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的《送窮文》

弘毅

《送窮文》說的是什么

《送窮文》是韓愈在公元811年寫的一篇小短文，是一篇頗有些自嘲意味的寓言故事。

文章一開始，韓愈就將自己置入其中，以他本人的視角展開故事。

話說那是唐憲宗元和六年的農歷正月三十，這一天是古人一年一度的“送窮鬼”節日。古人說的“窮”，主要指人生的困境，當然有時候也有貧困的意思，但不是主流。

這天，韓愈考慮到自己一生仕途多有失意，于是讓下人“結柳作車，縛草為船”，在做好這些假車假船后，又在上邊放上了一些米面干糧，計劃就像對待朋友那樣，再說和一番，送走困擾自己一生的“窮鬼”。

韓愈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和“窮鬼”一拍兩散，互不叨擾了。不承想，這卻惹惱了“窮鬼”。

這位“老朋友”對著韓愈劈頭蓋臉一頓抱怨，說自己從韓愈默默無聞時跟著他，直到他做官、貶官，這數十年一路走來，自己受盡了苦頭，卻從來沒有半點后悔，如今韓愈卻要趕走自己，還說什么“攜朋摯儔”，讓自己帶著三五好友，駕車船乘風離去，簡直是欺“鬼”太甚。

他問韓愈，自己形單影只，哪有什么朋友？

韓愈也聽著窩火，便不客氣地指責：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有五個窮損友，讓我做事說話吃盡了苦頭，我給你一一道來。

一為“智窮”，這家伙太過正直，討厭圓滑世故，不存害人之心，懷菩薩心腸，缺少霹靂手段；

二為“學窮”，這家伙不喜好那些術數、權謀等功利的學術，志趣都放在了鉆研文史哲等學問上，不入主流，孤芳自賞；

三為“文窮”，文章本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可這家伙卻沒有被人“稱道”的兩把刷子，盡寫一些奇奇怪怪的文章，不被錄用，只能自娛自樂；

四為“命窮”，這家伙雖然樣子長得兇悍，但是心靈卻是真善美，不與人爭利，盡干些苦活累活；

五為“交窮”，這家伙常為朋友兩肋插刀，卻也常被以怨報德，友情的小船說翻就翻。

最后韓愈給這“五鬼”做了個經典的總結：“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真是受夠了他們。

聽了韓愈的種種指責，“五鬼”們不怒反笑，說韓愈真是老糊涂了。

他們對韓愈說，人生有限，不過百年，聲名無限，可傳千古。我們不讓你與世俗同流合污，正是在為你立千古美名啊。你手中拿著的是無瑕美玉，你卻想換成一張普通羊皮。你口中吃著鮮美珍品，你卻羨慕別人在那里吃糠喝稀。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你，圣賢書中早有答案了。

韓愈被說得無言以對，只好毀掉柳車草船，放棄“送窮”的念頭，繼續深受其“苦”。

《送窮文》的經典之處

這篇寓言，經典就經典在韓愈對“五鬼”個性的總結。其實正直文人身上大都有這五種個性：

一是講道德但卻沒手段；二是志趣不在鉆營而在鉆研真理；三是雖有文章，但空懷抱負；四是羞于與人爭權奪利；五是得一知己不易。

這篇寓言，經典還經典在“五鬼”點醒了韓愈：“攜持琬（wǎn）琰（yǎn），易一羊皮，飫（yù）于肥甘，慕彼糠糜（mí）。”意思是說，何必拿美玉而換羊皮，何必吃著珍饈而羨慕他人的糠粥，孰輕孰重？

這篇寓言，是韓愈對自己人格的自敘：一方面他想要仕途通達卻受困于個性執拗；一方面他又從執拗的個性當中獲取了千古名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縱然選擇不易，但他最后還是選擇了名節。

這篇寓言之所以后來成為千古美文，與該文能夠喚起文人士子們的共鳴大有關系。

毛主席說我們也要寫好“送窮文”

毛主席在學生時代時，受到古文老師的影響，曾經刻苦攻讀過韓愈的文集，以至到了延安后，他還能夠回憶起學生時代的那段歲月，說自己由此能夠寫一手還算不錯的古文。

不過，那是毛主席謙虛的話。了解毛主席的人，誰不知道毛主席古文造詣很深？我們在毛主席的文章、講話中，常能夠看到他對經典信手拈來的情形。

拿1956年12月7日的講話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時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毛主席召集了工商業的一些代表人物，講了一些安撫大資本家們的話語，強調了他們對經濟發展的積極作用，鼓勵他們和群眾一起致力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工業化建設。

談到最后，毛主席就以一段頗有韻味的話語作為結尾：“韓愈有一篇文章叫《送窮文》，我們也要寫送窮文，要幾十年才能將窮鬼送走。”

毛主席在這里巧妙地利用了“送窮文”的字面意思，一語雙關地表達出共產黨人建設國家的雄心。

毛主席那一代人謀篇布局，就是要寫好新中國的“送窮文”，他們不僅要讓新生國家擺脫各種困頓，還要讓當家作主的人民走向富裕的康莊大道。

正如毛主席所言，要用“幾十年才能將窮鬼送走”。有了前三十年的基礎，加之后四十年的奮斗，積三代人之努力，現在我們的國家終于寫好了這篇“送窮文”。

韓愈寫了《送窮文》，卻沒有將“窮”送走，在他那里，“窮”與“名節”不可兼得，他只能無奈選擇后者。

而在1000多年之后的華夏大地上，奮進的中國人民也寫了“送窮文”，而且成功將“窮”送了出去，這時的“窮”和“名節”不再像韓愈那樣不可兼得，而是變得名實兼得。

（源自“江山如畫遙想多少豪杰”）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