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重提（組詩）

南方麒麟

失眠

那枚果實

不像是在枝頭上長大的

生出翅膀它就能飛

它有咒語

不停地更換著出生地

回歸到花蕾

它最后落地的聲音一定不會大

我一直在準備中

裝飾著傾聽的渠道

數珠子

一個接一個輪回地撥動

一個珠子不在之前

另一個珠子也不在之后

珠子與珠子碰觸發出的聲響

和雨落地一樣

消失之處毫無光芒

念一聲阿彌陀佛

就有一個珠子

佐證著 一個珠子

吃茶

像卷曲的茶葉

需要一個溫度伸展

吃茶的人

此時正挺直了腰身要手握乾坤

如同需要涼一下

把握得住

滋味就源遠流長

格局擴張到了杯子之外

路過的事物

天空突然來了一朵云

是自己來的

風在它的前面早就停下了

放風箏的人知道

掌中的線玩玩風箏還可以

命運從來無法試飛

一只鳥的仰望看到什么我不知道

但若有鐘聲想起

就會令它驚悚起飛

母親

就像寫花朵，離不開紅色

比如，一株正在燃燒的玫瑰紅

但這不能表示我拒絕紫色

比如，田埂上的豌豆花、蠶豆花、綠豆花

也不代表我忽略黃

比如，勾人的南瓜花、絲瓜花、冬瓜花

寫母親

繞不開那些紅薯、豌豆、麥子、玉米、稻谷

遺漏了這些

就無法還原在地里流汗的母親

她彎腰時的每一個姿勢

窺

馬路邊的一棟老屋

中間裂有一道縫

很多人都在伸著頭往里看

從最初的一個人

到一群人

往里看

我擠著問我前面的那一個人

“在看啥”

“我也不知道

大家都在這里看”

在海邊

踏進了大海

就可把大海當作自己了

整個一望無際的波瀾

都與我連成一體

大聲喊一嗓子

就可以把聲音種進大海

退潮，漲潮

分行的詩句驚天動地

手捧一把鹽

撫摸時光的足跡

原來海岸線從來沒有柵欄

晶瑩不設門檻

故鄉

曾祖父、曾祖母

祖父、祖母

后來，是一輩子披星戴月勞作的父親

再后來，是接觸很少的伯母

先后都在這里定居

一座 又一座

低矮的墳頭

高不過周圍的雜樹，莊稼、竹林、藤蔓

它們仿佛令炊煙都變低了

變低的炊煙

時常嗚咽

倘若

這輩子倘若活不成想要的樣子

不如心懷友善

活成行道路邊的一樹綠蔭

或者索性活成一株稻草

低下頭顱，贖罪

感恩陽光雨水

結出世上最微小的果實

告慰曾經的理想之花

與那些想要摘花的至愛的人

無題

有些事，越是不想看見

偏偏越看得清楚

比如窗簾

在它的遮擋完成之后

有些事，越是想看個明白

越是看不清楚

比如躲在民俗后面的那支竹枝曲

在它奏響之前

鐮刀

金黃面前總是下手很重

可下手一次

就能精神一次

仿佛倒伏的姿勢

可以阻擋冬天

鐮刀上的銹

遮掩不了什么

慈悲的人總是雙手開滿了繭花

青瓦

風狂吼，它躺著

青蛙叫，它躺著

小鳥飛過，它躺著

貓狗一胎接著一胎生，它躺著

人在屋檐下頓腳，棄門而出

它還是躺著

一直都躺著

祖祖輩輩地躺著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躺著

躺著是命定

偶爾出幾個不肖子孫

終落魄地粉身碎骨

風

渲染魁梧的高山

突兀，屹立

歌唱一望無邊的平原

美女腰身般的柔軟

夜深人靜

挽手月光吻過花草的額頭

可以與星辰互換角色

但不知道為什么

風吹不動我的影子

它搬動影子時需要先搬動我

猜謎

去了，在它沒來之前

來了，在它沒去而后

它有影子

忽隱忽現，忽左忽右

它有聲音

忽高忽低，忽強忽弱

盯著你，你卻看不到它

纏著你，你全然不知

不知道它為啥而來，為啥而去

只知道

它是自己帶著自己來去

遺忘

如果那些刻骨銘心

那些親身經歷

像極了一次轉身

那幾個最終成為雕刻的文字

所記錄下的

就能讓骷髏受傷

而像風祈禱終生

所有的遺忘

會不會也被逐夢半空

短之語

流水很長嗎

丈量一下它躺著度過的一生

石頭很短嗎

扶起它跪著親近影子的膝蓋

流水的傷痛

刀抽出后

水依然平靜

刻進石頭的印記

皆因那些凸起的部分

才有了說服力

趕路

很少抬頭望天了

很少昂首闊步

即使走在平坦的大道上

即使安若暖陽

不是記住母親的告誡

就可以避免摔得滿地找牙

她一生的善良

填補不了那些坑洼

走進夕陽，肩膀靠在樹干

凝望匆匆趕路的螞蟻

好生羨慕呵

它們有著那么多的腿與腳

致愛人

我把汗水留給泥土

把目光留給遠方

把靈魂的火焰留給詩歌

留給你的

只有一顆心

在跳動停止之前

它屬于我們

在停止跳動后

它完全屬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