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展覽評審看當代草書創作

王興國

通過對五屆草書展評審每一個環節作品入選、落選情況的仔細觀察，我對當前草書作者創作狀態、審美取向以及當代草書創作出現的一些問題進行了省思。

作品需要有形式感。簡而言之，書法由『形式』與『內容』兩方面構成，其外在形式感是書法作為視覺藝術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草書作品的『形式感』可以歸納為四個方面：線條、字形結構、章法、材料（顏色與質地）。這幾方面元素雖然在任何書體作品中都存在，但在草書中尤為重要，特別是章法形式。草書章法變化多端，既不能太平淡，也不能太過夸張，要有一定新意。一般形式的作品在全國展中非常多，評委們面對同樣形式的作品，時間稍長就會感到視覺疲勞，索然無味。作者們似乎大都深諳此理，在章法布局形式上無不用其極，精心設計，推敲翻新。在這次來稿中，初選時所見大部分作品都非常有形式感，特別在章法設計、材料選用方面都很用心：小字作品大多采用有色紙拼貼，布局非常注重疏密變化，字之大小、長短錯落（當然也有很多作品為留空而故意將完整的句子斷句、留白，這些作品在終審時遭到淘汰）；還有的用銅版紙、牛皮紙信封，或染色做舊，特別是在冊頁中這些制作方式被用到了極致，這也是近年來各類展覽中都流行的形式。盡管征稿啟事上已說明『反對過度拼貼』，但作者們還是在『不過度』的情況下盡力使用了制作手段。所以，初評環節在形式感上比較講究者更容易勝出。在大量形式較為雷同的作品中，評委們往往都有審美疲勞，看多了大草，有時一件小字作品反而更容易引起評委的注意，評委停下來細看往往就會『有戲』。無論是初選環節被淘汰的數千件作品，還是第一輪勝出的一千一百余件作品，總體看，都是認真構思、反復打磨的作品，在形式上費了不少心思。評委們在初選時，或出于『多種風格兼容』的需要，或出于對一些作品形式感的『一見鐘情』，很多章法形式講究的小字作品被選上了。當然，也有很多姿態奔放、氣勢撼人的大作品被評委一眼就認可而保留下來。

具有表現力的作品最感人。第二輪評選時，十三位評委采用獨立評判，不得相互交流。通過票決，這一輪淘汰的小字拼貼作品和冊頁所占比例很大。從票決后選出的五百三十四件作品看，一下子感覺精彩了許多，草書大字作品的精神面貌開始凸顯出來。評委們普遍認為，初選中那些看似形式感較好的作品，很多經不起推敲。掛在架上細看時，一些作品或筆力弱，或技法熟練卻線條呆板，與其他大作品比，明顯不耐看。所以，在第二輪評選中，評委們的注意力主要在作品間的橫向比較，筆墨線條的表現力成為關注重點。那些筆力剛健、筆墨老道、線條質感好、變化精彩的作品更能吸引評委眼球。而那些通過反復設計、形式感好但筆墨線條欠佳的作品則被迅速淘汰。而且，這一輪投票時評委們意見相當集中，被留下的作品都是七票以上的肯定票。我認為，這輪評選能夠獲勝的關鍵還是靠作品線條的表現力，具有表現力的作品最感人。

綜合能力是最后勝利的法寶。這里所說的書法創作的綜合能力，既包括對書法作品基本形式的安排，對筆法、章法的熟練駕馭，還包括對創作內容的選擇或自作詩文、題款文字的寫作能力，繁簡字的運用，文字學知識，字法（草法）的把握能力等，是關于書法創作的全面素養。本次評審中，形式感強的作品容易進入復評，表現力強的作品才能在復評中勝出，但終評環節主要重點看文字內容是否符合要求，是否完整，是否有錯漏字。特別是進入『文字審讀』環節，主要是對文本的審查。那些為了形式美而隨意斷句、分行的作品，或者題款文字不通順（或有誤）的作品，都會進行嚴格審讀。所以，初評可以說是評委們在眾多作品中『尋找亮點』；復評則是淘汰形式雷同、筆力孱弱、缺乏表現力的作品，是肯定作品的完整性、藝術性，是『重情性與功夫』；終評則是『挑毛病』。在『挑毛病』環節，問題最多的就是作品存在錯字、漏字、題款病句，過度拼貼，隨意斷句，或將文字重構，字法、草法錯誤等。這都是書法創作的基本功，是作者綜合修養的體現。能走到這一環節的作品，其章法形式、線條質量這些所謂的『藝術性』元素都是非常精彩的。特別是一些多字數的作品，能有如此穩定的氣息與整體把握能力，很不容易，但最后卻在審讀環節被淘汰，實在可惜！作為一個全國性的高規格展覽，是從上萬件作品中『百里挑一』，其展覽作品是具有示范性引領性的優秀作品，當然容不得錯誤！如果一些常見的讓人耳熟能詳的詩句都抄寫錯誤，或漏掉字句，或基本書法落款格式不正確，文詞不通，這都是硬傷。書家如果不具備這些『基本功』，怎能成為全國書界的楷模？怎能引導當代書法創作？所以，能在國展中勝出的作品，無論其書寫技法，還是與書法創作密切相關的學養，這些都不可缺少。當代書法發展過程中，『速成者』和『偏才』較多，很多人都是通過專門的培訓，通過『設計』一件作品，反復打磨而成，而在書法筆墨基本功、書法創作綜合修養上還比較欠缺。評委們曾多次談到，作者與其花費很多心思設計一件作品，不如好好練一下基本功！對于『速成』者來說，沒有扎實的書法筆墨駕馭能力，沒有對書法知識，特別是各種書體以及草書草法、文字運用等知識的把握，離開了那件精心『設計』的作品便無所適從；沒有篆隸基礎，草書線條也會扁薄、乏味、乏力；離開了『反復書寫』的那些字，稍有生僻的字書寫起來便顯得生疏，甚至草法錯誤；缺乏對草書的系統把握和文字學基本知識，書寫一些草字在其線條繞轉上『依樣畫葫蘆』，便缺乏內在的精氣神，缺乏情感與活力。所以，無論從書家個人對一件草書作品的嫻熟把握能力、情感表現力方面，還是從書家的全面發展以及當代社會草書的整體發展而言，強化作者的基本功，全面提升當代草書作者的綜合素質，都顯得十分必要。

當代草書創作中的一些問題。全國第五屆草書作品展覽評委會主任代躍在本屆草書展評審總結工作中說道：『從本屆展覽來稿中暴露出的一些問題，亟待我們思考與反省。一是在改革開放加速和現代化進程快速推進的當下，全球化、現代化所帶來的中西方思想觀念、文化的交融及交鋒，無疑影響了我們的書法創作觀。多媒體快速發展、信息大爆炸、文化快餐等，使我們的作者陷入了更多的困惑，表現為情緒浮躁、急功近利、傳統學養與修養的缺失與不足、追隨時風的問題在草書創作中依然存在。我們應當追求的「書如其人」「技道均衡」「可喜可愕，一寓于書」的書法創作理想與態度，在我們的作品中很難感知與發現。二是對傳統經典的取法較為單一，重形式設計，重技術技巧的表達而缺乏人文氣質；「展覽體」普遍存在，個性與共性失衡，作品整體「形式趨同化」「模式化」「套路化」較為普遍。三是部分作者在對草書語言符號的學習與掌握及表達上錘煉不夠，亟待加強。表現為草法不嚴謹，信筆為體。有的作品為滿足形式設計的需要而對草書語言符號隨意省減，甚至解構，造成了識讀的困難。』從初選環節所見，來稿作品中很大一部分都重形式而輕技巧，缺乏系統扎實的功夫。即使一些作品闖過初審關，在復評中可見，很多作品仍然表現出重形式輕內涵，當然更缺乏人文氣質與基本學養。代躍主任所總結的展覽評審所見，實際上也是當下草書創作普遍存在的幾個問題，即作者創作方向不明確；傳統學養不足；取法單一；學習深入度不夠。這些問題導致當代草書創作者情緒浮躁、急功近利、追隨時風，草法不嚴謹，信筆為體，隨意解構經典，過度重視形式設計，缺乏創作基本功，缺乏創作應有的情感情緒等現象的產生。這些問題，一方面需要通過評審專家和學術界的共同呼吁，以期喚起作者對當代草書創作的清醒認識和警醒，調整精神狀態和學習方向，踔厲奮發，重新回歸傳統，潛心向學，潛心為藝；另一方面，『解鈴還須系鈴人』，由展覽所帶來的問題恐怕更多還需要從展覽機制本身著手，從當代書法所存在的具體環境，特別是從展覽評審和風氣引領中去尋求解決。

要充分發揮『評審導向』和『學術引領』作用。在本次評審工作預備會上，中國書協領導特別強調了『高質量、高標準評審』『一定要體現出示范性、引領性』。這些年來，中國書協不斷改進評審辦法，使之更科學。每位評委作用均等，計票評審中不得溝通交流，不得左右他人意見，所以評出的作品也是代表的集體意志（即使評委會主任也只起一票的作用）。同時，為了增強評委的集體意識和審美的『普適性』，中國書協采用了增加評審環節和增加評委數的辦法來弱化少數評委的導向作用。比如本次展覽就選了十三位評委，他們來自不同地區和領域，其審美本身就有差別，并有三位監委，他們也都是有較好水平和眼力的書法家，這種評審結果可以代表評委的集體意志和集體審美標準，這種導向也是一種集體導向。今后國展中的評審還將繼續下去，要使當代書法創作發展取向更加健康，不斷改善評委組成結構，提升評委的公信力，無疑是最佳途徑。

至于『學術引領』，一場大展評完后，展覽是如何評審的？評委們的評審標準與評審結果是否相符？什么樣的作品最受評委青睞（或不受歡迎）？本屆評審中有什么問題？這都是社會普遍關注的焦點，這就需要加強學術引領，需要通過開好研討會和充分發揮媒體作用而使之奏效。比如評審后的總結交流會，對評委評判標準的采訪報道，展覽開幕后的觀展研討會。吸納多方面人員參與，加強學術觀察，將評審中所見、所思在報刊專欄及時發表，甚至開辟專欄吸引更多人來展開討論。通過這些方式將展覽評審與作者創作、觀眾欣賞幾個環節結合起來。通過研討，使社會觀眾、作者知曉當代書法創作與評審問題；通過多種方式才能更好地引領當代書法創作。中國書協領導已重視此問題，要求今后的展覽都要和學術研討會接軌。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