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在黑暗中注視著我的夢（組詩）

夢 境

走啊走

沿一條微亮的路

兩邊，是呼吸的樹林

樹林后邊，是黑暗的肺葉

以及推波助瀾的時間

以及看不見的方式和目的

只是走著

越是向前越害怕

我知道，這是夢

是上一代人的夢

但無法返回

不管生活如何平庸

夢還在繼續

一個有夢的人

一個有夢的人

每次都能找見夜晚

每次在他的內部

鑿開一扇門

一個有夢的人

從這秘密的門里通過

見過日神和夜神

紅臉漢子白臉婆

一個有夢的人

夢里回到希臘

抓起一把祖先的土壤

把它和骨灰撒在風里

一個有夢的人

偶爾得到半天空閑

睡在行軍床上

暗自神傷到傍晚

夢見下雨

我走在雨中

那種又密又急

只想撕毀協議的雨

街道已成河流

到底都是漩渦

我正泥菩薩過河

突然看見 叫南塔的貓咪

正被激流帶走

我探出身體

奮力想抓住它

卻撲了空

貓沒抓到

卻將自己從夢里

抓回現實

南塔雙眼炯炯

正在黑暗里凝視我的夢境

夢見坐車

大概要去郊外

搭同事小趙的車

他提示我系安全帶

我似有預感

心里抵觸

但還是系上了

在一段上坡路

安全帶變成一條蛇

越來越緊

纏得我喘不過氣

我回頭看

不見小趙和所有人

一急就醒來了

睜眼有那么幾分鐘

感覺還被纏著

黑暗里

我伸手安撫自己

并耐心解開

無形的安全帶情結

夢見技工

她的心細膩而冷酷

她的手指像一把萬能螺絲刀

她蹙著眉頭

有時候甚至屏住呼吸

花費很長時間仔細拆卸我

她將我的零件

一個一個擺放在操作臺上

反復檢查它們

看能不能拆得更小

遇到生銹的部分

她從嘴里噴出火焰

把鐵銹燒成灰燼

她永遠不會妥協

但有時也會猶豫

不知道將折斷和燒毀的

零件放到哪里

不過每次結果都一樣

她胳膊一揚

把它們扔到路兩邊的草叢里

拆解需要殘暴的本質

她掩飾得很好

大部分時候

顯得十分有耐心

有時臉上帶著微笑

甚至近于溫柔

這讓拆卸趨于中性的技術工作

可以被理解和原諒

當她感到疲倦時

她會停下

睡一大覺

一口氣喝好幾杯水后

又把剛拆散的部分組裝

像組裝一把槍

反復扣動扳機

也像是組裝一臺汽車

不時踩一踩油門

找不到被扔掉的零件時

她會歇斯底里發瘋

扯自己的頭發

雙手捂住耳朵尖叫

用頭撞墻

把剛組裝的部分統統拆掉

她拆卸時

低低盤旋的我

忍受被擰開的陣陣劇痛

我能看到自己被肢解的部分

和剩下的部分

我為自己的結構驚嘆

也為我的忍耐感動

我心疼自己，也心疼她

她在拆卸我的同時

也毫不猶豫拆卸了自己

她將相似的零件并列

詳細比較到底有哪些不同

實際上完全相同

這不是一個故事

也不是一個實驗

而是一個夢

計劃拖沓沒有回程的旅行

一旦醒來

眼前已非記憶里的世界

我也不再是我

馬海軼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青海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有詩歌集《秘密的季節》《公交站遇見豹子》、散文集《西北偏北的海拔》、評論集《旁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