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北島是一位具有“反傳統”色彩的詩人,他筆下的動物意象有著與中國傳統詩歌所不同的新內涵。通過對詩歌當中幾類動物意象的簡要梳理,能夠初步把握作者的情感態度以及創作思路。從意象所表達的內涵來看,這些動物意象具有人文性、顛覆性和自省性的特點。作家的特殊身份、生活經歷及其所處的地域環境是動物意象形成的幾個主要因素。
【關鍵詞】北島;詩歌;動物意象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4-003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4.011
一、北島詩歌中動物意象的梳理
意象,是指充斥著作者個人情感的客觀存在物。[1]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就擅用意象來抒情言志,意象的使用讓情感的外化以一種更加隱秘含蓄的方式表現出來。早在《詩經》當中便存在相當數量的動物意象,而隨著詩歌的進一步發展,現當代詩人在創作時也逐漸沿襲傳統詩歌意象的表現類型,在當今詩壇中也能看到不少動物意象。值得關注的是,作為具有“反傳統”色彩的詩人北島,在他的詩歌當中卻也較多地出現了動物意象。那么梳理動物意象并且研究這類意象背后所蘊含的與傳統含義截然不同的意義以及其出現的原因自然成了值得探討的話題。
通過梳理可以發現,北島詩歌當中涉及動物意象的詩歌近百首,包含的物種范圍比較廣闊,鳥獸蟲魚均有涉及,其中對“馬”“羊”“狼”“鳥”等意象的使用較為頻繁。通過對這些意象進行歸納整理,可以根據作者在詩中所表現的情感態度將動物意象大體劃分為兩類:一類是借動物意象來表現人性本善,主要以馬、鹿、貓、牛、兔、候鳥和蜜蜂為代表,這類意象在詩歌當中通常以正面形象出現,如“飛馳的白馬”“年輕的鹿”“蒼鷹”“太陽鳥”等。作者想借這些意象來表現生活當中人性美好的一面;另一類則是借動物意象來表現人類在后天發展過程中受到外界因素影響所產生的問題,主要以羊、狗、狼、鼠、烏鴉和跳蚤為代表,它們凸顯的是自然社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對于人本質的改變和扭曲,如“表情冷漠的山羊”“吮吸紅燈的狼”“不明國籍的鯊魚”“吞吃鳥蛋的毒蛇”等,這些意象的出現夾雜著作者的悲憫與揶揄。總的來看,無論這些動物意象表現出的情感態度是樂觀的還是悲觀的,都從作者自己的角度對人生做出了一定意義上的思考和解釋,這些意象在表現人類自身生存狀態的同時,還為他的詩歌平添了幾分生命力。
二、北島詩歌中動物意象的獨特意蘊
(一)人文性
北島在動物身上寄予了一定的道德判斷與價值定位,他通過動物意象來觀察和思考自身的生活狀態以及不可預知的未來。在北島這類詩歌當中,讀者雖然首先看到的是動物,但它的終極指向和人文關懷都以人類為核心,作者是想通過其展示人類最基本的生存狀態,表現人類的本性。讀者能夠從動物意象中審視自我,受到強烈的精神感染與道德洗禮。
《白日夢》組詩中曾提到“羊的價值”“狼的原則”,北島筆下的一個個動物被賦予了更多“人化”的特點,但是北島沒有直接用人的概念,而是把人這一高級動物的特性轉移到了處于進化發展中的動物身上,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人類社會的一種暗喻。通常認為人類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在于語言,人能夠講出有思維、有邏輯的話語,而北島在詩中賦予動物人的特點,它們雖然不懂語言、不會說話,但是身上卻存在著某種與人類共通的點,由此可見他筆下的動物并不是純粹的自然之物,更類似于某種人格的寫照。人類的進化是在動物基礎之上的進化,是在與整個動物界的共生中實現的。正如北島在詩中所說,“文化是一種共生現象”(《白日夢》),作者用創造性的筆法來詮釋對動物生命的全新理解,體現出強烈的人文性色彩。在北島看來,那些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意象才是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人類的所有行動和思維都可以依靠怪誕不經的動物意象來凸顯時代的主題。
(二)顛覆性
“馬”在中國古典詩歌當中,向來都是忠誠和自由的象征。但是在北島的筆下,原始含義當中的那種奔放和雄渾有所缺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不可抗力所束縛的無奈感?!耙黄ヱR在古老的房頂突然被勒住韁繩”(《無題》)“信仰以外/駿馬追上了死亡”(《以外》)“白樺林整齊的弓弦/一起搭上駿馬的脖頸”(《代課》),詩人仿佛用一種較為隱晦的方式向世人宣告著理想主義的消失殆盡。
馬本來是聽話溫順的動物,但是詩歌里的馬更多了幾分無助和不幸,現實的環境使這些“馬”注定無法成為傳統詩歌當中灑脫和不羈的象征,等待它們的是未知的命運。馬意象的出現使北島的詩歌增添了幾分涼薄之感,它既表現了作者滿懷希望之后的失望情緒,又體現出被命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這種對意象傳統含義的顛覆是作者對生存狀態深度思考的結果。盡管在作者的詩歌創作中仍有不少動物意象并未完全脫離傳統文化意味,但更多的還是洋溢著北島獨特的個性氣質。
(三)自省性
北島借羊意象進行深刻的自我審視,他詩中出現的“山羊”意象更多地表現出茫然與淡漠,具有借助動物進行自我審視的特性。在古文中“羊”通“陽”,存在著“三陽開泰”的這樣一種說法,意味羊同生命的起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所以古人經常將其視為祥瑞之物,且羊是溫順善群、死義知禮的動物,出現在后續詩歌創作當中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吉利的象征。[2]但是北島卻借助羊意象進行深刻的反思。“轉了向,隔著柵欄/會見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履歷》)“野山羊站立在懸崖上”(《關于傳統》)“只有山羊在夜深人靜/成群地涌進城市”(《地鐵車站》),用“冷漠”一詞來形容羊的表情、將其置于懸崖之上、描繪它們擠進都市的丑態,這一系列的意象輸出無疑是充滿諷喻意味。作者用“山羊”來暗指現實生活中那些缺乏獨立思考和明辨是非能力的人,他們被動地接受多于主動的思考,他們享受被命運安排而唾棄有主見的選擇,最終淪為了權力的附庸,麻木而呆滯。
而“羊群”意象流露出的是作者對包括自我在內的所有犧牲者的一種悲憫情懷。在完成“山羊”意象建構的同時,作者還想陳述這樣一個可怕的事實——個體的麻木無法避免,最為可怕的是群體的麻木。正如“羊群溢出綠色的洼地”(《信仰》)、“放牧是一種觀點的陳述,熱病使羊群膨脹”(《白日夢》)、“圍欄以外的羊群/似田野開綻”(《進程》)。種種跡象表明,作者想向讀者拋出這樣一個問題:當大范圍的思想動蕩侵襲之時,是否真的有人能夠一直保持頭腦清醒?北島從這些羊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在以動物作為中介批判外界的同時也在審視自己,這種強烈的思辨意識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獸意象的內涵。當他用一種冷峻的眼光凝視“羊群”時,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群羊中的一只呢?也正是因為他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在對“山羊”進行批判之后,于“羊群”還有幾分同情,這份同情源于內心最原始的本能,他最后選擇了“和羊談心”(《關于永恒》)這樣一種方式來與外部世界進行和解。
三、動物意象的建構淵源
北島說過,詩人與政客是兩種動物,他們的語言不同,現實與視野不同——詩人是無權的權力,無家的家園,無言的語言。[3]動物意象的含義之所以在北島這里與傳統詩歌產生比較大的出入。曹文軒在《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中指出:“20世紀80年代這類與人類既有共通點又有聯系性的動物進行隱喻,中國文學出現了1919年以來的新文學史上從未有過的大自然崇拜?!盵4]大量與動物有關的文學作品先后涌現,動物意象的運用則是北島在詩歌創作領域進行的有益嘗試。
除了時代因素之外,國外的生活環境也對其詩歌創作產生了影響。作為一個旅行者,北島的生活總是處于出發與抵達之間,于他而言,出發地與目的地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始終持有一種未知的態度,在漂泊的過程中尋找真實的自我。北島晚年漂泊于多個國家之間,這種居無定所的狀態類似走獸的遷徙過程。動物不會對某一固定區域存在歸屬感,一旦當這片土地不能滿足其生存需求,便會遷徙到更適合生存的地方。北島也是如此。當時各地較為緊張的話語環境讓他選擇了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看世界,而他的創作自然也受到了不同地域文化的影響。在歐洲文化中,對于鹿的崇拜起源于原始社會的自然崇拜,因為在西方國家,原始人類比較喜歡追逐鹿,而鹿生活在廣袤無垠的森林之中,奔跑能力比較發達,一般不為人所近,于是鹿就具有了一種神秘色彩。縱觀北島詩歌中出現的鹿,它們或是長期被人類苦苦尋覓(《同謀》),或是處于未被馴化的狀態(《期待》),抑或是走向陷阱而不自知(《崗位》),基本上都是以一種蒙昧未開化的原始狀態出現的。又如在西方文化當中,羊象征著奴性與邪惡,北島的羊意象也多以“替罪羊”的身份出現,替罪羊的說法正是源于國外典故《圣經·舊約·利未記》,原指古代猶太教祭禮當中替人類承擔罪過的羊。由此可見,在北島筆下羊的象征義發生了演變,它更多受到希臘神話和基督教文化傳統的影響。
法國作家布洛克認為,生活的困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殘缺,生活中的困境往往反哺詩歌創作。[5]北島曾經當過建筑工人,這種底層的身份陪伴了他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致使他與另外幾位朦朧派作家相比少了幾分浪漫氣息,多了幾分現實與理智。相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意象,真實存在的具象更得他心。冰冷的鋼筋水泥和千篇一律的建筑令北島對人類社會感到疲乏,進而把視野轉向了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自然界,處于自然中的動物能夠引起他對人類整體生存狀況的思考?!傍B妨礙我們走路”“那群吞吃明天的狼”“蒼蠅不懂什么是祖國”,在這些動物意象的背后無不體現作者的價值觀念、情感趨向、思維模式,注入了深刻的社會體悟與人生哲思。在《重建星空》中,一只鳥被無情地困在玻璃內,但站在玻璃罩外的觀賞者卻感到異常痛苦,原因就在于人們看到鳥被困之余,還從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鳥兒雖然被困,卻始終保持著原始的動力繼續飛行,而當人類被困時,是否也應該保持自我本色,不受外界的影響而存在呢?詩人這里的動物意象,無疑體現出一種強烈的自審意識。只有帶著冷靜的頭腦和理性批判意識去衡量自己的作品,才有進步的空間,很顯然北島在向這個方面努力。北島生活中長達近二十年的漂泊旅程,也促進了動物意象的進一步形成。北島長期無所依的漂泊狀態,弱化了以個人為單位的社會存在感,使其逐漸脫離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慢慢認識到大自然對于人類社會的價值,對人在自然界的定位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作為一個漂泊者,北島已然成為不同文化的批評者。
四、結語
北島是位充滿信仰的詩人,他一直在追求內心深處關于人類的最原始最基本的信念。人們雖然無法完全站在作者的角度了解他的所思所感,但是通過對詩句中動物意象的把握和感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人類的內在共鳴和對于自然萬物的思索。希望通過對北島詩歌中幾類典型動物意象的梳理和歸納,能夠剖析出意象背后所蘊含的現實意義。在分析研究幾類代表性意象特征的基礎上,挖掘出動物意象的人文價值,為后人研究詩歌意象提供更好的借鑒,為當代詩歌創作提供全新的寫作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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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守華.《詩經》動物意象研究[D].曲阜師范大學,2010.
[3]胡濤,徐鵬遠.2015香港國際詩歌節開幕 北島:詩人與政客是兩種動物[EB/OL].http://www.360doc.com/content/15/1126/12/11715825_516025280.shtml,2015-11-26.
[4]曹文軒.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5]施宏俊.詩歌的身份——北島訪談[J].文景,2012,(01).
作者簡介:
崔暢,女,漢族,湖北武漢人,江漢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專業2022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