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愛玲是著名的小說家,她的文學作品常被改編為電影,為影視行業提供優秀的素材內容,本文基于仔細閱讀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了解從著作到電影的改編情況,將原著與改編的電影《第一爐香》進行解讀和對比分析。
【關鍵詞】張愛玲;電影改編;《第一爐香》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4-009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4.029
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重要的女作家,她的作品《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色戒》等被改編為電影作品。她的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于2019年5月22日開拍,電影片名為《第一爐香》,許鞍華導演、王安憶編劇,馬思純、俞飛鴻、彭于晏、張鈞甯主演,該片2021年10月22日在大陸上映,11月25日在香港上映,總時長2小時24分鐘。
傅雷評價張愛玲作品多描寫男女之事,創作面較為狹窄。張愛玲花費大量精力著重描寫女性生活,站在女性角度去描寫日常生活。《沉香屑·第一爐香》創作于1943年,小說以香港為背景,講述香港現代生活,描寫了紙醉金迷的都市環境改變著人的思想情感、生活方式,在思想層面體現出女性敢于掙脫舊思想束縛,為了自己所愛、自己想要的生活做出無畏地付出。
一、從著作到電影
將小說作品改編為電影是一種再加工、再創造的過程,完成了一種跨越藝術門類的轉換,故事情節會因為各種因素發生變化。在制作過程中,播出時間、商業化、技術條件、演員表演、人員選擇等都會影響電影的改編程度。
(一)電影改編的可行性
改編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的最大不同在于中篇小說在改編過程中可以盡大可能還原文本內容與情節,對原著還原度較長篇小說更高。因此改編《沉香屑·第一爐香》為電影對原著還原度更高,有效降低電影制作的難度,也更利于觀眾接受。
一部文學作品改編為電影的過程中,文學為電影的拍攝提供了一種基本的故事情節架構,文學作品成為電影改編的主要文本依據。[1]310電影《第一爐香》敘事框架大部分保持原著模樣,原著重要情節在影片中也得以呈現,從視覺效果看改編得當。電影中,部分臺詞和旁白直接摘自小說原著。小說將視覺感官感觸到的顏色、形狀等描寫細致,在電影中以高還原度地呈現在觀眾眼前。無論是房子格局樣式還是環境中生物生長,張愛玲都描繪得惟妙惟肖,在電影中觀眾能夠直觀感受到張愛玲筆下描寫物體的顏色、樣式。
(二)電影改編不當之處
電影改編作為文學藝術創作的一種方式,無論制作過程如何想方設法貼近原著,強烈追求還原文本味道,但因電影和文本在本質上側重點不同,無法完全一致,改編后的電影會有偏離文本中心的不當之處。
第一,影視行業受消費主義的影響。由于過度崇拜消費主義市場,文學藝術創作的傾向出現了低俗現象非常普遍的問題。[2]176影視成果會投入消費市場,一切都是為了收視,贏得消費者青睞,因此使得電影為迎合大眾審美進行錄制,與文本產生差異。電影《第一爐香》受到消費市場影響,為了觀眾喜愛,后半部分主要側重男女間的情愛。男女親密關系的場景在原著中并沒有直接寫明,但影片中為博得觀眾喜愛,刺激觀眾感官,出現不少男女親密關系的場面。
第二,演員的選擇對于一部電影的成敗有重要影響。電影制作方選擇馬思純擔任“葛薇龍”這一角色扮演者,單純就觀影效果而言,這一演員角色選擇不太合適。馬思純體型稍微偏胖,而葛薇龍身材應纖細嬌小、婀娜多姿,原著中,梁太太道:“你的腿太瘦了一點,可是年輕的女孩子總是瘦的多。”[3]15-16由此可見,馬思純身材與張愛玲筆下的葛薇龍有些差別。另外,馬思純由于外形較為成熟,沒能夠體現女大學生的單純感,嬌態可掬的含羞感略顯僵硬,外形體態的刻板性在影片中也沒有將葛薇龍在梁府生活這三個月里從單純女大學生一步步走向男女交際圈的人物變化表現出來。
第三,文字語言的魅力在于讀者可以通過文字在腦海中想象相應畫面,而原著改編后的影視作品中人物相貌、語言,演員的表現效果,都已經固定化地直接映入觀眾眼中,相對文字而言沒有太多可自我想象的空間。電影改編是將文字藝術通過視覺觀看的方式呈現文學魅力,文字中隱藏的可塑性可以根據導演、編劇、演員等多層面綜合呈現在觀眾視野當中,從某種程度上剝奪了讀者閱讀時的想象。
(三)電影改編的創新之處
電影不單為呈現原著的模樣,它包含著多方面因素,不可能照搬原著文字和場景原封不動地進行拍攝,電影所要表達的內容與其創新的部分不可或缺。
影視作品給人第一感覺就是強烈的直觀感,文本會用大篇幅文字描述,讀者通過文字在腦海中組合成型,而影視作品整合文字的內容制成畫面直接映入觀眾的眼前。例如原著中主要人物基本狀況都用文字映襯,在電影中并不需要明確指出,觀眾可通過原先對著作了解或是演員的衣著打扮、表演效果加上環境襯托做出人物身份判斷。
電影中未提及原著的部分內容實際上隱藏著耐人解讀的成分,如葛薇龍第一次去梁太太家中談好事宜回家母親欲要親自登門拜訪時葛薇龍的推辭及父親的反映并沒有在電影中體現出來。編劇可能認為葛薇龍父母在這部電影中并非重要角色不必花費時長,這樣的處理方式可以讓主次線條清晰可見。此外,將葛薇龍父母這段刪除,也暗示葛豫琨不得不屈服于生活的現實。葛薇龍的父母內心肯定知道女兒獨自留在香港會面臨什么樣的處境,也知道女兒在不久將來的某一天會走上妹妹的老路,但奈何自己的能力滿足不了女兒想要的生活,所以對他們認為的不道德行為,也隨著時間的推移無奈認可并接受。
電影《第一爐香》在拍攝中對情節的設計與原著并非完全相同,根據電影制作的原理進行再創作,巧妙融合觀眾觀影感受。具體表現在以下四點:第一,電影開始的畫外音在原著中是葛薇龍上門找到梁太太說的話,放在畫外音,跟著環境畫面一起呈現,一方面向觀眾交代影片的大致背景,另一方面聲音與梁太太家周圍建筑結合在一起既能將電影的細節得以展現,不失違和。第二,原著中在梁太太未回到家時葛薇龍的站位先是在客廳,而后等待梁太太許久未果準備離開,而影片中在梁太太未回來前葛薇龍的站位始終都在院子里,未曾踏進家門一步,更談不上坐在客廳里。這樣設計的原因是場景變換少,畫面轉換流動性更強。第三,司徒協先生在電影中的出現早于原著,且原著中梁太太詢問葛薇龍是否會彈鋼琴、打網球等話語均由司徒協提出,梁太太只是附和補充。可見在原著中張愛玲將女性獨立體現出來,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似乎更愿意接受女性是附庸于男性而存在,男權社會的地位還是相對鞏固。為了適應大眾的接受度,電影制作過程中在細節處做適當調整。第四,葛薇龍對上海家里細節的回憶部分在影片中是葛薇龍第一次去到喬琪房間時與喬琪對話。“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黑鐵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紅柳條;黃楊木的舊式梳妝臺;在太陽光里紅得可愛的桃子式瓷缸,盛著爽身粉;墻上釘著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上,母親用鉛筆濃濃的加上了裁縫、薦頭行、豆腐漿、舅母、三阿姨的電話號碼……”[3]62在影片中集中對焦于兩位母親的梳妝臺和日用品,一個是用視頻將其直接呈現在觀眾面前,另一個是通過葛薇龍的語言回憶。沿著母親的物品睹物思人,雖然喬琪和葛薇龍的母親都不在身邊,但母親對于孩子的影響是深遠的,兒女總會在不經意間思念、回憶對母親的思念、對家的愛戀。
由此可見,電影的改編存在較大困難,一方面要保留原著的主線,另一方面做出創新之處。倘若與原著相悖而行,會降低觀眾觀影感;如果照搬原著情節和文字,又會降低觀眾期待感。總體而言,電影《第一爐香》既有改編的亮點之處和失敗之處,又有對作品本身的繼承性和創新性,是一部改編較為成功的電影。
二、多元文化融合帶來的身份認同焦慮
張愛玲的小說大都結合中西方文化,不同膚色會因為個人不同利益相互交織在一起,改編的電影同樣結合中西方文化的生活方式和場景布置。但香港的生活方式和禮儀規矩較多傾向于西方。“英國的大戶人家小姐都會這一手,我們香港行的是英國規矩。我看你爸爸那老古董式的家教,想必從來不肯讓你出來交際。他不知道,就是你將來出了閣,這點應酬功夫也少不了的。”[3]15人與人交往的方式、交際關系中的歌舞、日常飲食文化、衣著配飾等均符合西方人習慣。香港受外來文化影響,張愛玲在進行文學創作時展現出中外文化的融合與碰撞,在電影中描寫了多元文化的都市人物鏡像,梁太太、葛薇龍、司徒協等是大陸人的代表,喬琪、周吉婕等是混血人的代表。
(一)純種人對于多元文化的身份認同焦慮
葛薇龍作為純種中國人,即便她留在香港并且有梁太太提供的物質保障,但是在外人看來她并沒有被香港完全接納,反之能看到的是她一味付出、迎合以達到想要的生活。
葛薇龍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突出女性精神的覺醒,經過在香港的學習積累和自我認識的不斷提升,當全家決定返回上海時,她不愿聽從父親安排,而是獨自尋找姑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一方面表現出女性獨立意識崛起,欲留在香港接受新式教育,她不愿回到大陸過傳統中式女性的生活,她想要做新時代的女性;另一方面她在反抗的同時也有對命運的無奈妥協,她明知道會被自己的姑媽所利用,仍主動向姑媽求情,選擇踏入“上流社會”這攤泥潭。在葛薇龍產生想要回上海的想法收拾行李時,她掏出司徒協送的那個名貴手鐲以及梁太太最開始給她準備的一件件衣服,讓她想要離開這種燈紅酒綠的生活產生些許動搖;加之在回上海的船上行李掉落被眾人一頓哄搶時,她頓時想象回到上海后的平淡生活以及沒有辦法見到喬琪,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遇見真愛,幾種思緒涌上心頭,令她改變想法,重新回到梁宅。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禁錮在人們內心,女性一方面想著掙脫舊思想,另一方面又被深深束縛,不敢大膽邁出腳步。
環境和人際交往圈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葛薇龍沒有進入梁府前,理想自己順利完成學業出人頭地,三個月的時間里她已經在華麗的衣服裝飾下藏著上層社會的虛榮心,幻想過上紙醉金迷的上流生活。這與內心的空虛寂寞形成鮮明對比。葛薇龍回憶到父親桌上的玻璃珠,想念父親和家鄉的安全港,但她深知自己回不到曾經的生活環境,站在現在的位置只能不顧一切順著潮流前行。雖然她每天生活看似美好,衣著光鮮亮麗,接觸上流社會,進出高級宴會,但當她一人冷靜下來時,內心空洞,自己想融入卻無法完全融入,像一個局外人。
由此可見,葛薇龍是一個有欲望的人,她想要過富足的生活,這種生活是回到上海乃至在原生家庭滿足不了的,她勇于掙脫傳統枷鎖,向往紙醉金迷的高貴生活,而現實并不會完全參照她的意愿,無論如何努力也沒有被完全接納。此外,在葛薇龍身上看出生活環境與人際關系對于一個人的影響是極大,可以摒棄一切以達到迎合大部分人的意愿。
(二)混血人對于多元文化的身份認同焦慮
混血人種也存在身份認同焦慮,周吉婕與葛薇龍談話時說:“我們的可能的對象全是些雜種的男孩子。中國人不行,因為我們受的外國式的教育,跟純粹的中國人攪不來。外國人也不行!這兒的白種人哪一個不是種族觀念極深的?即使他本人肯了,他們的社會也不答應。”[3]38這是混血人的不安,即使體內流淌著多個國家的血液,也沒有辦法在這兩個國家獲得完全認同,他們是邊緣化的存在。
除了周吉婕外,喬琪這一重要人物角色也應著重分析,他看似玩世不恭的模樣,其實內心是想引起更多注意。電影中周吉婕和葛薇龍談話時說喬琪對母親并不怎么在乎,葛薇龍在他房間時問他是否想念媽媽他也不作回答,實際上他是把自己內心藏了起來。他會在房間里放置母親很多的物品,時常去墳墓祭拜,養一條蛇陪伴自己,種種跡象都足以證明喬琪雖然在父親的眾多兒子中不受待見,處于邊緣化,但他另辟蹊徑試圖用叛逆的方式博得更多人關注,即便關注度少且印象不好,但在他心里有總比沒有好。
喬琪作為一個混血的孩子,真正能和他交心的朋友不多,他內心深處是寂寞的;作為家中兄弟姐妹眾多且不受待見的孩子,他的內心又是孤獨的。任聽家里安排且內心極其缺乏愛的他即使面對動了心的女人也不敢做出承諾,只敢用花心的外表隱藏真實情感。原生家庭造就了喬琪放蕩不羈的性格,男人應有的擔當是婚后被喚醒的,試圖用婚后的情感填補內心缺失的親情,但他拈花惹草的本性沒有因為婚姻而停下,兩種近乎矛盾的品行讓他對自己的身份也產生焦慮感。
三、微妙的男女關系
在傳統觀念中,女性處于生活和兩性世界底層,依附于男性而生存的從屬地位。男女性別的不平等是社會的病態現象,女性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打扮得如同“賽金花”一般博取男性寵愛。男性位高權重,身旁枕邊不單一個女人,除了外貌,女人還需要掌握一切能夠取悅男人的技能,必須有才藝在身。例如,葛薇龍第一次踏進梁府時就被問到是否會彈鋼琴,梁太太說:“倒也不必怎樣高明,揀幾支流行歌曲練習練習,人人愛唱的,能夠伴奏就行了。”[3]15連香港小一輩交際花中數一數二的混血兒周吉婕日常也會不斷學習新的音樂、舞蹈在各種聚會活動上助興,梁太太對葛薇龍說:“你去把吉婕找來,給我們彈琴。趁大家沒散,我們唱幾支歌熱鬧熱鬧。”[3]37
梁太太之所以擁有現在的社會地位,很大原因在于她嫁給梁季騰這位香港赫赫有名的富豪做小妾;葛薇龍對喬琪從最開始崇拜直到最后不甘心自己付出真心,在與喬琪的感情中,連睨兒都覺得她可憐。她們是社會中男女情愛關系的縮影,男權意識強烈的社會里女人只不過是男人的玩物,獨立成長。
但是在權勢面前,女性也可以起到主導作用。盧兆麟是一位家庭不富裕卻有貌有才的男子,梁太太用金錢和權勢讓他心甘情愿地獻出肉體。從中也可以看出女性的獨立意識覺醒,她們試圖擺脫舊社會固有思想,力圖用自己的言行反抗一番,但社會總是傾向于男性,即使女性拼盡全力仍無法完全擺脫。葛薇龍想要為愛瘋狂一把,即使喬琪不是真正喜歡自己,但她愿意“包養”喬琪,如同有權勢的男性用物質困住女性一樣,但葛薇龍又只能通過依附于更有財富的男性來賺取相應報酬。雖然她想要獨立,但僅能在舊社會的牢籠中掙扎罷了。
通過與原著對比,分析了多元文化下的不同人物尋求自我身份認同以及男女關系逐漸偏向現代化。將著作改編成電影需要花費很大工夫,需要考慮多方因素影響,對于電影《第一爐香》而言,它既有將文本主要內容繼承下來,又有在文本基礎上呈現電影創新之處,為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提供一定的借鑒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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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岑一慧,女,廣西百色人,壯族,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202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