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
任正非是在今天的中國商界很能立得住的一個名字。
從我聽說到了解任正非其人,已經過去了快20年。第一次聽說任正非的時候,我對他的了解很淺。因為他總是很低調,不怎么見媒體。直到有一天,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任正非看過我的書《野蠻生長》,想要約我聊一聊。他會和我聊什么呢?他從事的是電信和制造業,而且是年齡比我大的企業家,而我是一個做房地產的,當時我覺得我們好像有點不搭調。
那次聊天,任總給我留下的印象就一個字——“大”。第一,塊頭挺大,他個子高、身形比較大;第二,格局大,我們做房地產那會兒,只盯著一塊地、一件事,而他考慮的是全世界的事;第三,視野大,他給我橫著講、縱著講,講了很多歷史,也講了很多在國外的見聞。
他聊天跟別人不一樣,很多時候大企業家也好,做小買賣的也好,聊的事都比較小,比如聊自己怎么賺到錢、多么牛,而他喜歡談一些遼遠、空曠的事,或者說縱向垂直很深的事。
那次聊天之后,我們沒再多聯絡。后來有一天,華為突然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任總請我參加一個活動。這很少見,因為華為的活動跟房地產業沒有什么關系。任總也不太喜歡舉辦論壇之類的活動。正因為這樣,我一定要去參加。活動是在北京西邊的一個地方辦的。當時我進了胡同一看,里面是個院子,院子里擺了兩橫排像對坐吃西餐的桌子。
那天的現場有中關村科技園以及教育部門的領導,還有一些文化人。這個人員組成看起來非常奇怪,我看不明白這個活動攢的是什么事。不過就像之前講的,我對任總的第一印象是“大”,所以我認為他找我們為的一定是件大事。
我記得那天正值初春,天氣特別好,樹已經開始發芽了。他們在院子里掛了一塊幕布,循環播放片子,有時候播出的是烽火硝煙的畫面,有時候播出的是很多年輕人在街頭演講、唱歌的畫面。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活動,這個時候任總來了。
會上,任總說“今天請大家來,就是為一件事”,聽到這里,在場的人都以為是一件特別大的事,結果沒想到他是請大家來幫忙想校訓的。
任總的高中是在貴州省黔南州都勻市讀的,叫都勻一中。那是一所很老的學校,老到它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明代嘉靖年間。都勻一中出了任總這么一個優秀的校友,現任校長希望他捐款支持學校建設。
任總答應了校長的請求,并問校長學校的校訓是什么,校長答不上來。于是任總對這位校長說:“如果你不能把校訓搞清楚,不清楚為什么要辦學校、怎么樣辦學校、想辦成什么樣的學校,我找朋友來幫你搞清楚,我們一起來定校訓,定好校訓就按照校訓的要求去做,然后我捐款支持你。”
聽了這次活動的緣起,大家都特別興奮。這是一件私事,也是一件公事,關鍵是大家從來沒想過在捐一筆錢給學校之前,要學校把校訓講清楚。我事后一想,任總這個做法確實很有道理,做一件事最要緊的地方不在于錢,在于理,不在于事情本身,在于它的緣起和發心。
大家拿起桌子上的資料看,發現資料準備得特別齊全,不僅收錄了當今中國著名學校的校訓,甚至還收錄了民國時期一些學校的校訓。后來,任總還給大家播放了一段講述都勻一中校史的視頻,大家就根據這段視頻和桌上的資料,邊看邊想。
這時候我才發現,定校訓是一件挺有講究的事。有的校訓是往大里寫的,有的校訓是往小里寫的;有的是寫給學生的,強調品格的塑造;有的是寫給校長的,強調辦學的宗旨;有的則是寫給時代的,要求全體師生愛國、敬業。
最后任總讓大家把想法寫在紙上,他收集起來回去跟校長再研究。過了一段日子,任總還把這件事的結果反饋給了大家,定好的校訓是六個字:立志、崇實、擔當。
這校訓是定給學生的,也是定給學校的。他希望學生立志、崇實、擔當,希望自己和老師們踏踏實實辦學校,辦一所生命力頑強的學校。此外,學校要承擔起時代和社會賦予的責任。其實這六個字里面,也有任總自己的身影。作為一個企業家,他和今天的華為都秉承立志、崇實、擔當在做事。
為了幫助學校定校訓,任總請來這么多的朋友,花了這么多的精力,直到今天,每當我想起這件事還是很感動,因為我從沒見過哪個人像任總這樣重視定校訓這件事。他要幫助這所學校明確發展的愿景和方向,同時再投一筆錢給它,讓它有充足的資金把學校辦好。這件事讓我意識到,原來任總不僅“大”,還“軸”。這個“軸”就是堅持、較勁,這是一種一定要把事情搞透的勁頭。這也是我們跟任總之間的差距,我們做事的時候不夠較勁,不夠往深里鑿,不夠當真,不夠堅持,不夠用心,而他能夠30多年如一日地堅持內心的那個理、那個勁,然后低調地埋頭做事,就像他研究這個校訓一樣。這么較勁的事,是不大容易做出來的,任總真是挺牛的一個人。
(摘自浙江人民出版社《挺住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