裝新酒”。2)在遺產概念的國際化以及引入和使用過程中, 發達國家在制定相關遺產保護法規和法令方面比發展中國家早,為全世界的遺產定義、分類和保護起到了借鑒、先導和主導作用;也形成了“遺產話語”的權力范式。比如UNESCO遺產“名錄制”就是復制“法國模式”。3)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的遺產形制原本有著不同的發生和發展軌跡,以發達國家的概念和經驗為依據和標準不足以涵蓋不同的遺產類型。比如中國的“文物”與“文化遺產—物質遺產”存在著交叉關系,特別是我國傳統“死事如生事”的價值觀,客觀上存在著“地下遺產”“陵墓遺產”被“文物化”的傾向,我國的“文物”與cultural relic、cultural treasures邊界范疇并不重疊,形成了中式“家(族)”的遺產“國(有)”化的中國范式特色。4)現行的遺產概念和分類并未將所有的遺產類型都囊括其中,許多遺產類型,比如觀念性的、宗教性的、倫理性的、精神性的、表述性的、禮儀性的、競爭性的、戰爭性的、殖民性的、身體性的、醫療醫藥方面、性別方面的等被排斥在遺產分類之外。5)越來越細化的遺產分類對文化多樣性,特別對生態—生物—生命中的文化多樣性所起到的作用是否都是積極的,需要質疑。因為絕大多數的遺產是整體性的,無法分析、無法拆解。把一個整體拆卸成不同的部件還是遺產“本身”嗎?因此,遺產學呼喚博物學的重新復出。6)既然遺產的多樣性取決于創造主體的復雜性,歷史延續的差異性,繼承方式的獨特性,那么,遺產展示的多樣性也就得到凸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特點提醒我們:要盡可能地把多元的遺產創造、多元的遺產繼承、多元的遺產認同以多元的展示方式呈現出來。

中華文明飲譽世界,中國文化遺產獨樹一幟。中國需要有“中國特色”的遺產體系。在這方面,我們仍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誰之闡釋?何種闡釋?

——文化遺產闡釋的價值審視

秦紅嶺(北京建筑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人文學院 北京 100044) 文化遺產的價值不是顯而易見、不言而喻的,需要通過闡釋來說明和澄清。文化遺產闡釋的復雜性在于,遺產闡釋并非一種價值中立的事實性描述或解說活動,而是一項建立在價值判斷基礎上并可能伴隨多重價值沖突的信息傳遞活動。作為一種價值評價活動的文化遺產闡釋,需要討論與遺產闡釋相關的價值和倫理問題,例如,文化遺產由誰來闡釋?誰擁有文化遺產闡釋權?何種闡釋可以更好地發揮文化遺產的教育價值?本文試就這些問題提出一些看法。

一、誰之闡釋:文化遺產闡釋的“公眾轉向”

當代文化遺產保護理論中使用的闡釋(interpretation)概念最早是從旅游遺產解說的維度提出來的。蒂爾登(Freeman Tilden)的名言“通過闡釋而了解,通過了解而欣賞,通過欣賞而保護”[7],揭示了闡釋在遺產保護中的重要作用。2008年ICOMOS第16屆大會通過的《文化遺產地闡釋與展示憲章》指出:“闡釋指一切可能的、旨在提高公眾意識、增進公眾對文化遺產地理解的活動。這些可包含印刷品和電子出版物、公共講座、現場及場外設施、教育項目、社區活動,以及對闡釋過程本身的持續研究、培訓和評估。”[8]該憲章對“闡釋”的理解,定位于一種提升公眾文化遺產素養的宣教活動。從這一維度理解遺產闡釋,是一種較為狹義的用法。實際上,人類文明的發展,從來都離不開對過去文化遺產的理解和闡釋,“闡釋是一種解放的行為。它是改寫和重估死去的過去的一種手段,是從死去的過去逃脫的一種手段。”[9] 若不對文化遺產進行闡釋,它們的諸多意義便不能清晰地“浮現”,文化遺產也不能獲得公眾廣泛認知而一代又一代活態傳承下去。從這個意義上說, 闡釋是文化遺產的一種存在方式。

作為一種遺產存在方式的文化遺產闡釋,既是一項綜合性和開放性過程,又是一種公共行為, 為達到有效的信息交流和價值傳達目標,不僅需要多學科、多專業參與,更需要多主體共同參與遺產闡釋活動。以建筑遺產保護中的闡釋活動為例,傳統的建筑遺產保護是以專家或專業人士為主導的專業化活動,注重闡釋遺產的歷史價值和科學價值。但是,在當代建筑遺產保護走向有廣泛社會參與力量的綜合性活動背景下,遺產闡釋的主體及其知識背景日益多元,既可以是遺產保護領域的專業人士,也可以是非專業人士,甚至遺產保護和闡釋的專業與非專業的邊界越來越模糊。例如,一些文物愛好者或文化遺產志愿者雖然沒有從事專業的遺產保護和研究工作,但因其對文化遺產的喜愛、鉆研而在某一方面成為專家型闡釋者。

作為非專業人員的闡釋者,有歷史參與者或生活見證者的闡釋,他們是以個人敘事的方式闡釋遺產的價值。如曾經居住在北京胡同四合院的居民,當他們闡釋四合院的價值時,其承載的鄉愁和人情味兒才是他們最注重和割舍不掉的東西。有作家、藝術家(同時也可能是親歷者)以富有魅力的文學語言和藝術形象闡釋遺產價值。如,劉心武在小說《鐘鼓樓》中,基于對北京老建筑的熱愛之情,不僅對鐘鼓樓的起源和功能,而且對他稱之為“本書的一個大主角”即四合院的形制、格局和特征都進行了篇幅不小的闡釋,還借由鐘鼓樓、四合院與特定人物的關系,闡釋了建筑遺產見證和承載尋常生活的情感價值。非專業的闡釋者在闡釋遺產的情感價值和社會價值方面,往往因其以個體生命歷程或生存境遇為參照的方法而更具優勢和感染力。由此可見,在對遺產的闡釋中,由于闡釋主體不同,不同的群體、不同的闡釋者會用不同的方式闡釋遺產,講述遺產故事,賦予其不同的聯系和意義。

哲學闡釋學的主要代表伽達默爾(Hans- Georg Gadamer)認為,對歷史文本的闡釋尤其是其意義結構的闡釋始終是一個未完成的、開放的過程,“對一個文本或藝術作品所包含的真實意義的獲得永遠不會終結。它事實上是一個無限的過程。”[10]對文化遺產的闡釋也應是一個不斷發展和開放的過程。這種開放不僅意味著文化遺產為人們的闡釋留下了廣闊的空間,可以從不同視域挖掘遺產的多元價值,還意味著闡釋主體的開放性和平等性,即每一位公眾都有權利并可能成為遺產的闡釋者。唯有如此,才可能實現“視域融合”,即通過共同的闡釋和對話活動,更好地把握和理解文化遺產的整體價值,更好地理解塑造我們歷史和傳統的文化遺產。例如,對北京胡同四合院遺產的闡釋,除了不同領域專家從學術角度的專業闡釋,更應注重民間敘事和公眾闡釋的作用,將居民或其他非專業人員圍繞文化遺產的集體記憶或生活史片斷作為獨特的視角和信息源,促進文化遺產的意義獲得多元表述。又如,在英國,對著名的約克大教堂(York Minster)歷史地位和文化價值的闡釋,就不僅由學術界人士推動,而且強調綜合性的闡釋。一些非專業的當地居民使用社交媒體和網絡空間傳播自己對約克大教堂價值的認識,2012年在臉書(Facebook)上建立的“約克古今”(York Past and Present)小組吸引了3萬余名粉絲。今天公眾對約克大教堂歷史價值的闡釋是建筑專家、游客、當地神職人員、居民四種視角不斷磨合的產物[11]。

“誰之闡釋”的問題,其意義是強調文化遺產闡釋話語權的人民性,處理好專家和政府層面“主導性闡釋”與公眾闡釋的關系,倡導更具包容性和、開放性和協作性的遺產闡釋。公眾作為遺產闡釋的主體之一參與遺產闡釋,而不是被動的成為接受遺產教育的對象。尤其是隨著融媒體和自媒體短視頻創作的迅速發展,文化遺產闡釋的載體和傳播平臺日益多元化,“媒體技術的變革意味著信息與史料的民主化,這深刻地影響著歷史生產、解讀與傳播的方式。”[12]在此背景下,為公眾成為遺產闡釋者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公眾的遺產闡釋能力得到顯著增強,進一步助推遺產闡釋的“公眾轉向”。

二、何種闡釋:文化遺產敘事性闡釋的功能

教育是文化遺產闡釋的核心功能。文化遺產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及教育價值,它承載著一個民族的認同感和自豪感,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需要從不同視角、運用不同方式對文化遺產進行多元闡釋,以啟發和提升公眾對遺產的認識、理解與欣賞,充分發揮文化遺產的教育功能。何種闡釋才能夠更好地發揮文化遺產的教育功能呢?

羅溫索(David Lowenthal)在《過去即他鄉》中提出過一個觀點,過去的遺存既是“歷史上的他者”,又是“文化上的他者”“過去不確定又不連續的事實只有交織成故事才能被理解。”[13] 費爾登(Bernard M. Feilden)等學者指出:“每個世界遺產地都有不止一個重要的故事來說明其歷史:它們是如何被建造的或如何被破壞的、曾經生活在那里的人、曾經發生過的活動和事件、遺址以前的用途和關于這些著名珍寶的傳說。在展示和解釋遺址的歷史故事時,有必要選擇性地找出那些最能令遺址吸引參觀者興趣的元素;關于人類意義的故事往往是最受歡迎的。”[14]這些觀點實際上都突出了文化遺產闡釋中敘事的重要作用。

文化遺產不僅體現了一個地方獨特的物質與非物質文化,也見證了不同時代、不同群體的集體記憶與故事。通過敘事策略,把文化遺產負載的精神觀念、集體記憶和價值信息生動呈現出來,使文化遺產成為表達某種主題、意義或價值的敘事系統,這是文化遺產精神和教育功能得以發揮的基本途徑。據此,我們可以從敘事的角度,把文化遺產闡釋區分為敘事性闡釋與非敘事性闡釋。“非敘事性闡釋”主要是一種說明性闡釋,偏重于從文化遺產本身出發進行揭示性、科普性解釋,旨在傳達文化遺產的事實信息,或者對遺產的客觀狀況進行知識性介紹,著重闡釋文化遺產的歷史價值和科學價值。“敘事性闡釋”主要通過敘事性的文本(圖畫)、講述、展示和空間事件,激發公眾對文化遺產的記憶、想象和興趣,達到文化遺產“活起來” 的效果,著重闡釋文化遺產的情感價值和教育價值。例如,關于世界文化遺產天壇,在天壇公園官網介紹中以說明性闡釋為主:

天壇是明清兩代皇帝“祭天”“祈谷”的場所,位于正陽門外東側。壇域北呈圓形,南為方形,寓意“天圓地方”。四周環筑壇墻兩道,把全壇分為內壇、外壇兩部分,總面積273公頃,主要建筑集中于內壇。內壇以墻分為南北兩部。北為“祈谷壇”,用于春季祈禱豐年,中心建筑是祈年殿。南為“圜丘壇”,專門用于“冬至”日祭天, 中心建筑是一巨大的圓形石臺,名“圜丘”。兩壇之間以一長360米,高出地面的甬道——丹陛橋相連,共同形成一條南北長1200米的天壇建筑軸線, 兩側為大面積古柏林。[15]

天壇在“從小就進出天壇,將其視為自家后花園”的肖復興筆下,則成為了一個由個人的記憶、情感和人生感悟構成的敘事空間,他還由此挖掘了天壇獨特的啟迪與教育價值:

這一次,我在天壇靜靜地走了一圈,一路走,一路在想,天壇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去處,其他公園無法與之相比。因為它是天壇,我們面對的是天,是古人所認為的比人道更高一層的天道,比自然更高一層的主宰人類命運之神,亦即雨果曾經說過的“比天平更高一級的還有七弦琴”。只不過, 雨果的七弦琴,在天壇的神樂署里要奏起的是韶樂,是此曲只應天上有的天之曲。無論是面對天、七弦琴,還是大自然,我們人類都要躬下身,垂下頭,重生謙卑之情、虔誠之思和敬畏之心。盡管我們已經進入高速發展的電子時代,盡管我們已經駕著宇宙飛船飛上了天。[16]

文化遺產的敘事性闡釋與非敘事性闡釋雖然有不同的闡釋策略,但兩者不是截然分離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互為借鑒。敘事性闡釋注重通過多樣化的“講述故事”,或由時間軸串連不同事件構成的主題性結構媒介,將較為抽象的知識轉換成感性的、有意義感的信息,從而有效地傳達文化遺產的價值。除此之外,敘事性闡釋的功能,還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敘事性闡釋是對文化遺產的追憶性解讀,通過對文化遺產所承載的故事、事件乃至蕓蕓眾生日常生活片斷的情感追憶,它本身也成為遺產文化意義和社會價值生成的重要方式。文化遺產是一個地方集體記憶的物質載體和強大媒介,追憶性解讀從關注對文化遺產“物”或對象的歷史闡釋,轉向關注“對象與人的關系”,通過睹物懷遠、觸景生情,挖掘和講述文化遺產的關聯性社會價值, 圍繞文化遺產或以文化遺產為背景所發生的故事, 遺產與人物(家族、特殊群體)、歷史事件(活動)的關聯性,喚起人們的記憶,強化一種身份認同感。

第二,敘事性闡釋是一種更容易引發參觀者共鳴、互動并激發人們聯想的闡釋策略。敘事性闡釋的實質是講述有關文化遺產的“好故事”,讓觀者進入闡釋者的故事情境,引發共鳴,激發互動與分享自己感受的意愿。烏澤爾(David L. Uzzell) 在討論博物館遺產闡釋問題時提出,不是闡釋本身而是闡釋所引發的互動和討論導致觀者學習,因而旨在鼓勵社會互動的闡釋才能夠有效發揮其教育功能[17]。相對于非敘事性闡釋而言,敘事性闡釋在此方面具有獨特優勢。

第三,敘事性闡釋不是一種中性媒介,而是一種包含教化倫理意蘊、具有價值導向性的公共教育活動。文化遺產價值的建構與傳播,不可避免地要經過“敘事化”這樣一個過程,“敘事化”本身便含有價值取向的意義生產系統,敘事主體會把價值性判斷和思想觀念置入敘事文本,使之對遺產的闡釋成為一種具有價值立場和教化意義的活動。當代文化遺產保護中,挖掘文化遺產本身的價值意義并通過社會或國家層面的主導性敘事加以強化,激發公眾的文化自信心、民族自豪感和愛國情,仍是文化遺產尤其是紀念性建筑、紅色文化遺產的一項重要教育功能。

實際上,敘事性闡釋作為一種遺產傳播策略,在文化遺產旅游業中獲得廣泛運用,如遺產地導游常常通過講故事來吸引游客,遺產開發項目為了吸引消費者而將包裝過的“歷史故事”推銷給公眾。需要強調的是,敘事性闡釋雖然會融入一定的想象成分,但講述遺產故事應當建立在基本的歷史真實性基礎上,不能將一些牽強或荒誕不經的故事附會于遺產之上,這樣的敘事容易引發人們的獵奇心態,不利于文化遺產價值的良性傳播。作為文化遺產保護基本準則的真實性原則,同樣是遺產闡釋的基本要求。

總之,“遺產保護不是單純的學術,而是社 會的公共事業,需要全民的感悟與覺醒。”[18]作為遺產保護重要環節的遺產闡釋,不是專家獨享的學術和教育活動,而是一項公共文化事業。探討“誰之闡釋”,旨在強調文化遺產闡釋的人民性和公共性;提出“何種闡釋”,旨在探討如何講好遺產故事,更好地發揮文化遺產的啟迪和教育價值。

雜談文化遺產的闡釋與展示

——文物“活起來”的重要門徑

郭 旃(中國文物學會世界遺產研究會 北京 100007)

如何使文物/文化遺產“活起來”,既流傳千古,又服務當代,這是國內業界當下的熱點話題;在國際上,也有著廣泛的關注和豐富的實踐。其核心要務,離不開對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闡釋和展示文化遺產對于國內受眾會起到激勵和凝聚人心,認識歷史,創造新時代的重大作用;對國際,則會使中華民族自然而然地進一步融入人類大家庭文明進步的共同事業,為全人類做出自己獨特的貢獻。

對文化遺產的感知和認識,不同族群、不同文明體系有著很多相通之處。“在前現代世界, 它是一個人們學會不重復錯誤,而且辨別出成功經驗的進程的一部分,以此作為進一步改進的參考。這一過程通常與對品質和技能的意識,以及關系到天地萬物的象征意義、生命和創造力相關聯,還有‘模仿。認可某物為遺產的問題,可以被視作社區一種共同的價值判斷。它經常被與前幾代人獲得的土地和建造的財產相關聯,但也被認為屬于世世代代所獲得的文化和精神的認知”①。西方保護科學中這種對文化遺產的感知和認同,實際上也貫穿于中華文明的史學傳統與文物觀念中。這也體現在西方文化遺產理念中一個核心要素從“Monument(s)”(“紀念碑”)到“Monumental”(“紀念碑性的”)的演變、拓展和深化。

尤卡·約基萊赫托的《建筑保護史》寫道: “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代表以前君主統治的教堂財產和史跡被認為是過去壓迫的象征,成為破壞的對象。與此同時,出現了一種意識,即這些建構的價值在于是如今組成了一個民族的人們過去成就的證明”②。“1790年,奧班-路易·米林(Aubin- Louis Millin,1759—1818)出版了他的《國家古物》(Antiquités Nationales)的第一卷,在該書中他確立了‘歷史的紀念碑(monument historique)這一概念”③。

在延續的發展中,歐洲的遺產范疇從刻有各種古老文字的具主題紀念意義的建造物,發展到一切具有歷史見證意義和體現作用的建造物或精神寄托。于是,有了“有意建造的紀念碑”與“無意而成的‘紀念碑性建造物”的觀念④;后者延展到建筑群乃至歷史城鎮等。

同樣,中國的文化遺產也經歷了從先祖紀念、自然崇拜到人類創造力的全面體現這一理論和實踐的演進。從樹碑立傳、紀功頌績、漢闕、唐碑、勒燕然銘……,到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一切智慧、傳統和創造的歷史性遺存。如,麗江古城、開平碉樓與村寨、哈尼梯田和村寨、高句麗王城王陵和貴族墓葬,等等。也有了大運河被世界重新認知,作為一座流淌的“紀念碑”,它既是在古老年代的社會發展階段溝通5大水系不同高差地理和不同經濟文化區域間的人類杰出創造(甚至歐洲的運河遺產被公認為與千年前的中國運河技術相關聯);也為史學家認證為中華大一統國家與社會的血脈;還被詩意地描繪為:對于運河兩岸的人民, “她不是生母就是乳娘”。顯然,對于遺產的科學認知及其不斷地深化,深刻影響著對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

文化遺產“活起來”的前提,離不開文化遺產的科學屬性和客觀的物質存在。對文化遺產的主觀感應和認知——價值建立在這種屬性和存在的基礎之上。價值是人們對文化遺產客觀存在的主觀反映。不同的人群、不同的立場對同一事物會有不同的感受和記憶,有見仁見智,有大相徑庭。如一位以色列同行所說,有時會是“同一地點, 不同的記憶或紀念”(A same place, but different memories)。而不變的是客觀的真實。誰的闡釋和展示最貼近客觀真實,誰就最有可信度和感染力。

拓展、發展了的“紀念碑性”文化遺產被近現代遺產領域的科學保護理念認證為蘊含“實物文獻”的屬性。為1883年在羅馬舉行的第三次工程師與建筑師代表大會的決議所收錄、并成為意大利第一部科學保護憲章卷首語的一段文字闡述了這一觀念:“來自以往的建筑古跡的價值不僅在于其建筑學研究方面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在于它們是闡釋和圖解形形色色的人們在漫長歲月中多樣性歷史各個時期的重要文獻;因此,它們應該被作為珍貴的文獻,嚴謹、虔敬地予以尊重。對它的任何改動, 無論多么細微,只要它形成對原狀的部分改變, 都將造成誤導,最終引發錯誤的推斷”⑤。既然是“文獻”,當然必須認知、保存和傳承它們的真實性;任何篡改都會歪曲歷史。如近現代文化遺產保護的著名人物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所指出的,“一個真正的古跡,而非它的現代仿制品,才是一個民族真正的遺產和過去時光的紀念物”⑥。而既然要真實,當然就要“最少干預”。“最少干預”不是不干預,而是不做超出必要保護措施的更多舉動,哪怕是善意的。闡釋和展示也需要基于文化遺產歷史文獻的屬性和規則。

梁思成先生是中國文物保護領域最具體系性理論和實踐經驗的前輩大師。他在1935 年發表于《中國營造學社匯刊》第六卷第一期的《曲阜孔廟之建筑及其修葺計劃》一文中也鮮明地提出,作為對文物建筑的守護,“在設計人的立腳點上看,我們今日所處的地位,與二千年以來每次重修時匠師所處地位,有一個根本不同之處。以往的重修,其唯一的目標,在將已破敝的廟庭,恢復為富麗堂皇、工料堅實的殿宇,若能拆去舊屋,另建新殿, 在當時更是頌為無上的功業或美德。但是今天我們的工作卻不同了,我們需對于各個時代之古建筑, 負保存或恢復原狀的責任”。其中關于“恢復原狀”的概念在今天會有爭議。但對于常見常聞的文化遺產變得煥然一新的宣傳,梁先生關于文物建筑不可被再現輝煌的感悟和警示至今仍不過時,而且和當代國際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

相對于國際保護哲學中的“真實性”理念和相應的“最少干預”原則,梁先生還有“整舊如舊”而不要“煥然一新”、不得已的新添加部分要盡可能地做到“有若無,實若虛,大智若愚”等著名論斷。國際共識日益強調的保護遺產還要保護相關的歷史設境(Setting)觀念,梁先生很早就用中國的傳統語言生動地表述為“紅花還要綠葉托”。

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的歷史性文獻《威尼斯憲章》開宗明義提出,“浸透了來自過去的信息,人類世世代代的歷史性史跡至今仍是他們古老傳統活生生的見證。人們越來越意識到人類價值的同質性,并將古代史跡視為共同的遺產。為子孫后代守護它們的共同責任被公認。將它們真實而又完整豐富地傳承下去是我們的義務(義不容辭的任務或使命)”⑦。這里突出了對遺產意義的認定和守護的使命,特別強調了保存和傳承的“真實”。

毫無疑問,真實性也是闡釋與展示不可違背的原則,與闡釋與展示的可信度與真實感密不可分,并與闡釋與展示并行不悖、相得益彰。目前對文化遺產進行闡釋和展示的國際共識性文件——ICOMOS《文化遺產地闡釋與展示憲章》所闡發的使遺產“活”起來的愿景、原則和做法,可以作為相關活動的重要參考。文件從闡釋與展示的業務屬性、工作宗旨,到基本原理和原則、做法建議,匯總了全球范圍的經驗和同業共識,包括同樣強調了真實性,以及積極慎重的新技術應用等⑧。從事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對這一綱領性行業文件不可不關注。

文化遺產的形態和存在狀況千差萬別。在人類共同經驗總結基礎上形成的哲理和路徑可以作為“道”,實際的實現會多姿多彩。其中,完整史跡和可移動文物的闡釋與展示相對較容易,雖然方式、效應和水平仍有很大提升空間。而對地面上不完整的殘存和完全的地下遺存的闡釋與展示,則獨具特性和難度。部分或全部被掩埋在地下的古跡遺址,尤其是土質遺址,面臨著長久保存與直觀展示的不兼容處境。露天展示,即使是在有罩護的空氣中展示,都不可避免、或快或慢地使遺址在風化中受損、消逝;而完全封存后展示,觀眾會缺失直觀的感知和認同感。對這一兩難的課題,首先還是要確保文物真跡的存留,否則一切就都失去了根基。當前,對已埋藏于地下相對穩定條件下的歷史性遺存,全世界也還都沒有完善的暴露保存技術,也就難以實施大規模的暴露型展示。西安半坡遺址在當年是花巨資建館采取室內暴露式保存和展示的, 現狀已遠不如初。北京十三陵定陵發掘后的文物很多曾采用了有機硅水玻璃等當時認為先進的技術保存,現在已幾難再展開。

身邊的這種案例和國際上很多類似情形一樣,都從不利的一面反映了這一難以克服的客觀規律。因此,普遍流行的對地下埋藏的古跡的展示方式還是以盡可能不主動發掘,發掘后的考古遺址(尤其是土質遺址)回填封存為主;在封存的遺址上根據考古的真實發現豐富闡釋的手段。具體的做法大致分為3種:對整體曾在地下的遺址在考古發掘后服務于保存、保護需求的完全回填覆蓋;對部分地下、部分存留于地上的遺址,覆蓋保護加對地上部分的原狀保護和環境整理;增添反襯效應或添加研究(有時會是臆測)性復原或創建(此種方式和做法近年已不多見)。闡釋和展示都基于不同的保存方式展開,或在相應的地面上做簡單的各種標記或標示,或做某種象征性的復原,輔以各種闡釋內容和手段。日本的同行將對考古遺址的保護方式細分為5大類,要旨在于以覆蓋回填的方式穩妥保存真實的考古現象,在地面上進行對應的標示、有限的局部復原、樹植柱式或臺基展示等;也有少量的真跡可視性展示與保存。

日本同行對考古遺址本身的安全是十分重視和精心的。但日本考古遺址中的復原展示一直是國際同行關注、有時會爭議的問題。日本同行也一直在認真探討和對待相關的課題。為了更能保障地下遺存的安全,日本申遺成功不久的新石器時代繩文遺址的復原建造都被安排在不直接對應地下對象, 而且下面也沒有其他考古遺存的地上位置。這樣也顯示出新的展示建造只是考古研究成果的一種參考體現,輔助對遺址的闡釋和表現。不過,如果能有多種考古意見被對比展現,并啟發觀眾參與思考, 或許更好。中國中山王墓曾出土一方罕見的銅版陵園圖。國內頂尖的兩位建筑史學家根據這同一幅歷史證據分別做出了當時完整陵園的復原圖, 卻各執一色,就為學術研究和闡釋留下了耐人尋味的空間。

總之,首先確保對真實遺存保護,在此基礎上進行闡釋和可行的各種展示,是對地下遺存的國際通行做法。在世界各地的考古遺址保護中顯現的都是這樣的理念,不乏令人駐足、流連忘返的場景。英國約克郡有一處維京人的遺址博物館是這樣一處所在。該遺址被發現于一座商業建筑的建筑基址。依據當地強有力的法規,建設工程曾被迫停工,等待漫長的考古發掘過程。考古發現了豐富的古代遺跡遺物,最后建成了關于維京人的地下博物館;地上建起了設計有所變更的原批準商業大樓。博物館將考古遺存全部回填覆蓋封存,地面上無聲無影的軌道箱車載引一撥接一撥的游客,探奇和遐想于模擬展現的維京人生產、生活的街巷場景中, 酒吧的喧鬧、打鐵鋪的鏗鏘、商貿的喧囂,不絕于耳,直至遺址被發現、發掘和實驗室研究的當代生活。趣味盎然,知識豐富。自開館以來,館外的等待長隊就沒有斷過。因考古而耽誤了工期的業主意外地在工程完工后因地下博物館而在1年內收回了建設投資;每年還能和當地的考古學會分享數以百萬英鎊的博物館收入。無論從文化遺產的闡釋與展示,還是從保護與發展的協調關系,抑或是公眾和社會的參與,以及文化遺產的法制管理等諸多方面看,這處遺產地都堪稱典范。

物質的文化遺產與無形(“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糾葛和統籌,不可移動(不借助機械力難以移動的或不適宜搬離特定遺產關系的)的物質文化遺產與可移動物質文化遺產的相互依存和印證,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的相互作用,以及日益繁多的遺產類型的相互關聯,等等,都給遺產保護不斷帶來新的挑戰和問題,闡釋和展示的發展和進步當然也會隨之日新月異。但真實性的完整保護與傳承,總會是其中的依賴和主線。除了保存真物,面對自然規律和時間的消殘,面對可能出現的有形遺產無形化、傳統生活表演化、建筑特征符號化、歷史體驗模擬化、不得已的蛻化,確鑿、準確、翔實的文獻檔案基礎對文化遺產的闡釋與展示極其重要。文獻信息檔案和研究以文字、圖片、影像、研究成果或其他形式為闡釋、展示和記憶歷史遺產提供著實證、補救和保障。

闡釋與展示中的對比分析或許是可以或應該大力探索的另一種方式。世界遺產的世界意義和所契合的判斷標準、保存狀況等,是在人類文明發展史的全球范疇相對應的對比研究中認定的。中華文明及其生成環境中已有56項遺產地被列入了這樣產生的《世界遺產名錄》,這體現著中華民族的歷史經驗及其特殊貢獻。將這種對比分析的邏輯應用到對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中,無疑會使文化遺產更為生動鮮活。中國川西有一大片區域分布著歷史悠久的羌族和藏族村寨與碉樓。村寨坐落于崇山峻嶺之上,俯臨深壑湍流,風情濃郁;碉樓奇峻挺拔,蘊含著創世的艱辛和生活的跌宕。現代人可以去采風、詩情,微信圈傳送畫意,但村寨卻不一定能成功地生存下去。有西方發達世界的資深同行見此“如圣誕卡”般的美,從人類文明發展腳步的對比眼光驚嘆,這應當足夠是世界遺產,它體現出人類的一種珍貴精神和創造力—“Resilience”、堅忍不拔。在那樣的環境和自然條件中,人類世世代代成功地繁衍著、快樂地生活著,還創造了美。人類正是有這種精神和耐力才發展至今;“藏羌碉樓與村寨”為此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歷史見證和現世存在。可見,對文化遺產的認知、闡釋和展示,可以溝通人類共通的情感和追求。

另一方面,從文化遺產本身所能體現出來的歷史真實中,所做出的實事求是而又鮮明活潑的文明發展路徑與階段的對比,也能給予不同文明發展道路上的人們以啟示和借鑒,促進人類文明的共同進步和交融。廣東虎門海戰博物館結合虎門炮臺、江口地理形勢和當時的歷史,展現和闡述了特定事件和時段中的慘烈、悲壯和中國軍民英勇的抗爭, 使人們深刻感受到近現代那一令人熱血沸騰、心懷激蕩的歷史篇章。其中關于事件中中西理念和實力,以及對歷史沿革積淀的對比,特別令人感觸, 發人深省。

對比分析的內涵應當不限于相同事務的不同方面之間,也包括同一事物的自身。一處遺產的屬性和意義在特定的自然與社會條件、即時的科技與生產力水準中所能達到的成就,在同時代同類事物中無與倫比,在今人眼光中不可思議。諸如金字塔的建造,也如北京猿人用火遺跡、雄偉的長城、藝術寶庫和沙漠絲路節點明珠的敦煌莫高窟,等等, 莫不如此。這無疑會啟示人類的自信和前瞻。在對比分析中依托實物證據,通過行云流水般的聯想和方式手段進行豐富多彩的展現,無疑會使文化遺產令人信服地更加“活”起來。

遺產的留存與傳承離不開科學、強大、有效的系統性保護和管理。這既是遺產可持續性的保障,也是一個國家或一個社區的文化覺悟、文明素質和綜合實力的體現和表征,展現著崇高的信念和自豪的信心。這也是闡釋和展示文化遺產時常常忽略但不應該被空缺的內容和方面。對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同保護工作一樣,大道至簡,但有無限的發展空間。中國現在統計在冊有56項世界遺產、5058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6565家博物館、76.7萬處不可移動文物、1.08億件(套)國有可移動文物,有國家歷史文化名城142座、省級歷史文化名城約190座、中國歷史文化名鎮312個、中國歷史文化名村487個,以及6819個傳統村落,2015年以后全國又劃定了歷史文化保護街區970片,確定了歷史保護建筑4.27萬處。各種類型的遺產還遠不止于此,而遺產理念的發展也永無止境。用全人類共通的精神講好中國故事,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的前景輝煌燦爛,任重道遠。

當代集體記憶·記憶之場·文化景觀

周 珂(華僑大學建筑學院 福建廈門 361021)

作為“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泉州府文廟始建于北宋太平興國元年(976年),為時任泉州通判喬維岳將建于唐開元年間的“宣圣廟”遷于現址,是中國東南地區現存規模最大的文廟建筑群,基本保持了宋代左學右廟的建筑規制。文廟的主體建筑大成殿是祭祀孔子的正殿,是目前國內僅存的宋代重檐廡殿結構,其正脊凸顯了宋式“重檐九脊”的弧線之美。

泉州府文廟魁星樓(又稱尊經閣)建于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20世紀50年代因有倒塌危險而被拆除,其位置上建華僑大廈,上層建筑移建于百源清池中作八角涼亭。為配合舊城改造項目,也作為申遺承諾,經多方協調,將拆除華僑大廈,復建魁星樓,恢復泉州府文廟周邊歷史風貌。

華僑大廈,許多老泉州人有著極為深刻的印象——那是以前泉州最高的樓,也是最豪華、最氣派的一幢樓。在改革開放初期,泉州到深圳和廣州的長途班車的始發點都在華僑大廈,這里不但是眾多海外游子回家的第一站,也是他們宴請相親的最佳場所。可以說,對于僑鄉泉州,華僑大廈是一個充滿了各種親情故事的記憶之場,也是一代人的珍貴集體記憶之場。拆除飽含當下集體記憶的建筑物,重建早已消失的歷史建筑,追尋曾經輝煌的地方歷史,成為當下很多遺產地的闡釋核心內容。這種對于城鎮遺產的闡釋是否符合文化遺產保護的核心思想,其實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1992年,文化景觀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一個類型的動議肇始于在美國圣菲(Santa Fe)召開的世界遺產委員會第16屆大會。同年,在越南會安通過的《會安草案——亞洲最佳保護范例》(簡稱《會安草案》)中,世界遺產委員會又對文化景觀作了補充定義。文化景觀類遺產具有兩個方面最重要的特征:一是現今還有人在居住、生產和生活, 因而這種遺產不是靜止,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發生變化;二是不但是人類創造的有形的物質作品,同時包括了人們的觀念和行為等無形的或動態的非物質的東西。

作為動態的,一直有人居住、生產和生活的城鎮文化景觀而言,對其保護工作最難把握的也是以上的兩個特征。通常而言,在文化遺產概念的理解上,“完成際代傳承,即上一代人遺留給下一代人的財富”這一特點,為眾人所知。但是對于如何將繼承于前人的文化遺產,賦予當代的記憶和思想價值而完成新的際代傳承交于我們的后代,從而保證遺產的延續性和歷史完整性,卻往往為人所忽略。

相對于冷冰冰的歷史文獻而言,充滿感情的集體記憶具有現實意義。從個人而言,記憶的目的是在變化的時空中通過對過去經歷的重現來構建自我身份的認同;從某個群體而言,記憶的目的是通過該群體共同經歷的提煉和重構形成集體記憶,從而加強集體的認同感;從社會而言,記憶的目的是通過對各種集體記憶的提煉,形成可以跨越世代以區分不同文化的社會記憶。

“集體記憶”這個概念在1925年由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其認為“集體記憶具有雙重性質——既是一種物質客體、物質現實,比如一尊塑像、一座紀念碑、空間中的一個地點,又是一種象征符號,或某種具有精神涵義的東西、某種附著于并被強加在這種物質現實之上的為群體共享的東西。”[21]他還特別指出,集體記憶框架并不是個體記憶的簡單累加,也不是一個空洞的、可供別的記憶填充進去的形式,它實際上是一些工具,供集體記憶根據當下社會的主導思想來重構關于過去的意向。其后, 皮埃爾·諾拉(Pierre Nora)為《新史學》撰寫的“集體記憶”詞條中寫道“集體記憶的研究應該從‘場所出發……這些場所是社會、民族、家庭、種族、政黨自愿寄放它們記憶內容的地方,是作為它們人格必要組成部分而可以找尋到它們記憶的地方,這些場所可以具有地名意義,如檔案館、圖書館和博物館;也可以具有紀念性建筑的屬性,如墓地或建筑物;也可以帶有象征意義,如紀念性活動、朝圣活動、周年慶典或各種標志物;也具有功能屬性,如教材、自傳作品、協會等。這些場所都有它們的歷史。”在其主編的《記憶之場》對可以確定為“記憶之場”的事物重新劃分為三類:物質的、象征性的和功能性的。它們成為“記憶之場” 是“記憶” 和“歷史” 雙重影響的結果,它不是記憶本身,也不屬于歷史,它處在記憶和歷史之間[22]。

可以看到場所不但是記憶,尤其是集體記憶的載體,也是聯系記憶和歷史的特殊通道,也構成了場所的精神和靈魂。場所和記憶一直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對于各類建成環境,記憶是可辨別場所形成的關鍵因素之一。人不可避免地總是在充滿各種記憶的場所空間內活動,這些記憶濃縮并存儲在構成這一場所的各種建筑、紀念物、景觀、空間、肌理等各種要素中。作為集體記憶參照的內容,場所特定的形態秩序反映出社會在不同階段時期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發展關系與作用,不僅構成人們最直接的日常生存生活經驗與社會觀念,同時也成為達成集體回憶與社會認同的主要內容。

阿萊達·阿斯曼(Aleida Assmann)在《回憶空間》中從回憶實踐的角度入手,把記憶分為“功能記憶”和“存儲記憶”,功能記憶是一種“有人棲居的記憶”,它的特征是具有群體關聯性、價值關聯性和選擇性,并且是面向未來的。與它相比, 存儲記憶是“無人棲居的記憶”,它收留的是與現實失去聯系的記憶,是所有記憶的記憶,在歷史學科等相關學科的努力下,這些無人棲居的遺留物得以保存,當回憶的社會框架發生變化時,它們也有可能再次被喚醒,進入到功能記憶的范疇。在集體層面上,存儲記憶的存在對功能記憶來說又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批判作用,是功能記憶的廣闊背景,是“復興”文化的前提條件,是文化知識更新的基本資源,也為文化轉型提供了可能性[23]。從遺產闡釋的角度而言,可以說泉州文廟是“存儲記憶”, 華僑大廈是“功能記憶”,同時由魁星閣上層建筑移建的百源清池八角涼亭成為連接存儲記憶和功能記憶的一個重要節點,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集體記憶場所敘事的空間要素。場所敘事,源于20世紀60年代末出現的敘事學。場所敘事的表達方式在于,敘事者以空間物質要素作為敘事媒介,借助能指與所指的符號學途徑,向觀眾表達場所意義,從而激發情感體驗。這一過程存在于讀者的解讀過程中,讀者依據敘事媒介與個人知識體系對場所進行自我詮釋。這種體驗不僅源于場所物質空間帶來的“感覺”層面,更關注場所空間的象征意義。可以通俗地理解為:運用敘事的媒介、手段與策略,借助場所的物質與非物質要素與載體,將空間的文脈信息(歷史記憶、社會文化等)及其語境呈現出來,從而使得隱性的、片段的屬地文化信息較為直觀、完整地凸顯出來, 進而來建構使用者與記憶場所之間的根植關系[24]。

在魁星閣原址上建設的華僑大廈是當代僑鄉重要的集體記憶之場,而八角涼亭體現了對于歷史記憶要素(魁星閣)的智慧性保存,二者與文廟其余部分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場所敘事的空間要素,將歷史性的記憶和當代的集體記憶完美地結合到了一起,構成了一個真實的、完整的古城集體記憶之場,使得歷史有了溫情。對于華僑大廈和八角涼亭兩個要素的任何改變,都是對于泉州古城集體記憶的延續性和完整性的人為割裂。對于這個集體記憶之場,問題的核心不在于所謂“歷史環境”的恢復,而是如何通過這一場所的敘事重構來達成對于當代集體記憶的總結和闡釋,在這一場所上賦予新的歷史文化信息,更好地完成古城文化遺產的代際傳承。

同樣位于泉州古城的南外宗正司遺址上的梨園劇院的保存,則更好地體現了集體記憶之場在古城遺產闡釋系統中的作用。梨園戲是閩南延綿800 多年的“活化石”,隨著“文革”的結束,這一古老地方戲種得到了恢復。由于演出增多,當時泉州能夠演出的群眾戲院和大眾戲院排戲困難,梨園劇團決定建自己的劇院,找惠安的師傅看了古榕巷的位置,1981年用資10萬元的梨園劇院正式啟用。2021年泉州申遺中,作為體現“多元社群+城市結構”的南外宗正司遺址的考古工作是申遺工作的重中之重。如果將正好建于遺址之上的梨園劇院拆除,的確可以加快考古工作的進程,但是一段古城居民珍貴的集體記憶載體將消失于古城的歷史之中。最終,梨園劇院得以保存改造成為“南外宗正司考古遺址博物館”,結合南外宗正司考古遺址共同重構了泉州古城的“回憶空間之場”,將作為歷史記憶的南外宗正司考古遺址和作為當代集體記憶的梨園劇院結合起來,重構了這一集體記憶之場的敘事,完善了古城遺產的闡釋系統。

城鎮文化遺產的保護與闡釋更應該聚焦于具有情感溫度的傳承于際代之間的集體記憶之場,將曾經輝煌的地方歷史和溫情的當代集體記憶有機聯系而完善文化遺產的闡釋系統。

遺產闡釋與展示的虛擬現實路徑

黃華青(上海交通大學設計學院 上海 200030)

2022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意見》提出,“發展數字化文化消費新場景,大力發展線上線下一體化、在線在場相結合的數字化文化新體驗”;同年10月,工信部、教育部、文旅部等五部門聯合發布《虛擬現實與行業應用融合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6年)》提出,加快推進虛擬現實技術的多行業多場景應用落地,在“虛擬現實+ 文化旅游”板塊“推動文化展館、旅游場所、特色街區開發虛擬現實數字化體驗產品,讓優秀文化和旅游資源借助虛擬現實技術‘活起來。”隨著故宮博物院的“云游故宮”、敦煌研究院的“數字藏經洞”等虛擬展示項目火爆出圈,虛擬現實技術在文化展館和旅游場所的應用場景不斷拓展。虛擬現實路徑下的遺產闡釋和展示作為一種當代表達的新形式,也成為國內學界和實踐界關注的熱點話題。

虛擬現實技術在文化遺產領域的應用可追溯至20世紀90年代,最早以“數字遺產”或“文化遺產數字化”的概念出現,偏重于將有形的文化遺產通過技術手段轉化為數字化形態以利于記錄、查詢和傳播[25]。歐盟于2008年發起Europeana計劃, 將盧浮宮、大英圖書館等歐盟文化遺產以數字化平臺的方式予以展現;更有針對建筑與考古遺產的數字化項目,在歐洲十三個國家的歷史文化遺產地投入三維掃描及場景復原技術[26]。2015年《經濟學人》雜志推出虛擬現實實驗室,與三星的Gear VR合作,“復原”伊拉克戰亂中被破壞的博物館[27]。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自2013年開始舉辦“世界數字遺產大會”,將數字遺產聚焦于五大類型、六個主要工作領域。便捷的應用程序以及虛擬現實終端設備的技術進展,讓現實和虛擬的無縫接合變得不再遙遠。

2016年被稱作“VR(虛擬現實)元年”[28]。Meta、Google、Sony、百度等互聯網公司積極推動虛擬現實技術不斷迭代并走入大眾生活,虛擬現實設備作為繼個人電腦、智能手機之后的又一全新計算平臺,成為各行業發展的新信息平臺支撐,在文旅、教育、醫療、體育等行業廣受期待。虛擬現實技術作為一種劃時代的遠程交互與沉浸式體驗技術,建構了一套集數字動畫、互動影像和可穿戴設備于一體的新體系。其核心特征包括“沉浸”和“在場”兩個層面:“沉浸”關乎虛擬現實的客觀技術, “在場”則更注重受眾的主觀體驗。2017年以來,虛擬現實技術發展步入智能化發展新階段,體現在人機交互的自然化、虛擬對象模型的可進化性;它在遺產領域的運用不再限于“身臨其境”,更能逐步實現一種智識與感性兼顧的“深度交互”。

近年來,虛擬現實技術的突破進展引發學界廣泛討論,成為建筑史、遺產保護和活化、博物館學等領域不可回避的議題。2021年英國諾丁漢大學舉辦的國際傳統建成環境與研究會年會(IASTE)以“虛擬的傳統(Virtual Traditions)”為題,討論了在空間和數字建模、數據挖掘等科技創新之下現實與虛擬景觀交織的智識對話和互動影響。麻省理工學院馬克·賈宗貝克教授(Mark Jarzombek)發起的“數字考古和虛擬敘事”設計工作坊,在對巴勒斯坦村落里夫塔的考古和數字復原實踐中,用3D模擬技術建構了融合物質環境和歷史敘事的沉浸式虛擬體驗,由此探討“歷史線索能否在詳盡的場地物質環境下得以空間化”的命題;新加坡國立大學何培斌教授則基于敦煌莫高窟的數字化模擬,探索了沉浸式體驗在數字遺產中運用的技術路徑,討論了如何從本體論視角在虛擬空間中增強共情性及參與感。這些前沿探索無疑為遺產的闡釋和展示帶來了新的視野。

在虛擬現實技術如火如荼地應用于文化遺產領域的背景下,學界仍需保持冷靜頭腦,對現存和隱含的問題進行剖析,對未來可能的發展方向進行展望。就筆者有限的經驗而言,遺產闡釋和展示的虛擬現實路徑的開拓,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一、強化內容生產能力,凸顯虛擬遺產與現實遺產的互補關系

目前在文化展館、旅游場所、特色街區的遺產展示中,常見的虛擬現實應用大多采取“數字孿生”模式,即無限逼近真實地還原現實。這種展示模式的優勢在于:降低參觀門檻、擴大遺產受眾面;分流線下觀眾,緩解景區壓力,保護遺產和文物免遭損耗和破壞等。尤其在過去幾年的疫情期間,數字孿生模式的遺產闡釋和展示更快得到了推廣。

然而,虛擬現實的目的終究不是取代現實, 而是輔助現實、增強現實和擴展現實。隨著觀眾對于數字化文化消費的需求和要求不斷提升,虛擬現實應用在復刻現實IP的基礎上,更應著力提升內容生產能力,探索虛擬遺產與現實遺產的互補關系, 具體可從兩方面著手:其一是展示內容的互補。虛擬世界突破了物理空間的邊界限制,可承載的展示內容遠多于現實展廳;還可設置更多展示層級,讓展示內容契合不同層次觀眾的不同需求;非物質因素和記憶也可能在虛擬世界找到更多元的展示形式,與物質遺產更緊密地結合。其二是展示方式的互補。沉浸式、交互性作為虛擬現實的核心特征, 將極大豐富遺產展示的形式,例如以游戲為載體的遺產闡釋和展示,讓觀眾化身為“玩家”,在探路、尋寶、闖關等交互形式中潛移默化地學習遺產知識,從空中、水中等非常規視角來觀看遺產,將顯著增強遺產對年輕化觀眾的吸引力。因此,源于現實而超越現實,或將成為虛擬遺產闡釋和展示的主要探索方向。

二、以人為中心,彌合虛擬遺產與現實遺產的體驗差異

傳統遺產闡釋和展示容易出現“見物不見人”的問題,圍繞物質遺產本身而忽視了觀眾主體體驗;相比起來,虛擬遺產的體驗往往采取“第一人稱”視角,有利于以人為中心建構遺產闡釋和展示的新模式。以人為中心,意味著強調觀眾在遺產環境中的具身化體驗,重視觀眾與遺產的交互過程,關注觀眾對于闡釋內容的接受度等。為了實現以上目標,需看到虛擬遺產和現實遺產之間存在的體驗差異,進而借助設計和技術的手段盡可能彌合。

在設計層面,人對于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的體驗存在著多維度差異。例如尺度感知方面,虛擬空間的尺度感知顯著小于現實世界,觀覽視角則大于現實的人眼視角;又如行進速度方面,虛擬人的行進速度要快于現實世界,單位時間內可參觀的虛擬展館面積也更大;信息密度方面,虛擬世界中觀眾的信息接受速度、效率亦不同于現實,遺產闡釋和展示的信息密度布局應有所不同。這些因素賦予了虛擬現實的展示設計以新的特征,直接“復制” 現實遺產,將難以在虛擬世界營造等同或更好的體驗。因此,遺產展示設計中的尺度、空間、信息密度等基本問題皆需探索新的干預路徑。

在技術層面,虛擬遺產的體驗有賴于關鍵技術的突破,如近眼顯示、渲染處理、感知交互技術等,目的是改善虛擬現實終端設備的體驗感知精度、維度和舒適度,推進虛擬現實世界的交互性向自然化、沉浸化、智能化方向發展,也讓虛擬遺產的體驗性接近現實遺產,并開拓現實遺產無法展示的維度。

三、完善虛擬遺產理論體系,支撐遺產闡釋與展示實踐的開展

與近年來虛擬現實技術的高速迭代及實踐應用場景的不斷拓展相比,國內關于虛擬遺產的理論建構還遠遠不足。如何認知“虛擬”與“現實”的關系?“虛擬”是否會取代“現實”?“現實” 又如何在“虛擬”的推動下演變?實際上,“虛擬”對于現實的第一次沖擊可追溯至19世紀攝影術的發明,并帶動了相關理論重構。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這篇著名論文中評論道,“人們已浪費諸多無用的思緒來辯論究竟攝影是否算是藝術,而最核心的問題卻未被提及——即攝影術的發明本身是否已改變了整個藝術的本質。”[29]實際上,以寫實為主的繪畫藝術在攝影術之后逐步走向抽象化、多元化表達,攝影術并未毀滅藝術,反而推動了藝術的發展,開拓了藝術表達的維度。

奈扎·阿爾薩耶(Nezar Alsayyad)沿著本雅明的路徑推進思辨:“我們無需浪費力氣去追問虛擬究竟能否、或在何種精度上代表現實,而更應先認識到,虛擬的出現已在根本上轉變了我們認知當下現實的方式。”[30]在理論層面,虛擬世界的出現本身已構成了一個亟需理論化的對象,其流動性、不確定性顛覆了現實遺產研究中關于原真性、傳統等概念的既有認知;同時,虛擬世界賦予我們重新認知現實遺產的可能,成為我們以全新視角體察歷史環境的新媒介,也提供了建立現實世界與再現的過去之間無縫銜接的新框架。

最后,遺產闡釋和展示的虛擬現實路徑建構,除了關注虛擬世界的客體,還要關注其生產主體的演變——在虛擬世界所倡導的開源和去中心化概念之下,遺產的闡釋權或將從專家更多地向大眾轉移,從傳統的“專家生成內容(PGC)”轉向“用戶生成內容(UGC)”,真正推動遺產的共享和共建;尤其在AI技術范式興起的背景下, “人工智能生成內容(AIGC)”與虛擬現實技術的結合,還將給遺產的闡釋和展示帶來更多可能。

數字化作為遺產價值闡釋和展示的新方式

——以工業遺產為例

孫 淼(上海大學文化遺產與信息管理學院 上海 200444)

工業遺產是人類工業文明的見證。作為生產型遺產,其核心價值源于特定歷史時期生產活動遺留下的建筑物、構筑物、礦場、機器設備和文獻檔案等有形要素,以及歷史演化過程中形成的社會關系、文化習俗和公眾記憶等無形要素。真實完整地闡釋和展示工業遺產價值,加深公眾對于過去生產活動的認知和感受意義重大。2022年3月通過的ICOMOS《國際文化遺產旅游憲章》中提出:通過易于公眾理解的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提高公眾意識和游客體驗。探索相應的實現方式和技術支撐,成為當前工業遺產的研究重點。

數字化是工業遺產價值闡釋和展示的新方式。近年來,以人工智能、數字孿生、人機交互等為代表的新一代數字技術,呈現出時空跨越、虛實映射和開放共享的優勢,為工業遺產價值闡釋和展示創造了新的機遇,有效增強了公眾的價值洞察力和具身體驗感。在我國,數字化正成為工業遺產研究實踐的新方向:2020年,國家發改委等五部委印發《推動老工業城市工業遺產保護利用實施方案》,提出利用數字技術開發工業博物館資源。2021年,工信部等八部委印發《推進工業文化發展實施方案(2021—2025年)》,進一步強調工業文化的資源數字化和產業數字化。2023年,工信部修訂印發《國家工業遺產管理辦法》,提出建立和完善國家工業遺產檔案數據庫,加強數字化管理。此外,工信部工業文化發展中心牽頭成立了工業元宇宙協同發展組織,發布《工業元宇宙創新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2—2025年)》,推出“天工數藏”平臺等新型應用場景。工業遺產價值的闡釋和展示正在加速邁向數字時代。傳統的價值闡釋和展示方式,多是由管理者和專業人士主導,保護工業建筑和設施、建設工業博物館、規劃工業旅游線路、出版書籍、文章報道或開辦講座等。然而,鑒于支撐核心價值的生產活動多已退出,傳統方式難以真實、完整、包容地呈現工業遺產價值,面臨至少三方面挑戰:

一是遺產價值難以突破時空約束真實展現。工業遺產價值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呈現出“層積性”特征。然而公眾所見,僅是當前時間“切面”上的表層價值,難以“穿透”至歷史上的各個時期。同時,過去的工廠選址一般遠離生活區,尤其是一些軍工單位,鑒于安全因素多坐落在偏遠的山區、草原或沙漠地帶,氣候惡劣、交通不便、可達性較差,公眾接觸難度高。

二是遺產價值的完整性缺乏保障。老工廠在從設施向遺產的身份轉變中,往往伴隨著生產功能的退出、機器設備和流水線的拆除、以及老職工的轉崗離退,僅剩的空蕩廠房難以呈現其曾經作為生產場所的完整意義。尤其是針對工業遺產的歷史、科技和社會等無形價值要素,公眾僅通過文字、圖片和視頻音頻等形式難以全面洞察。

三是遺產價值傳播的包容性不足。當前,價值傳播工作多是由管理者和專業人士主導。這一傳播方式建立在權威性的工業遺產話語體系之上,體現了主導群體的職業偏好和利益訴求,且是對公眾的單向價值輸出,呈現出等級化和中心化特征, 缺少引導老職工等其他利益相關群體參與的包容性機制。

本文認為,數字化能夠有效應對工業遺產在價值闡釋和展示中面臨的挑戰。通過發揮數字技術的時空跨越、虛實映射和開放共享的優勢,整合突破時空約束的價值內涵,打造虛實相生的價值呈現形式,建立多方參與的價值闡釋機制,針對工業遺產價值的數據管理、資源開發、內容呈現、參與群體和產業轉化等多個維度,系統性地構建闡釋和展示的新方式。

(1)管理數字化,奠定價值闡釋和展示的數據基座。建立全面完善的工業遺產資源數據庫,基于ARCGIS平臺奠定數據基座,是實現基于價值的工業遺產闡釋和展示的基礎。借助機器視覺和人工智能算法,從多年份遙感影像中識別提取工業歷史建筑,一是能夠幫助我們快速發現那些廢棄或位于偏遠地區的工業遺產,為開展全面、廣泛和精準的工業遺產普查工作提供方法;二是可以比對分析工業歷史建筑的建設年份、評判保護利用現狀,進而建立一套由產權人自下而上申報、和管理者自上而下發現相結合的工業遺產認定路徑;三是借助數字孿生和區塊鏈技術,賦予每處建筑、設備等核心物項一張“數字身份證”。通過“一張圖”的形式推進工業遺產有形和無形價值要素的數字化、集成化、可視化。尤其是針對那些面臨消亡風險或保護難度極大的工業遺產,數字化可以縮微孿生,避免價值要素因時間流逝或外部干涉而逐漸凋零。

(2)資源數字化,豐富價值闡釋和展示的對象內涵。數字孿生技術的優勢不僅在于真實準確的表達當下,還能夠復刻歷史,創建未來,極大豐富了工業遺產的對象內涵。在保持真實性和完整性的基礎之上,一方面可以利用激光掃描、機器視覺和人工智能算法等技術手段,高效率、低成本地采集老廠房、碼頭、貨棧、機器設備、植被水系乃至檔案資料等有形價值要素的數字模型,真實還原工業遺產現狀;另一方面借助3D建模、逆向工程等數字建構方法,重現不同歷史時期的生產場景,復原過去的廠區環境、生產流水線、職工日常生活方式等,并模擬其變遷過程。公眾還可以根據自己的洞察和理解,暢想創建工業遺產保護和活化利用的未來,繪制工業遺產全生命周期的“時空畫卷”。此外,數字孿生技術的多面性特征,能夠緩解價值闡釋和展示中面臨的復雜性和爭議性矛盾,比如從不同群體的視角構建價值矩陣等。

(3)呈現數字化,提供價值闡釋和展示的沉浸體驗。互聯網和人機交互技術,為工業遺產提供了適當的、激勵性的和現代的教育培訓和文化旅游形式,為公眾和游客沉浸式體驗工業遺產的價值, 尤其是那些在現實生活中已經消亡、或是難以接近的價值要素提供了生動易解的技術手段。比如借助VR、AR設備或立體視覺呈現技術,公眾可以在博物館中學習古人手工制陶流程,在鋼鐵廠體驗熱軋型鋼鑄造產生的感官沖擊,在遺址中重溫航空航天設備發動時的震撼等,既能自由探索感興趣的歷史細節,亦可具身理解工藝流程和生產邏輯。同時,借助高速率、低時延和大連接的5G網絡和云計算技術,工業遺產的價值傳播得以跨越空間約束,推動那些位于偏遠地區的三線建設、核工業以及仍封閉生產的工業遺產進入大眾視野。公眾可以通過遠程教育培訓、虛擬漫游、數字文創、線上博物館等應用場景,深度洞察體驗工業遺產的核心價值。

(4)參與數字化,包容價值闡釋和展示的多元群體。相比管理者和專業人士為代表的傳統主導群體,數字化能夠賦予更廣泛的公眾以參與價值闡釋和展示的權利,以“數字平權”的價值觀改變社會對工業遺產的權威化解讀。工業遺產是人民的遺產,既由人民創建,也應服務人民。尤其是那些曾經在工廠里工作、工廠邊生活的老職工等利益相關群體,對遺產價值有著源于個人情感的獨特解讀, 其自身亦是遺產價值的組成部分。借助數字化平臺和交互式應用程序,老職工及其家屬等群體能夠相對容易地參與到工業遺產價值闡釋和展示工作中來,例如發現核心物項、補充詮釋價值、基于親身經歷口述歷史等,從而開辟出一條在地、多元、基于情感鏈接的闡釋和展示新途徑。管理者、專業人士、從業人員和老職工等利益相關者共同構成了多元參與群體,數字化則搭建起各方包容與對話的平臺。

(5)產業數字化,賦能價值闡釋和展示的經濟轉化。工業遺產的價值闡釋和展示應促進價值實現。具體路徑是將其固有價值轉化為創意價值,通過闡釋和展示持續建構價值認同,吸引創造文化資本流量,并基于文化生產和文化消費的方式塑造文化產業[31]。過程中,借助一些數字化應用場景, 可以催化價值轉化效率,加快價值認同構建,提升流量吸引能力,推動文化產業的可持續發展。一是工業遺產元宇宙。元宇宙具有虛實映射和沉浸交互的特征,能夠為用戶提供現實虛擬互動、線上線下聯動的參與方式,接入展陳、檔案、會議、商業、娛樂、文旅、研學教育等多類應用模塊。二是數字文化產品。以工業遺產知識產權IP為對象,創作主題電影、電視劇、動漫、電子游戲、數字藏品等文化產品,持續吸引流量,提升文化認同。三是區塊鏈保護數字版權。基于分布式存儲、加密和高算力,開發對應工業遺產物項的唯一數字憑證,建立利于版權保護的確權和溯源機制,為復雜的價值闡釋和展示提供信任鏈。此外,數字技術的加速迭代也將催生更多產業模式。

綜上所述,數字化不僅能夠為公眾提供真實、完整的價值內涵和價值體驗,還可以建立起價值詮釋的包容性機制,為深度闡釋和展示工業遺產價值提供了實現方式和技術支撐。隨著我國工業遺產數字化轉型的持續推進,探索通過數字化方式闡釋和展示工業遺產價值,推動基于價值實現的工業遺產可持續發展,應成為下一步研究實踐的新方向。

遺產闡釋與展示:解讀ICOMOS《國際文化遺產旅游憲章》

張柔然(劍橋大學麥克唐納考古研究所 英國劍橋;深圳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 廣東深圳 518606)

自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通過以來,國際遺產保護運動蓬勃開展。過去的半個世紀見證了遺產保護的范式轉變,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的遺產范式逐漸取代舊的遺產保護模式。從單純以保護為主的舊模式轉向以文化與旅游融合的新型模式,廣泛融入社區,并采用數字化等新技術手段闡釋遺產價值;從保存遺產歷史價值轉向構建遺產當代價值;從依靠以官方單一敘事為主到依托文化多樣性創造遺產的社區意義和價值。

新時代文物工作22字方針,增加了“挖掘價值”“讓文物活起來”。文化遺產只有在利用中才能真正實現可持續保護,使其價值在繼承與創新中傳承。文化旅游是兼顧遺產保護與利用、傳播遺產價值以及實現遺產活化的重要途徑。ICOMOS 《國際文化遺產旅游憲章》(2021)(以下簡稱《憲章》)準則3提出“通過易于公眾理解的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提高公眾意識和游客體驗” [32]。負責任的文化旅游應將文化遺產與東道主社區置于中心,讓其更加全面、深入地挖掘遺產價值,采用跨學科前沿技術展示遺產,探索更利于游客接受的闡釋和展示方式。

一、《憲章》定義下遺產的闡釋與展示

“闡釋”與“展示”內涵隨著遺產概念的發展不斷延伸,早期遺產研究保存、修復與展現遺產物質的舊范式被公眾參與的新思路取代。遺產的闡釋是傳遞遺產價值活動,展示則是闡釋活動采取的形式。遺產的闡釋與展示可以理解為一個連續的流程,包括遺產闡釋內容的確定、設計闡釋活動、確認展示方式與所需設施、展示空間與流線等。《憲章》明確了闡釋與展示對于文化遺產與旅游的重要性并指出:第一,文化遺產的闡釋與

展示為社會提供了教育和終身學習的場所,不僅能加深人們對文化及其遺產的認識和理解,還能夠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包容與對話,提高當地社區的發展能力。第二,作為負責任的旅游和文化遺產管理者,應確保文化遺產的準確闡釋和展示,尊重推廣和傳播的方式,為東道社區提供展示文化遺產的機會,并為游客提供有價值的體驗。遺產展示應傳達多樣性和關聯性的文化價值,提高公眾對其重要性的認識和理解。在闡釋和展示遺產時應具有包容性,利用現代技術進行教育和培訓,關注保護和社區權益問題,讓游客在參觀時有責任感,旅游經營者也應有尊重的態度。第三,遺產闡釋與展示應致力于增強游客體驗性,包括殘障人士的可進入性, 為偏遠地區的游客提供遠程解說工具以及多語言服務。第四,應認識到遺產闡釋和展示是遺產從業者、管理者和東道社區的共同責任。價值闡釋應具有代表性,深入挖掘遺產的科學、文化、歷史、社會、藝術和審美等多重價值,揭示出正確的價值導向,包含前沿的科學知識和本地社區傳統知識。第五,考慮氣候變化問題,遺產地的闡釋和展示應采用新技術,提供關于氣候對當地遺產保護和環境的影響的信息。

二、多元遺產價值挖掘

20世紀90年代起,世界遺產項目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主導下開始融入更多元的價值觀。在遺產旅游活化中,更要順應這樣的趨勢。在尊重文化多樣性的基礎上,充分融合世界遺產突出普遍價值、國家和地方政府層面民族精神價值、當地社區的本土價值以及游客的社會、文化與情感價值等, 構建更全面的遺產價值闡釋與展示體系。

首先,闡釋與展示突出普遍價值是世界遺產地的義務,我國的世界遺產地能夠按照《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的要求建立遺產展示中心來闡釋突出普遍價值。但是如何在游客游覽過程中通過不同主題的游徑,將突出普遍價值自然地傳遞給觀眾還需進一步改進。

第二,從國家和地方政府層面,應充分挖掘和凝練中華民族精神與多元民族認同感,將其融入到遺產闡釋和展示體系中。近年來,我國通過大型系列遺產(絲綢之路、大運河)和國家文化公園(長城、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等的保護、傳承與管理,構建中華民族精神價值和民族認同價值。但如何在其他不同類別的文化與自然遺產地中,闡釋多元的國家和民族價值仍需繼續努力。

第三,當地社區的傳統知識對深入挖掘遺產價值起到重要作用。傳統的自上而下的闡釋與展示模式需要結合社區傳統知識體系。澳大利亞烏魯魯-卡塔丘塔國家公園(Uluru-Kata Tjuta National Park)20世紀90年代起,將公園的管理權賦予當地的阿南古(Anangu)土著人,并在聯邦政府的指導下,建立了一套以阿南古土著人為核心的敘事體系。記錄阿南古土著人口述史,了解和理解傳統文化的生態知識,使其作為公園展示的首要內容,并在展示體系中將這些傳統知識作為向游客闡釋的核心。我國的文化與自然遺產地有著豐富的當地社區傳統知識,若想充分調動當地居民的積極性,就應將當地社區的傳統知識作為遺產闡釋和展示的核心,特別是以歷史名城和古鎮名村為主體的遺產地。

第四,游客在遺產旅游中常被認為是闡釋與展示遺產價值的主要對象,能給遺產地東道居民帶來經濟價值,但同時大眾旅游可能對遺產價值的真實性和完整性造成負面影響。我們應認識到游客并不是被動接受遺產價值的闡釋,他們在游覽遺產地的過程中,會將自身的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與遺產價值聯系在一起,創造出游客的社會、文化與情感價值。這些游客所積極創造的價值部分,目前在遺產的闡釋和展示體系中常常被忽視。

三、以體驗為核心的遺產價值展示

《憲章》指出,游客的文化體驗是文化旅游最重要的部分。文化旅游的核心在于使游客體驗到當地的傳統生活方式,因此在保護好遺產的物質性要素以及原住民傳統生活狀態的基礎上,發展文化旅游才能更準確地實現遺產價值的闡釋與展示。例如,元陽哈尼梯田文化景觀是當地哈尼族世代創造出的一套完整的生態與文化交融的體系。為此,遺產闡釋和展示重點不僅是核心區的19萬畝元陽梯田所構成的景觀,還有哈尼文化如何與傳統水、田地等資源的利用和耕作方式相互影響。現代化背景下,經濟發展緩慢的農村地區往往面臨著空心化趨勢,村民外出務工導致傳統的生產方式與傳統知識難以傳承。面對這種困境,只有留住東道居民,才能留住鄉愁。具體來說應該讓東道居民獲益,深度參與游客接待與遺產解說,這樣遺產價值在傳統生產方式中才能正常開展和展現。

此外,《憲章》中提及數字化技術的應用已經成為遺產展示的中堅力量,極大地拉近了公眾與遺產的距離。5G技術的發展成熟掀起遺產的“云游”熱潮,“云游故宮”“手機游長城”等活動為公眾提供了非現場旅游的選擇。虛擬現實(VR) 和增強現實(AR)等前沿技術已經大量運用于文化旅游中,讓可移動與不可移動的文化遺產以更清晰、鮮活的面貌展示于公眾,極大地增強了游客的可進入性。數字技術的使用更能設計故事線索, 以沉浸的方式為游客展示遺產。例如,由國家文物局指導,敦煌研究院與騰訊聯合打造的名為“超時空參與式博物館——數字藏經洞”的沉浸式互動項目,運用多種數字科技,允許用戶在“數字藏經洞”中進入晚唐、北宋、清末等歷史時期,參與在藏經洞中發生的故事。

遺產講述過去,亦能形塑當下和影響未來。隨著時代的發展,遺產在公眾生活里不斷改變扮演角色,以更多元姿態展示在人們日常中。話語權的下放,賦權了包括當地社區、女性、游客在內越來越多的群體,不斷豐富著遺產闡釋傳達的價值觀。數字賦能的遺產闡釋與展示讓文化遺產真正活起來,新興科技也為未來的遺產闡釋與展示提出更高的要求。因此,政府部門、專家學者、遺產專業機構、當地社區及其他利益相關者應通力合作,挖掘和凝練各類遺產地的多元價值,善于運用新型科技,融入東道社區的傳統文化知識,重視游客的個人和集體記憶所帶來的社會與文化新價值,使之更好闡釋遺產價值,展示遺產故事。

遺產價值視角下的感知計算與責任行為

李 淵、梁嘉祺(廈門大學建筑與土木工程學院 廈門市建筑遺產保護智能技術集成應用重點實驗室 福建廈門 361005)

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是我國文化發展長期關注的重要議題,可以概括為三方面:1)文化遺產對民族精神的承載與傳承。2)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3)文化遺產在當今社會的服務功能。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是文化建設的重要內容, 國家對文化遺產及其價值在當代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有很高的要求;遺產價值的挖掘闡釋在遺產地保護、開發與管理體系中扮演著牽頭和橋梁作用,在遺產地可持續發展、維護地方特色、延續歷史文脈等方面也將產生新的經濟、文化和社會效益。

在國際層面上,越來越多世界遺產地成為特定的旅游目的地,遺產旅游的發展具有更廣泛的世界意義。在早期的遺產旅游中,旅游者在遺產地的不負責任行為、不文明行為受到關注,旅游對遺產保護的負面影響引起國際擔憂。出于對遺產旅游可持續發展的關切,《旅游目的地負責任旅游的開普敦宣言》對負責任旅游(Responsible Tourism) 做出明確要求,以求最小化旅游的負面影響。ICOMOS《國際文化遺產旅游憲章》(以下簡稱《遺產旅游憲章》)(2021)進一步強調了“負責任的旅游和文化遺產管理”,并且明確界定了“通過易于公眾理解的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提高公眾意識和增強游客體驗”這一準則。可見,當前文化遺產旅游關注兩大核心——文化遺產的價值闡釋與展示、負責任的遺產旅游行為。一方面,體現了從探討文化遺產的價值內涵到對文化遺產價值進行多元闡釋的應用導向;另一方面,體現了從聚焦遺產客體到關注遺產主體的對象轉變。

當前,在信息技術、空間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下,虛擬現實技術(VR)、增強現實技術(AR)、遺產信息模型(HBIM)、三維虛擬地理環境(3D GIS)等空間表征方式為遺產的闡釋提供了更多選擇。遺產價值的數字化闡釋、結合三維空間和文化價值的精細化表達、BIM技術與3D GIS的深度融合、VR技術與AR技術創造的空間敘事情境等使遺產價值闡釋逐漸從敘事性走向空間量化,推動了遺產價值的空間虛擬化傳播。在新興技術的沖擊下,傳統的在地性闡釋(例如解說牌、導游解說、旅游手冊)等也被要求提供更具有真實性、沉浸感、趣味性的體驗方式。然而,如何評價這些價值闡釋方式的效果同樣不容忽視。現階段遺產旅游發展最突出的矛盾之一是承載遺產價值的空間表征與旅游者空間感知的不匹配問題,由此產生的遺產價值被曲解、旅游者感知差等違背了UNESCO、ICOMOS等提出的愿景與準則。從旅游者角度來看,旅游者在消費過程中所購買的是遺產地的空間游歷權,旅游者的空間體驗是衡量遺產價值感知成效的重要指標。如何有針對性地深化遺產價值闡釋效果、改善遺產地空間體驗、提高遺產地的重游率、促進遺產價值的跨區域傳播等需要在旅游者空間感知與遺產價值闡釋之間建立有效的匹配關系。

旅游者的空間感知不僅能夠作為衡量遺產價值闡釋效果的重要視角,而且是影響旅游者行為的關鍵因素。旅游者感知決定了其對遺產價值重要性的認識和理解,幫助喚醒旅游者在行為發生前、中、后的責任感、責任意識、公民意識,并最終促進旅游者的負責任行為、環境責任行為等,使其從“旁觀者”“學習者”“體驗者”逐漸轉變為“保護者”“參與者”“傳播者”。因此,在“遺產價值闡釋”和“遺產責任行為”間需要建立起以“感知”為核心的中間橋梁,對旅游者感知的測度、計算與評估至關重要。國內外有關旅游者遺產感知或遺產價值感知的研究主要采用建立假設模型與開展問卷測量的方式開展探索,從旅游者自我報告角度提供了感知評價結果;但這種基于傳統問卷調查的感知計算方法難以建立起遺產空間與旅游者感知結果間的聯系。數字化背景下,尤其是面向個體的位置大數據的興起,基于數字足跡的旅游者行為研究成果日漸豐富,結合行為軌跡和問卷調查的空間感知研究已經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方法,其特點在于建立起客觀行為與主觀感知的相互聯系;但這種方式下對行為空間的測度來源于基于行為的空間映射,通常應用于景區或遺產地尺度,難以精細到微觀的空間要素與遺產本體要素。

近年來,隨著以眼動儀為代表的人因實驗設備的便捷輕量化、可獲取性、低成本化,當前學者們正積極探索基于人因實驗的空間感知與旅游者行為研究。基于視覺感知的旅游者行為研究得到豐富探索,應用領域包括景觀評價、旅游規劃、目的地管理、營銷設計、形象認知、空間感知與優化、機理揭示與行為預測等。通過眼動儀可記錄與視覺相關的豐富信息,提供客觀的視覺量化指標,輔助揭示被試者內在心理活動或感知過程。然而,正如行為軌跡追蹤與問卷調查的結合,單一的人因數據難以完整揭示生理指標背后的心理內因,結合眼動等人因實驗數據與傳統問卷調查的感知實驗為進一步探究客觀行為與主觀感知的相互聯系提供有力的數據支撐,已經成為重要的研究方法。總體來看,基于不同研究目的,確定實驗環境、刺激資料、實驗樣本量等環節是當前旅游者空間感知實驗設計的重點;眼動儀和腦電、皮電等其他感知設備與問卷或深度訪談的協同采集是未來趨勢;視覺關注與三維空間信息的交互分析、空間感知與旅游者責任行為的作用機理需要深入挖掘。

此外,正如《遺產旅游憲章》中所強調的, “遺產地的真實性、價值和意義通常具有復雜性、爭議性和多面性”“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必須具有代表性,并體現涉及遺產歷史記憶中的相關分歧部分,它必須建立在交叉學科研究的基礎上”“文化遺產相關學科(即藝術史、歷史、考古學、人類學或建筑學)的知識應有助于遺產地的闡釋和展示并確保其質量”。因此,探討遺產價值闡釋、遺產價值的空間表征、旅游者感知、遺產責任行為及其相互關系應當體現學科交叉性,遺產價值的闡釋內容、闡釋方式、感知途徑應當體現要素包容性,主觀與客觀、大數據與小數據、虛擬場景與真實環境的結合應當體現技術共融性。在上述文化遺產相關學科中,環境行為學與環境心理學從建筑學視角提供了遺產旅游地的空間綜合人文環境對旅游者生理感官和空間感知的影響的集成理論框架。在旅游者行為研究視角下,時間地理學、行為地理學等其他學科為探討不同尺度下的遺產感知與責任行為提供了更廣闊的理論視野。在傳統環境心理學、新興環境行為學理論框架上借鑒地理學的機理研究范式開展學科交叉創新是一個新趨勢。在技術方法的交叉融合上,人因感知與行為追蹤為客觀測度提供工具,問卷計量為機理揭示提供途徑,空間信息技術與虛擬仿真技術為行為預測、空間優化應用提供技術保障,使較為完整的遺產價值闡釋與空間表征——遺產價值與遺產空間感知——遺產責任行為研究具有豐富的理論基礎與可行的技術支持。

綜上,遺產價值視角下的旅游感知與責任行為研究亟待結合不同的文化遺產或文化遺產地、從多維的尺度和多元的視角展開實證分析;在實踐中尋找易于公眾理解的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方式,明晰提高公眾意識和促進旅游者遺產責任行為的具體路徑,在遺產保護的基礎上提升旅游體驗,在旅游者流動過程中傳播遺產價值,實現遺產保護與旅游發展的相輔相成,使“文物保護成果更多惠及人民群眾”“切實做到在保護中發展、在發展中保護”。

縮短公眾理解間距: 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

周小鳳(中山大學旅游學院 廣東珠海 519000)

一、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的概念內涵

“interpretation”一詞在遺產情境下一般譯為“闡釋”或“詮釋”,在旅游情境下一般譯為“解說”。從詞義看,“interpretation”的前綴“in-ter”指“在……之間”,詞根“pret”等于value(價值、估價)引申為“表達”,理解為“為(信息)由一方向另一方/多方表達”[33],指通過解讀、說明促進人們對某個事物的理解[34], 是一個信息傳播的過程[35]。遺產領域的現代闡釋概念最早由蒂爾登(Freeman Tilden)提出,即“闡釋是一種教育活動,通過原真事物、參訪者的親身體驗以及媒體展示來揭示事物的內在意義與聯系對原生事物的利用,并非簡單地傳播實際信息”[36]。其中,闡釋的來源為“物”;闡釋的接受者為“人”;闡釋的手段為媒介[37]。2008年, ICOMOS專門制定全球第一份針對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的憲章,明確指出闡釋是遺產保護工作的必要組成部分與增進公眾欣賞和理解文化遺產地理解的重要途徑,即“一切可能的、旨在提高公眾意識、增進公眾理解文化遺產地的活動”。

2022年,ICOMOS《國際文化遺產旅游憲章》(以下簡稱“新憲章”)進一步提出與國際趨勢相適應的闡釋目標和準則,即“通過易于公眾理解的文化遺產闡釋和展示,提高公眾意識和游客體驗”,旨在于通過闡釋與展示增進人們對文化及遺產的認識和理解,促進文化間的包容與對話并提高當地社區的能力;明確要求從負責任旅游視角對文化遺產進行準確地闡釋與展示,富有敬意地推廣和傳播,為東道社區提供親自展示其文化遺產的機會,為游客提供有價值的體驗,以及發現、充分享受和學習文化和遺產的機會。同時,新憲章明確了遺產闡釋的責任主體(遺產從業者和專業人士、現場管理者和社區),需遵循遺產價值的真實性、多樣性和關聯性、闡釋媒介的包容性及闡釋內容的代表性等原則。然而,新憲章尚未闡明基于負責任旅游的文化遺產闡釋的具體責任是什么及如何闡釋責任。

在文化遺產旅游領域,關于責任的學術概念常見于“負責任旅游”“遺產責任”“社會責任” 等討論,主要從責任主體與責任內容兩方面來界定(見表1)。其中,負責任旅游(Responsible Tourism)是由于旅游活動過程中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引起討論的概念,主要關涉游客、旅游開發商、旅游企業等相關利益主體對旅游產生的經濟、環境和社會影響等負責[44],旨在促進遺產保護、主客互動與尊重、提升目的地社區福祉與居民的文化自信及游客的愉悅體驗[45];旅游社會責任(Tourism social responsibility)主要關涉不同旅游利益相關者的環境責任、社會責任、經濟責任、法律責任等四方面[46][47];遺產責任(Heritage responsibility)主要包括政府、非政府組織、遺產地管理者、社區居民、游客等主體在遺產的保護、保存、展示、理解、欣賞和傳播等方面承擔的法律、經濟、道德與慈善等多層責任[48]。可見,責任實質上是一個多元主體之間互動與利益博弈的復雜關系網絡[49]。

因此,根據新憲章關于文化遺產闡釋與負責任旅游的互動需要及遺產旅游領域的有關責任概念內涵,筆者提出“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 (Responsible Tourism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概念,主要指遺產從業者和專業人士、現場管理者和社區的旅游闡釋不僅僅是一個遺產價值傳遞與公眾教育的傳播過程,更重要的是在旅游闡釋過程中讓公眾了解其旅游對地方社會、經濟、環境產生的全面影響,并鼓勵公眾對遺產旅游地的環境、社會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負責。

接下來,筆者以長城線性文化遺產為例,就當前文化遺產闡釋與公眾理解間距的現狀問題與成因進行分析,進而提出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的基本原則。

二、長城線性文化遺產闡釋與公眾理解間距

1.現狀問題

博物館展陳內容陳舊,公眾難以感悟長城精神具體內涵。傳承弘揚長城歷經千百年所蘊含的偉大精神價值、打造中華文化標識,是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長城文化價值發掘和文化遺產傳承保護的重要指示批示精神,也是十四五時期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根本目標。《長城總體保護規劃》(2019)已經明確長城精神價值具體包括團結統一、眾志成城的愛國精神,堅韌不屈、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守望和平、開放包容的時代精神。但從2019年八達嶺長城與2020年嘉峪關長城的游客問卷調查結果看,大眾游客對長城承載的“守望和平、開放包容的時代精神”存在爭議,認為“明代長城是閉關鎖國的象征,也是我們落后挨打的見證,談不上開放包容,也談不上民族自豪”“長城是為了打戰建造的,是流血的戰爭,不是為了和平”。雖然長城沿線新建了一系列長城專題博物館對長城遺產價值進行闡釋與展示,但是缺乏針對長城不同精神價值的主題闡釋內容。博物館展陳內容仍停留在過去的時間歷史敘事層面,主要圍繞著長城作為軍事防御體系遺產的歷史價值展開,以建筑構件與冷兵器物件為主要藏品,難以深化公眾對長城“守望和平、開放包容”的時代精神內涵的理解。

多元遺產要素闡釋不足,公眾難以感知長城價值的完整性。長城的遺產屬性認知經歷了作為古代軍事斗爭的產物到古建筑再到大遺址、遺產廊道、文化帶與線性文化遺產等大型跨區域性文化遺產的轉變過程,同時其遺產構成要素認知也經歷了從城墻、關隘、堡寨、烽火臺等物質要素到集物質要素與非物質要素、自然景觀與文化景觀為一體的線性文化遺產的轉變過程。然而,當前長城遺產旅游地與長城專題博物館仍以長城物質文化遺產要素價值闡釋為主,忽略長城關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與自然遺產要素的價值闡釋。不同空間的自然遺產景觀是長城建造科學價值與美學價值闡釋的核心依托;長城社區遺產及其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長城社會價值與文化多樣性價值闡釋的關鍵載體。忽視二者與長城整體價值的關聯闡釋,很難讓游客在長城旅游過程感悟祖國大好山河之美與中華文化多元之美。比如八達嶺長城遺產旅游地的岔道村不僅是長城遺產旅游的重要旅游服務空間,也是長城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其在八達嶺長城遺產解說官方文本中長期處于失語狀態,既不利于主客間的文化交流,也不利于豐富游客的地方性文化體驗。

多尺度時空敘事不足,公眾難以獲取長城的完整時空信息。長城作為我國乃至世界上建造歷時最長、分布最廣、規模最大、價值豐富的典型線性文化遺產,具有2000多年的建造歷史,跨域中國15個省市區。然而,當前我國長城的旅游利用仍以點段式為主導,以明長城價值闡釋為核心,同時多時空的長城遺產價值信息尚未整合到統一的傳播載體或數字平臺,致使游客難以從單一點段長城的局部旅游體驗中感悟長城歷史價值的深遠厚重、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與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筆者通過國內多個長城遺產旅游地的游客線上評論內容分析發現,國內游客對長城歷史時期的認知集中在明代,其次是漢代長城,這與目前長城遺產資源利用以明代長城為主相關。同時,長城遺產旅游地的價值傳播以點段為主,缺乏多點段跨時空長城價值的傳播內容,如嘉峪關游客評論:“感覺是欣賞長城太多了,都是明長城,基本上長城的結構、歷史文化、建造的方式都差不多等等,在這里欣賞日落還不錯,它和居庸關,山海關并稱為中國三大名關”。

遺產闡釋與展示信息失真,公眾難以認知長城的真實歷史。真實、完整地保護長城及其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價值是長城遺產工作的根本目標。真實性原則是長城考古挖掘、價值認定、恢復重建、闡釋展示等遺產實踐的基本理念,主要從文化遺產的設計、材料、工藝和環境四個方面進行檢驗。然而,目前長城遺產價值闡釋的真實性問題仍然存在諸多爭議。例如,對社區型長城資源通過整體搬遷創造無人居住的保護型社區或旅游型社區是一種“見物不見人”失真闡釋的重要體現;基于遺址重建或仿建的長城資源歷史真實性缺乏說明,且部分與原始遺址信息不符,如山東七星臺風景區在四界首段齊長城遺址仿建明長城形態建筑物,卻命名為“新齊長城”。缺乏歷史依據的破壞性建造,不僅損害了長城本體遺存環境,也造成了遺產價值闡釋與展示的嚴重失真。

2.原因分析

一是闡釋者的價值認知不完整。長期以來, 大尺度跨區域長城線性文化遺產的旅游利用與傳播是碎片化的、不連貫的。同時由于國內缺乏關于長城線性文化遺產整體價值統一的認知框架,導致長城局部遺產旅游地的闡釋者難以準確地、完整地認知其整體價值內涵,也缺乏局部與整體價值的內在關聯的闡釋指導框架。

二是闡釋者的責任認知不完整。雖然遺產實踐長期倡導負責任旅游,但聚焦于生態環境與遺產本體的保護責任,缺乏對遺產經濟、社會文化環境責任的宣傳推廣。與國外相比,中國情境下的負責任旅游理念在遺產闡釋與展示實踐中缺乏具體的操作工具,導致闡釋者對負責任旅游概念內涵認知不完整,難以踐行好負責任的旅游闡釋。

三是闡釋者之間缺乏協同合作。長期以來, 受屬地管理體制與多元保護利用主體限制,長城關聯遺產旅游地闡釋者以點段長城資源的局部傳播視角為主,缺乏信息整合、協同傳播的常態化交流共享平臺與機制保障。這容易導致長城遺產價值的重復傳播,難以產生疊加累積效應豐富與延伸長城的整體價值內涵。四是游客游覽行為的短暫性限制。游客在不同長城遺產旅游地的游覽行為是短暫的、局部的、不連貫的空間體驗,加上碎片化遺產闡釋,使其在旅游體驗中難以整合有效信息形成對大尺度線性文化遺產整體價值豐富內涵的完整認知。

二、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的基本原則

結合長城線性文化遺產闡釋與公眾理解間距的現狀問題和原因分析及新憲章內容要求,筆者提出“可及性”“包容性”“真實性”“整體性”作為負責任的文化遺產旅游闡釋的基本原則。

可及性原則(Accessibility)。需要從遺產本體的可及性、闡釋信息的可及性與社區居民的可及性三個維度展開。第一,遺產本體作為一種價值信息載體,在保護遺產本體安全的前提下闡釋者需為游客提供與遺產本體進行物理接觸或數字接觸的渠道,以促進游客與遺產的互動體驗進而更深層次認知遺產價值。第二,闡釋信息的可及性需借助平面、立體、網絡多元融合媒介打破時空界限,方便游客在地或離地游覽時均能便利獲取遺產價值信息。第三,社區作為一種遺產或旅游空間,也是承載遺產信息的敘事空間。社區居民是遺產的生產者也是傳播者,在遺產旅游闡釋實踐中需防止其闡釋主體角色被邊緣化,為其與游客互動交流搭建橋梁,深化游客的文化體驗。

包容性原則(Inclusivity)。在闡釋文本生成與傳播過程中,首先,要尊重遺產多元利益相關者的發聲權利并提供發聲機會,構建具有多元聲音的包容性闡釋體系,讓社區居民和游客成為遺產保護利用效益的享有者同時也成為遺產闡釋展示的主體。其次,增強闡釋媒介使用者的包容性,為弱勢群體提供無障礙的闡釋媒介,保障其享有文化遺產教育與旅游的公民權利。

真實性原則(Authenticity)。文化遺產旅游領域的真實性具有多元主體的建構性與不同情境的流變性。同時,遺產價值兼具客觀性與主觀性、絕對性與相對性,不僅取決于遺產客體本身,也取決于價值認知的主體,是一個多元主體共同建構的動態過程。因此,文化遺產旅游闡釋關涉的真實性既包括遺產的客觀真實性,也包括多元主體在文化遺產保護利用過程中共同構建的主觀真實性。一方面, 闡釋者要以客觀真實性為第一要義,向游客真實地傳遞遺產的歷史價值與科學價值信息。另一方面, 在遺產客觀真實性的可接受變化范圍內,允許不同利益相關者參與遺產精神價值、社會價值的建構進而不斷豐富遺產的闡釋內容。

整體性原則(Integrity)。首先向游客完整地闡釋遺產整體價值信息,具體包括遺產時空的連續性、遺產要素的兼容性與價值內涵的完整性。其中,遺產多尺度時空的連續性闡釋,將過去、現在、未來時空關聯,保障遺產的延續性;遺產多元要素的兼容性強調自然與文化遺產、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融合性闡釋,保障遺產要素的整體保護;價值內涵的完整性從歷史、科學、美學、精神、社會等多維、多層次闡釋,保障遺產價值的完整傳承。其次,向游客傳遞負責任旅游的完整內涵,讓游客在旅游過程中認知其關聯的遺產環境責任、社會文化責任與經濟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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