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風云

楊波

張小軍下班后，發現年近九旬的母親不在家，電話也關機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立馬給哥哥張大軍打電話。張大軍很淡定，回復說：“母親想來我家住，我就把她接過來了。”

哥哥這話，張小軍壓根不信。在他看來，哥哥接走母親，實則是為了爭奪拆遷款。

事情要從張母所在區域的房屋征收項目開始說起。在征收補償方案公布后，張大軍立即搬到母親家住，還自稱此舉是為了幫助母親和拆遷公司談判，“免得她老人家吃虧”。

張小軍覺得哥哥沒安好心，因此天天一下班就回家盯著項目征收進程。

即便如此，還是出現了他沒想到的情況。

一天，張小軍剛下班，哥哥就對他說：“我已經代表咱媽簽署了房屋征收補償協議，補償款300萬元。因為我家戶口都在咱媽這兒，所以補償款的3/5歸我家所有，咱媽和你每人1/5。你看這樣行不行？”

這個分配方案聽得張小軍臉色大變。他怒道：“征收補償是針對房屋的，跟你家的戶口沒關系。這套房子是房改公房，雖然以咱媽的名義買下，但我是同住人并且出了錢，因此我也有份。補償款應該我和媽一人一半，你家沒有份！”

張母聽到兄弟二人爭吵，趕忙勸架說：“老大當年下鄉吃了不少的苦，現在孫子也長大了，老二你應當讓著點。”

聽到母親偏袒長子長孫，張小軍更加生氣，表示自己的女兒同樣是張家的后代，同樣也長大了，應該一碗水端平。

為了說服母親在拆遷款分配上不偏心，張小軍第二天還以體檢為名，將母親帶出去見了律師。

律師告訴老太太，張大軍一家在被征收房屋里的戶口是空掛戶口，不應該拿補償款。張小軍一直和母親住在一起，房改時是同住人，還出了部分房款，因此房屋產權他也有份。

道理聽明白了，但老太太還是覺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問張小軍能不能多少分給哥哥一點。張小軍不愿讓步，一直勸母親同意和自己平分房屋征收補償款。

架不住軟磨硬泡，張母最終同意了張小軍的方案，雙方簽訂了協議。

張大軍得知此事時才明白，弟弟一招“聲東擊西”，讓他本來要到手的180萬元“飛”了。他憤而起訴，將母親和弟弟都告上法庭，要求獲得3/5的房屋拆遷補償款。

張小軍代母親進行答辯和應訴。法院經過審理后認為，原告張大軍一家三口戶口雖然均在被征收房屋內，但是根據征收法律和政策規定，征收補償是針對被征收房屋的，而原告張大軍一家既無被征收房屋的所有權，也沒有實際居住在被征收房屋內，不屬于安置對象，故判決駁回原告張大軍的訴訟請求。

張大軍敗訴后，趁張小軍上班不在家，把母親接到他家。很快，張小軍便又接到法院的傳票，只不過這次告他的不是哥哥，而是母親。

張母向法院提出，被征收房屋是她名下財產，雖然張小軍購房時出了部分款，但房屋征收補償款不能平均分配，主張確認她分得4/5房屋征收補償款，張小軍分得1/5房屋征收補償款。

張小軍看完訴狀火冒三丈：這一出戲的“幕后導演”肯定是哥哥張大軍！

他趕去張大軍家，想把母親接回去，結果發現張大軍竟然搬家了，帶著母親“藏”起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沒過多久，張家的第二場官司開打了。

張大軍沒讓母親出庭，而是由他特別授權代理。因為張小軍手中有和母親簽訂平分補償款的協議，且確認他是被征收房屋共有人，法院最終仍然判決確認房屋征收補償款在原、被告之間平均分配，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

官司勝訴后，張小軍獲得了一半房屋征收補償款。

半年后，妻子提醒他說：“只要你哥一直控制著咱媽，媽分到的150萬元早晚也要落入他手中。”

張小軍覺得老婆說得對，就聯系張大軍，表示自己要探望母親。張大軍對他的要求置之不理。張小軍無從得知母親住在哪里，就向公安機關報案，稱母親被張大軍拘禁虐待，自己無法探視，要求警方處理。

幾天后，民警將張大軍的新住址通知給張小軍，并告訴他如果情況不對再聯系警方。

等張小軍怒沖沖找過去，張大軍死活不肯開門，質問他為什么報警胡說八道。張小軍說：“你才胡說呢，你沒有拘禁虐待母親，為什么不讓我探望？”

眼見爭執無果，張小軍無法探望母親，于是當場又報了警。

民警趕到后，張大軍無奈打開了門，但屋內并沒有張母的身影。面對民警的詢問、弟弟的質問，張大軍嘆了口氣說：“我帶你們去看母親。”

張大軍領著張小軍和民警來到一家醫院。張小軍以為母親生病住院了，萬萬沒想到目的地竟然是太平間。張大軍拉開一個冰柜，張小軍看到里面躺著的人，驚得大叫了一聲：“媽！”

張小軍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民警看到這一幕也呆住了，原以為是普通的家庭糾紛，誰知當事人竟然已經死亡。

張大軍抹著眼淚解釋說，母親一個月前在家發病，他撥打120把她送到醫院住院。一天夜里，母親病情突然加重，由于救治不及時導致母親病逝。為了向醫院討個說法，所以母親的遺體一直沒有火化。

張小軍聽完，紅著眼站起來，雙手揪住張大軍的衣領質問：“咱媽住院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她過去身體那么好，為什么突然發病就走了，肯定都是你貪財把她虐待死了！”

民警制止了兩人的爭吵，到醫院醫務科了解情況，證實患者確實是因病去世，因為存在醫患糾紛，遺體一直沒有送殯儀館。

民警告誡他們兄弟二人不要再鬧矛盾，先處理好老太太的后事。兄弟倆陰沉著臉，都沉默不語。

經過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對張母死因鑒定，死者營養良好，體表沒有外傷。

根據就診記錄，患者系因病自然死亡。醫院方面搶救不及時存在一定過錯，但是不構成醫療事故。經過醫患糾紛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解，醫院向張大軍、張小軍兄弟賠禮道歉，賠償了3萬元。張母的后事終于得以辦理，骨灰入土為安。

母親的后事辦完，張小軍問張大軍：“咱媽的遺產怎么分配？”張大軍雙手一攤：“咱媽沒有遺產。”

“她分到的房屋征收補償款呢？150萬元不可能這么快就花完了吧？”張小軍追問。

張大軍從包里拿出一張紙，上面是母親親筆寫的幾句話：“我將房屋征收補償款全部贈與我孫子張猛，任何人不得爭奪。張大軍負責我的生養死葬。”紙上有張母的落款簽名。

雖然是復印件，但張小軍一眼就認出這是母親的筆跡。他知道，張大軍一直不讓他見母親，目的就是為了把母親的錢盡快弄到自己手上。

現在，張大軍的算盤已經打定了，老母親也已經過世，無法再探究贈與財產是否是母親的真實意愿了。即便和張大軍打官司，他也打不贏。

但一想到，自己作為兒子，在母親最后的日子里沒陪在她身邊，甚至連她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張小軍還是痛心疾首。他覺得，親哥張大軍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咽不下這口氣的張小軍，將張大軍告上法庭。兄弟之間開始了第三場訴訟。

原告張小軍稱被告張大軍侵犯了自己對母親的探視權，導致母親病重和去世期間不能在旁陪護，使自己精神上受到了嚴重傷害，要求張大軍向其書面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1萬元。

張大軍答辯稱，他沒有侵犯原告張小軍的探視權，母親是自愿隨自己生活的。答辯狀稱，原告因為和被告有矛盾，所以被告有權拒絕原告到家。除了他們搬家的這一年多時間，母親以前常年和原告在一起生活，辦理喪事時原告也全程參與。因此，原告的訴請沒有依據，要求法院駁回他的訴訟請求。

張大軍和張小軍兄弟二人的爭議，引出本案的法律焦點：探視權。

探視權是親權的一種，是父母子女間因身份關系而產生的享有互相探望的民事權利，這種權利非因法定事由不可被剝奪，并且也不可轉讓和放棄。

本案雙方當事人訟爭的探視權是基于贍養關系而存在的，故探視權相對于探視人而言，既是權利又是義務。

對此，我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十四條一款明確規定：“贍養人應當履行對老年人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

由此可見，子女贍養父母是法定義務，該項義務的履行首先取決于子女對父母的探視，也就是說，只有見面才能履行贍養義務。因此，張大軍以和張小軍有矛盾為由，不讓張小軍上門探視母親，顯然侵犯了張小軍的探視權。

法院經過審理后認為，原告張小軍和被告張大軍同為被贍養人的子女，由于被贍養人跟隨被告生活，所以他負有保證原告張小軍履行贍養老人義務的責任。

被告由于與原告有矛盾而拒絕原告登門探視被贍養人，實為不該，存在一定過錯。

但是，原告所稱受到精神損害并未造成嚴重的后果。據此，法院判決被告張大軍向原告張小軍書面賠禮道歉，駁回其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訴求。

這場“奪母大戰”終于落幕。說白了，張氏兄弟爭來爭去，爭的不是母親，而是母親名下的財產。“奪母大戰”實則“奪財大戰”。

三場官司不管誰輸誰贏，親情已經消耗殆盡，兄弟倆幾乎反目成仇，不禁發人深思。

兩兄弟為利益撕碎了親情，讓原本精神矍鑠的母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抱憾而去，也在他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這也是留給他們最深刻的教訓。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