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柏拉圖屢次在“愛欲四書”中談及迷狂。探究發現,迷狂是既具感性因素,又賦理性元素之概念。它是對完善的最高理性狀態的追求過程中的表現,是靈魂追尋自我提升卻又“心有余力不足”的必然結果;由于人類靈魂的局限性和對超越性的追求,它既與感性因素相聯又溝通理性精神。最高的迷狂是理性迷狂,此即是靈魂所求。理性迷狂說的形成有宇宙觀、社會觀念、政治體制、愛若斯神話等多方面成因。西方世界繼柏拉圖對理性迷狂又做了進一步探索;“柏拉圖式戀愛”與柏拉圖理性迷狂下的愛情觀有異同點。
【關鍵詞】愛欲四書;柏拉圖;愛若斯;理性;迷狂
【中圖分類號】B50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4-0070-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4.022
一、弁言:“愛欲四書”中柏拉圖的愛欲啟蒙及其理性精神
《普羅塔戈拉》《斐德若》《會飲》《斐多》(“愛欲四書”)可視為柏拉圖現存著作中較集中地闡發愛欲(愛若斯)思想的作品。
在《普羅塔戈拉》中,柏拉圖為避免青年人受到智術師群體的修辭術所施展的振振有詞的誘導,堅定積極地對其開展愛欲思想的啟蒙,表面看似勝利,實際上卻或許是以失敗告終。
這種失敗在《會飲》篇里少年們并不真實整全地對愛神的評價和贊頌中盡顯無遺。《普羅塔戈拉》中智術師之修辭術對青年人的不良影響,可以說為《會飲》篇諸客對愛欲真理的不透徹認知做了鋪墊。
因此,《普羅塔戈拉》可看作是《會飲》的前戲,此外兩者創作時間的前后順序也可作此點的輔證。
《斐德若》通常被人們看作《會飲》的姊妹篇(兩篇基本為同時期所做、結構有相近部分且義旨類似),其中的“蘇格拉底”再次“把智術師視為民眾蠱惑家”,對其修辭術進行了更“明朗”的批判,展現出要尋求真正的愛欲知識就要用辯證法去思考,要“以整全的眼光來理解”“人性”和愛欲[1]。
《斐多》與《斐德若》直接關聯,記載了臨終前蘇格拉底(學界普遍認為,柏拉圖筆下蘇格拉底的觀點即可代表他自己的主張)對其愛欲觀的堅守,這種愛欲是以熱愛智慧為顯著特點。
換句話說,蘇格拉底始終是一個愛智慧的愛欲者,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還在救護青年人的愛欲,希望防止他們在當時的民主政治環境下勿因對言辭、自然之理的愛欲而走入歧途。
由以上整理分析可見,柏拉圖在“愛欲四書”里始終強調對少年們愛欲思想的正確引導與啟蒙。
這種啟蒙行為與他對理性精神的堅持密切相關。總體來看,柏拉圖對理性的堅持首先可以通過他在以“理式”為本源、基礎的哲學基本理論——客觀唯心主義(理性唯心主義)理論中對終極真理、最高理性的追求見得。
其次,在雅典民主政治背景下,以普羅塔戈拉為代表的智者學派興起。他們宣揚相對主義、懷疑主義,認為所有人皆只能保持在對德性的無知或無法真實感知狀態下,質疑有絕對真理以及真善美道德標準的絕對存在。他們的論據之一即是各地習俗是不一樣的,因地而異,所以并沒有所謂絕對要遵守的道德準則,世人只需與世俗規則如當地法律等“虛與委蛇”即可。[2]38
他們追求私利,教授年輕人以來贏得辯論。雖然智者如此這般的思想是社會民主自由氛圍下的產物,能夠促使年輕人對一切事物產生質疑、進行自我思考,有一定的積極成分;但他們對真理、道德原則以及嚴肅的哲學思考是具有強烈破壞性的。
這樣的主張無疑會令社會缺失道德價值感、責任感從而可能陷入混亂境地。柏拉圖明確反對這種觀點,主張要嚴肅地由具有富足道德真理知識的專家來引領社會發展,依靠個人的感覺器官、感性認知來做判斷是不可靠的。絕對的道德真理不易找到,但確實存在;它不是相對的,而是人人應該遵循的。總之,以上的個人思想主張、民主政治的時代背景、智者在這種背景下對理性規則和真理的漠視與破壞、當時年輕人對智者的追捧以及智者學派詭辯性、非理性的修辭術的風靡共同造成了柏拉圖要在“愛欲四書”中對年輕人愛欲思想進行啟蒙與引導的結果。
從“愛欲四書”中所見的柏拉圖、蘇格拉底與智者學派的沖突、對民主政治的排斥、對絕對真理的追求,正反映了理性與感性的矛盾。換句話說,柏拉圖之所以要屢次引導、啟蒙青年人樹立正確的愛欲思想,其落腳點、目的正是在對理性精神、真理的執著追求上。
由上已知,在柏拉圖的愛欲思想中,理性是一個極其重要甚至可說首要的因素;然而不可忽視的是,表面上看起來或許反理性、有著感性因素的迷狂(或稱為瘋狂)也是柏拉圖“愛欲四書”中所重點強調的。
理性與迷狂,看起來似乎對立、沖突,但事實真是如此嗎?如果兩者截然相反,柏拉圖怎么可能同時頌揚兩因素呢?
蘇格拉底曾通過“精神助產術”方法辛勤地引導人們尋求事物、觀念的本質所在。他認為“真正的知識,在于能否尋找到各種確鑿的定義”,人們需要找到“某種共性”,最終形成普遍定義。[2]24
柏拉圖繼承發揮了蘇格拉底這一思想,認為在談話、思考之前,要首先形成對談話對象的具有共性的本質定義。他在《會飲》中說“頌詞開端就聲明先要說愛神的本質”[3]232。又在《斐德若》中說,“無論討論什么問題,都要有一個出發點,這就是必須知道所討論的對象究竟是什么,否則得不到什么結果。”[3]111
在對話中與人發生爭議時,他也往往是追根溯源,要回到問題的源頭去一步步追問,提出“什么是(what is...)”的疑問。
從該種理念出發,要想理清迷狂與理性是否沖突,首先就要明確迷狂的定義。柏拉圖所說的迷狂的本質是什么?柏拉圖愛欲思想中的理性、迷狂因素對后代哲學家的思考有哪些影響?這些問題須待探究。
二、柏拉圖視域下迷狂定義的復雜面相
(一)迷狂的感性因素
在文藝世界中,柏拉圖的靈感與迷狂二詞相似相聯,[4]但又相異。靈感“孕育著純粹的感性”,它是“創作過程中潛意識所醞釀著的意象和思緒突如其來、不由自主涌現于意識的現象”;迷狂則“主要是一個歷史性概念”,其內在本質有著“神賦論色彩的理性”。[5]關于二者關系,柏拉圖在文中表達出迷狂是詩人擁有靈感后所表現出的外在瘋狂狀態。
朱光潛先生較早對迷狂的本質進行了探究。他幾乎將迷狂與靈感等同,以《伊安》磁石說和《斐德若》靈魂回憶說為例,來說明柏拉圖的迷狂是“拿文藝與理智相對立”,“強調文藝的無理性”。[6]59
正如波普爾所認為的:“柏拉圖強烈地暗示,任何知識或技藝(例如,使觀眾入迷的技藝)都是不誠實的欺騙和蒙蔽,因為它必然會干擾神意。”[7]286
磁石說中,柏拉圖正是描繪了誦詩人接受神的引導后獲得靈感,從而將誦詩作為一種高級技藝使觀眾入迷、迷狂的場景。實際上,靈感說首次在《伊安》中出場時,與其相伴出現的迷狂已被確證為作好詩、誦好詩、成為一個真正詩人的必要條件,而《理想國》卷十中柏拉圖對詩人的驅逐則進一步更明確地佐證了其非理性的一面:“我們要拒絕他進到一個政治修明的國家里來,因為他培養發育人性中低劣的部分,摧殘理性的部分。”[3]81
在愛欲世界中,感性與理性的沖突尤其強烈地被展現。《斐德若》中,在探究靈魂本質時,柏拉圖將“靈魂劃分為三部分,兩部分像兩匹馬,第三部分像一個御車人……頭一匹馬愛好榮譽、謙遜和節制……要駕馭它并不要鞭策,只消勸導一聲就行……頑劣的馬……不規矩又驕橫……每逢御車人看到引起愛情的對象,整個靈魂讓感覺惹得發燒,情欲刺戳得他又癢又疼……”[3]122
這段話里,無論是從靈魂中頑劣之馬的“不規矩”表現,還是從感知外界的方式即“感覺”一詞,皆可看出劣馬所代表的靈魂中混雜著的感性因素。
這種因素作為一種不安定的存在,阻礙著靈魂的境界提升;雖可以通過節制等德性約束它,但究其根源,它還是與代表理性的良馬在人心中共生的存在。
從這一角度看,在人心中,理性在產生時就伴隨著感性成分了,二者相伴相生。只有通過后天的節制、對愛與美的回憶(學習)才能控制住己身生來就有的感性缺陷,去往充滿理性精神的彼岸。
因此,迷狂中會有感性因素,它是對完善的最高理性狀態的追求過程中的表現,它的出現是具有感性的靈魂追尋提升的必然結果。這之中所出現的感性因素,應該說在人心中是需要艱苦的駕馭馬車歷程才能摒除的。
(二)迷狂的理性內核
朱光潛(《西方美學史》,1979年)、閻國忠(《古希臘羅馬美學》,1983年)等論者曾認為柏拉圖的迷狂是反理性的,這幾乎成為早些年學者的共識;但其實迷狂中隱含著理性內核。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愈來愈多的研究者如筆名為“星舟”的張開焱(《柏拉圖“迷狂說”的理性內核》,1988年)注意到了這一點。以下將對此點加以分析明確。
《伊安》篇中,柏拉圖指出迷狂是“有神力憑附著”[3]8的狀態。在《斐德若》中,他認為“神靈的”即“美、智、善”[3]113,也即絕對真理。就此來看,它是超越、破除了平常的理智而達到了神性理智的最高理性狀態。
柏拉圖將人類這種可朽動物的靈魂分為九等,其中第一等靈魂包括“詩神和愛神的頂禮者”[3]115,第六等靈魂包括詩人,這里“詩人”與“詩神”的“頂禮者”的區別即是有無迷狂、有無神賜的靈感。從該點亦可見得迷狂是一種最高等狀態,具有崇高的超越性,用柏拉圖的話說就是這一種人“對于真理見得最多”[3]115,這里的“真理”即是柏拉圖所提到的天界的“本然自在的絕對正義,絕對美德,和絕對真知”。[3]114
在談及靈魂回憶說時,柏拉圖明晰迷狂的產生原因乃是靈魂對“永恒本體界”的回憶、反省,這是人們完善自我、尋求真理過程中的一種必經狀態。因為表面的迷狂即瘋狂樣態與僅具有“平常理智”的世俗之人的外在表現不同,是超越了“平常理智”的一種樣態,是不一般、不尋常的、讓世俗人無法理解,因此未免被視作“瘋狂”。
實際上,這“瘋狂”之人是以“興高采烈”的心情、迷狂的外表在迫切地尋求超越了世俗法則(為了滿足肉體需求而設立)的終極理性。這披著迷狂外表的靈魂是內心趨向于、醉心于絕對真理的。
(三)迷狂的等級與境界
以上分析證實了迷狂狀態本質上是對最高真理的向往和追求,有著理性的內核;同時又因人類本身的靈魂局限性從而不可避免地混雜著感性元素。
一方面,迷狂說承認了靈感這一感性因素;另一方面,又將靈感的來源歸結為神(理式世界)。因此柏拉圖經由迷狂既與感性世界相連,又溝通了理性精神。
實際上,包括柏拉圖在內的古希臘人基本上是頌揚理性的,盡管其思想中仍存在神秘成分[8]119,但總體說是理性化的。既然感性與理性在迷狂中并存、密不可分,那么在迷狂中二者的比例如何呢?這就必須要深入到迷狂的等級來明確這個問題了。
據《斐德若》,神靈憑附的迷狂可分為以下四種[3]141:預言的迷狂、宗教的迷狂、詩性的迷狂、理性的迷狂。這四者中只有理性的迷狂即愛情的迷狂本質上是一種對天上理念世界、真實本體界的回憶。
由此初步見得,以上所討論的超越了“平常理智”的迷狂僅僅是迷狂樣態的一隅,并不是所有的迷狂,因此不可簡單說迷狂即是最高理性,必須要為其劃定清晰的描述范圍。
至此迷狂初步可分為疾病迷狂(一種非理性狀態,表現為病理性的精神上的狂亂無序)和由于神靈憑附的迷狂(上文所述的迷狂即劃入這一種里)。
后者又可分為四種,易中天等論者認為其中最高級的是理性(理智)的迷狂即愛情的迷狂,最低級的是宗教的迷狂(預言的、教儀的迷狂),處于二者間的是詩性的迷狂(又稱靈感)。[9]41
鄧曉芒也持有相同觀點,并進一步刨析道,“正是在理性的知識達于極致的頂點,理性反而呈現出一種‘迷狂狀態”,“顯露出了自身本質中所包含、所固有的非理性成分”。而此迷狂狀態只是靈魂追求理念世界時“心有余而力不足”從而產生的暫時現象。[10]
迷狂論題很明顯地涉及到了詩哲關系。詩與迷狂的產生涵著超脫己身之外的傾向[11]92,最初的哲學思想即從這種迷狂式語言中孕育[12]129,哲人們正是以詩入哲、通過迷狂達到最終的理性沉思。
在《斐德若》的文篇結構中也體現了該點,柏拉圖先是在文章中講授了修辭術的要旨,之后則提挈到哲學高度進行論述。從這里來看,詩的迷狂正是神賜的通往哲學的理性迷狂的福祉,因此詩的迷狂等級低于理性的迷狂。
至于宗教的迷狂則不同于以上兩者,它雖也受神靈憑附,但并未很大程度上提升祈禱者本人的靈魂素養;而詩人的迷狂和哲學的迷狂則不同——前者雖有很多感性成分,但卻是一種半追尋真理的狀態,后者之靈魂則完全沉浸于理性本體界的光輝,兩者皆是靈魂對真理本體的真正追尋。
總之,迷狂共有五種,有著復雜的多種面目,其中伴隨著理性與感性的交融,兼有超驗與經驗性質。其中愛情的迷狂“在各種神靈憑附之中”,“是最好的一種”[3]117,這一種才是柏拉圖認為靈魂應追尋的迷狂,是他所說的超越了有限性的“平常理智”的迷狂。
這是他所真正謳歌的形而上學的迷狂。通過觀察柏拉圖的文本描寫,可以見得他對宗教相關的兩種迷狂(預言的、教儀的迷狂)的專門描寫不多,因此重視程度略低;他對詩人的驅逐也可看出詩性迷狂的本身缺失;而理性迷狂(愛情迷狂)則是他明確推崇的,他已多次在話語里強調其超越的內在本性。既然理性的迷狂是最接近神明的,神即理式,因而其中的理性因素最多。下文欲基于以上對迷狂之分析與對理性迷狂之定性,進一步對柏拉圖最為重視的理性迷狂說即愛情迷狂說發生的原因與對后世產生的影響進行闡述。
三、緣起:理性迷狂說形成的多方面成因
其實,柏拉圖理性迷狂說是偏向于男性間愛欲的、以追求真理本體為終極目的的哲學式迷狂,它是超乎于經驗世界的超越平常理智的愛欲狀態。帶著追本溯源的精神,現對柏拉圖理性迷狂說的多方面成因進行探析。
(一)基于宇宙觀生發——盡善盡美的理念世界
柏拉圖把絕對理式看作永恒普遍的;而感官接觸的經驗世界則是理式世界的摹本。在理念世界假設的基礎上,他通過靈魂回憶說中對天上世界的描寫來引出理性迷狂的前因后果,認為該種迷狂是從世間美的形體中探究美之本體(永恒的美)的靈魂修煉歷程。
(二)政治哲學理想——民主政制VS精英政治
在柏拉圖時代,民主政治體制的弊端愈發顯現。因公民大會即可表決事宜,故政治演講看重感染力極強的修辭術,教授這門技藝的智術師因此也飛黃騰達、顯赫一時。柏拉圖已看出,這種民主體制只會造成真理被德性不一之民眾提出的意見埋沒。這些民眾并沒有都接受過理性的教育,大多很無知,并且有些公民還生性愛起哄、很容易受到表面上詞藻華麗的字句的影響而輕易下決定,他們的理智水平令人懷疑。
柏拉圖提出的理想國,正是一個精英領導下的國家。這種政治哲學理想本身就透露出他對民主制度的否認,這和他追求真理之愿是一脈相承的。理性迷狂說可以說是柏拉圖帶著對民主政治的極其不滿而生發出來的,他希望通過這一學說向人們展現追求真理的精神和態度,引起人們對自己的民主意見進行反思。
(三)愛欲對象偏向男性——對古希臘女性的歧視
柏拉圖在會飲討論的開始,就想打發從事娛樂工作的吹簫女離開,簫也被柏拉圖的理想國拒之門外,并且在《斐多》中蘇格拉底(其實是柏拉圖之化身)也說讓克力同送走女人,這說明當時的很多女性不被重視,她們甚至被當作男性消遣的工具,且女子本身也有由于社會氛圍的影響而貶低自己的情況出現。
另外,從泡賽尼阿斯的兩種愛若斯的判定來說,屬天的愛若斯更高貴,其性感神的血緣中沒有女性。在社會上,即使是相對自由的民女雖為自由民,但父親卻是他們的主人。
實際上,不得不說的是,這會產生一個惡性循環。由于古希臘女性受歧視,社會普遍只賦予他們做母親、妻子的職責。古希臘很多居民認為女性值得尊重也是因為他們有著母親的身份。
因此古希臘女子受重視程度很低,在柏拉圖書中也給人一點“生育機器”的印象。社會的整體氛圍導致古希臘女子受教育程度低,反而很多男子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正是教育程度的不對等、對古希臘女性整體的歧視氛圍,甚至有男子竟對性愛既享受又厭惡,并在一些時刻還將性愛等同于女人。這一系列原因導致男女在思想精神上無法交心和交流,因而出現不少男同性戀現象,且這種男子間的情誼被大加頌揚。而頌揚的行為導致女子地位更低,受教育程度更加無法保證。如此就是惡性循環。
(四)古希臘愛若斯神話——從宗教化到哲學化趨勢
古希臘先民的神話性原始宗教隨時代變遷而生命力減弱,最終需化為哲學形態才得保全,并讓“精神的生活”更具真實性。[13]21
在柏拉圖之前,希臘神明是有著七情六欲的,并不是至善的;而到了柏拉圖這里,神才真正變為了哲學高度上一個至美至善的存在。這標志著理性的勝利。古希臘神話故事上神明形象的轉變,彰顯了精神的自我實現歷程中的死亡與更新代謝。在柏拉圖之后,愛若斯就從神學化的變為了哲學化的,“愛第一次成了一種形而上學激情”。[14]151-169
總之,古希臘愛若斯神話從宗教化到哲學化的趨勢,支持了柏拉圖所說的天上諸神的神話故事,使之成為柏拉圖理性迷狂說的故事背景,營造了崇高至善的美妙氛圍。
四、后世基于柏拉圖思想生發的與理性迷狂有關的
探索
(一)西方世界在柏拉圖啟發下對理性迷狂的進一步探索
1.對理性迷狂歷史根源的探究
柏拉圖的靈魂回憶說、神賜靈感說,揭示了靈魂在對前世所見真理本體的回憶過程中呈現出的理性迷狂狀態。這一點被后世弗洛雷澤、弗洛伊德、榮格、尼采等繼承并發揮出原始意向說、種族記憶說、集體無意識說、酒神精神說等。
這些后代學者皆從此處獲得啟發,結合心理學、精神學等知識,將柏拉圖所說的關于天上(前世)世界的記憶視作關于原始社會經驗的深層大腦記憶,認為那些關于天上神靈的神話(所謂的世人對天界天神的記憶)是遙遠神秘的集體經驗的殘像。因此他們判定,所謂迷狂根源上正是這些原始經驗所賜。這些探索從人類精神現象角度為我們進一步深層剖析了理性迷狂的歷史淵源。
2.后世對是否要崇尚理性的一些思考
柏拉圖的理性迷狂由藝術化的詩性迷狂境界提升而來。克羅齊在后世彰揚藝術直覺的同時,注重理念、概念、道德等理性因素對藝術的影響,這種做法和柏拉圖此處相類似。
生存處于痛苦狀態的克爾凱郭爾受到柏拉圖等哲學家的影響,他同后者一般對這有如囚服般的肉體[15]23感到厭惡。
為了平復不安的靈魂,克爾凱郭爾努力學習哲學、通過反思存在來明晰自身、窺探真理。在學習與思考過程中,他愈發明白真理的相對性,人們習慣于從自己有限的角度來思考問題;那些既有經驗或許充滿著我們不自知的欺騙性,在他看來,要想獲得真理就必須對此進行懷疑。
在對人世間各種人生樣態進行觀察與反思后,克爾凱郭爾指出人生共有三境界。
第一境界為感性階段,這時人被各種感覺、情感支配,沒有依循的原則和信仰,在感官的享受中度過生命,經歷了這種享樂的世俗之人往往會生出厭煩情緒。
第二階段為倫理階段,處于這一階段的人胸懷理性精神,主張禁欲主義、崇尚高尚的善良、正直等美德,且對社會抱有強烈的道德責任感;然而感性的誘惑總會讓人不得不背棄道德,走向罪惡。
第三階段為宗教階段,這時人既擺脫了第一階段中無聊的物質欲望的束縛,同時也擺脫了世俗道德準則的約束,轉而為自己靈魂的安定尋求一個終極的宗教性依歸——上帝。
在最后這一階段中,人處于非理性狀態,出于對上帝的信仰而行動。以上反思體現了他對現實生活中世俗感官的懷疑,對超越自我靈魂的渴求,以及對上帝的信仰。
從這三階段來看,克爾凱郭爾雖然認為理性的思考高于純粹的感性的世俗體驗,該點與柏拉圖看重理性的趨向相似,但最終他將靈魂的依歸置于對上帝的信仰之上,他亦曾言“哲學的起點是個人,終點是上帝”。[15]16這些皆反映出他認為理性生活不是最終的良好歸宿。
實際上,在古希臘和西方的中世紀時代,哲學家們基本上皆重視理性對人的建設性影響。萊布尼茨、笛卡爾、斯賓諾莎等在前人的基礎上發展了理性主義之路。但近現代時期,人們也愈發強調非理性精神對人類靈魂的意義,如柏格森、尼采、薩特等人即有這類研究成果。
(二)當代“柏拉圖式戀愛”與柏拉圖理性迷狂下的愛情異同點淺析
“柏拉圖式戀愛”始創自文藝復興時的馬爾西利奧,他是新柏拉圖主義的堅定捍衛者。按費奇諾的解釋,這種愛情超越了時空、性別等世間所謂的限定性條件,是排斥性欲的精神戀愛。
柏拉圖的理性迷狂下的愛情與之有異同處。總的來說,兩者都推崇靈魂、精神之愛,也皆含有性別、時間等層面的超越性意味。但不同之處在于,柏拉圖所說的愛情實際上不單一局限在某一個肉體上,在最高層次上講是對愛的本體、智慧、哲學真理、節制等美德的追尋,同時也較為贊賞男性間非肉體的精神愛情。而相對來說,當代“柏拉圖式戀愛”是局限于一個肉體的,其中很多主張要施行此戀愛模式的人是異性戀,并且并沒有涉及到對美的本體、哲學真理的探尋問題。它更多來說單單是一種當代年輕人想要追尋精神戀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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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靜怡,女,漢族,河北邢臺人,河北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202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