滲在“地壇”深處的苦難

曾歆儒

每讀一遍《我與地壇》都會感到我自己身上那點所謂的“苦難”矯情至極。

“苦難”一詞本身就飽含苦味，是病痛折磨，是天災人禍，讓我聯想到殘酷的戰爭，或是唐僧坎坷的取經路。這樣看來，“苦難”更多是外界給予我們的，我們似乎無可奈何，就像書中令你心懷不甘卻又不得不接受的一句“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但“痛苦” 卻不同，它更多的是人的主觀對客觀苦難的映射，而這一反應程度是可控的。刮骨療傷是苦難吧，但關公卻毫無痛苦之色，若換作他人，只怕哀聲震天，泣涕漣漣，早已痛苦不堪了。

該如何去正視苦難呢？苦難是世界存在的必要。“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么光榮呢？要是沒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維系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潭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可是命運既然是聽憑偶然的，那不幸命運的救贖之路又在哪里？書中似乎并未明確給出答案。

既然苦難無法避免，那我們總得想辦法減輕點痛苦吧。就像林清玄說的，“生活與感情陷入苦境有時是無可奈何的，但如果連思想和心情都陷入苦境，那就是自討苦吃，苦上加苦了”。豁達如蘇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恬淡如林清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常想一二”，那史鐵生呢？他說：“當牽牛花初開的時節，葬禮的號角就已吹響。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生命是不間斷的，輪回是無止境的。“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

我們每一位都只是生生不息的群體中的一個微小的個體，我們就是浩瀚的宇宙中的一個個微小碎片。正如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所說，“每攬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事情，我們所擁有的感懷，必然也在許許多多的其他人身上發生過。個體的生命有限，但人類和自然是永恒存在的。所以，一個人的苦難也僅僅是個體的苦難。

倘若我們從群體的高度上看待自身的生命歷程，那個人的苦難又何必縈縈于懷呢？不禁聯想到馬克思在中學畢業考試作文中寫到的：“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我們就不會為它的重負所壓倒，因為這是為全人類所作的犧牲；那時我們感到的將不是一點點自私而可憐的歡樂，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萬人，我們的事業并不顯赫一時，但將永遠存在；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當我們從群體的角度去看待我們的生命，我們的人生就變成了一段可供我們體驗的過程。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鎮定而又激動地欣賞這過程的美麗與悲壯。當生命以美的形式證明其價值的時候，幸福是享受的，痛苦也是享受。我們變成了一位旁觀者，觀賞生命中驚心動魄的起起落落，靜看一場生命劇目的上演與結束。

我仿佛又看到那個年輕人搖著輪椅進入地壇，在寂靜的園中苦苦掙扎，思索生命的意義，他最終完成了對苦難的超脫，并將如此寶貴的思想財富饋贈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