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足球是否救得了國足？

姜浩峰

2023年6月23日晚，果洛藏族自治州阿尼瑪卿足球聯隊（藍衣）和榕江縣村超聯隊在比賽中。

貴州“村超”大火，引得中國足壇名宿、前亞洲足球先生范志毅前往體驗了一把。“白鞋變黑鞋”，范志毅說的是“村超”火爆的程度，真正的摩肩接踵；“1.0版它純粹，到2.0版也許它就不純粹了”，這說的是他對目前“村超”比賽組織形態的看法以及對未來的一種預警式擔憂。范志毅還表示，“足球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業余足球”。

仔細琢磨范志毅的這幾句話，其實可以得出一個答案——“村超”很好，但別指望立時三刻由“村超”去救國足、提升國足水平！

“村超”與中超的差距有多大

看了一些“村超”視頻，網友發彈幕稱——某球員停球沒到三米遠，好樣的；還有“村超”球員直接任意球破門，被稱為“腳法之好，令國足情何以堪”。

作為調侃，這些話當然都沒有大礙。誰叫有的國腳在比賽中確實出現過停球數米開外的問題呢？至于點球都射偏的情況，當然比不了面對人墻還能夠直接任意球破門。

但調侃之余還得說，“村超”與中超，以及與國足參加的大賽，在比賽強度、對手水平上是有著云泥之別的。簡單類比后就說“村超”球員水平超越國足，除了發泄情緒，別無任何正確之處！如若不信，哪怕隨便找一支中甲球隊，與“村超”冠軍來一波三局兩勝制的多番對抗賽，看“村超”球隊是否有機會勝一場、進一球？

此前，在中國女足于世界大賽上取得好成績的時候，就有人發出提議稱，要讓女足姑娘教訓教訓男足，打一場男女足對抗賽。還有人稱，憑借孫雯的腳法，到甲A隨便哪支球隊去，可以擔當中場核心，比如打前腰或者后腰，專門負責場上調度、指揮、分球。其實，這些話也不過是戲言。女足姑娘的爆發力、往返沖刺能力、絕對耐力等等，難道不需要考慮？如果按照“孫雯可堪甲A論”，那許多體育比賽可以取消男女性別劃分了。

事實上，當然有比賽存在男女同場競技，且男女之間互為競技的項目。比如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雙向飛碟射擊比賽，女將張山就是在戰勝了男性對手的情況下，一舉為中國代表團取得一枚金牌的。但也得記住，這是射擊比賽，且是選手輪番出場的。而涉及基本身體素質的比賽，哪怕是隔網對抗的排球、網球、乒乓球等等，也是區分男子組與女子組的。

相對來說，對體能要求較高或者對先天身體條件要求較高的網球、排球等項目，高水平女性運動員想要戰勝高水平男性運動員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乒乓球領域，高水平女性球員戰勝男性球員的可能性相對大一些。

回到足球，中國女足也曾與男隊熱身。2022年1月14日出征亞洲杯之前，中國女足在東方綠舟訓練中心與上海幸運星男足U16梯隊打了一場比賽，女足姑娘以3-0獲勝。不過，這僅僅是一場教學賽。中國女足奪得2022年亞洲杯后，《新民周刊》記者曾采訪過一些女足國腳。提及這場教學賽，姑娘們直言，16歲的弟弟們在對抗方面并沒有使出全力。

而假設比賽雙方都是男性球員，職業球員與業余球員比賽，業余球員的發揮空間是非常有限的。記者采訪到一位年過四十，參加過一些業余足球比賽的足球愛好者——七人制、十一人制的比賽都踢過，因為是左腳將的緣故，主要司職左邊衛。他回顧，有兩點感受至今難忘——踢七人制場地，哪怕踢左邊衛要身兼攻守兩方面責任，仍可以來回沖刺幾番，甚至有機會穿插到中路、右路；而踢十一人制標準足球場，哪怕只踢左后衛或者左前衛，三個沖刺下來，基本上體力耗盡。“我們曾與當時的一支業余強隊踢過一次十一人制的比賽。對手中有四五個曾經踢過乙級聯賽的、剛退役的球員。他們隨便沖幾波，就能讓我隊腳法最好的球員也亂了陣腳。后來45分鐘的半場對抗，我們輸了個1-4。還真能打進一個球，已經非常高興了。”這位曾經的業余球員說。

記者仔細看了幾段“村超”視頻，發現其對抗強度并不高。比如解說員稱之為“最佳射手”的某球員，他的停球很干凈，但在禁區里得球之后、射門之前，每一次都要把球停在腳下，再趟一步，然后再起腳射門。這是典型的“一停二看三通過”。而對手的后衛根本沒有上前逼搶，甚至在他起腳的時候，對方后衛還躲閃了一下，不僅給他以射門角度，還干擾到守門員的視線。

2015年1月5日，廣州天河體育中心，廣州業余球隊暉聯盟（男足）對陣中國女足。

“這樣的踢法，其實很好破解。”曾經的業余足球運動員告訴記者，“看了幾場‘村超的視頻集錦，我發現后衛和守門員很少上前逼搶，而防守任意球的時候，守門員和防守人墻之間少有互動。即使以業余比賽的水準去衡量，‘村超的競技水平還有不少待提高的地方。”

6月23日，年過五旬的前亞洲足球先生范志毅帶著一支青訓隊——青海省果洛州阿尼瑪卿聯隊出戰貴州榕江“村超”，這體現了他普及足球之心。而比賽結果2-2則證明，“村超”整體水平與一支專業青訓隊大致相當。當然，如果通過多打比賽，發現個別“村超”球員確實有潛力，且年齡不算很大，倒是希望有職業隊能夠看上他，讓他在職業聯賽磨煉一番。真有實力的話，弄不好在加盟職業隊的第二個賽季可能出彩。

以如今的中國職業足球而論，搜尋數據可以得到這樣的答案——中國足球的頂級聯賽競技水平是在進步的。甲A聯賽職業化改革初期，一場比賽下來，球員人均跑動距離是六七千米，這樣的跑動距離已經比專業隊時期的聯賽略有提高了。而以2023年中超第1輪為例，累計有10支球隊的跑動總距離超過了110000米，如果不算守門員的話，相當于人均1.1萬米！再加上傷停間隙時間如今與當年的不同，實際上從跑動距離就可以看出，如今的中超總體水平超過甲A聯賽。

只不過，橫向比較的話，亞洲不少球隊的水平長進得比中國隊多。中國隊進步比他們小，由此使得自身從亞洲準一流、二流滑向二流半甚至三流。可即便如此，要讓“村超”球隊去與國足一較高下，這種想法實際意義不大。

“村超”最大的意義在于普及足球運動

既然“村超”水平不可能超過中超，或者說無法立即直接向國足輸送高水平球員，那其存在是否就是一時熱鬧？

其實，從范志毅的話語里就能看出，絕非如此。范志毅說，“足球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業余足球”。

范志毅何許人也？作為專業體工隊時期成長起來，甲A聯賽第一批頂級參與者，范志毅還加盟過英格蘭第二級別聯賽——當年的英格蘭甲級聯賽水晶宮隊。1998年他和當時的后起之秀孫繼海加盟水晶宮，不僅僅是中國頂級球員的競技水平之證明，更體驗了一把英倫足球的魅力。之后，他又輾轉蘇格蘭聯賽鄧迪隊、英乙聯賽卡迪夫隊。自結束卡迪夫之旅回國后，范志毅還曾短暫加盟香港聯賽澎馬流浪隊。

范志毅的職業生涯中，不乏與低級別球隊的戰例。比如2002年12月10日，在LDV杯的比賽中，英格蘭第三級別聯賽英乙卡迪夫隊對陣英格蘭第四級別聯賽英丙的博內茅斯隊。這場比賽，是范志毅重新拿到英格蘭聯賽外援勞工證以后的首次登場。就當時來說，英格蘭職業聯賽大約有四到五個層級。比丙級聯賽更低的應該是丁級聯賽、鄉村聯賽之類。參加這類低級別聯賽的球員，從球會獲得的工資收入往往未必能養活自己，也正因此，一些球員有可能要到其他行業兼職、打工。

英超萊斯特城隊射手瓦爾迪出身于英格蘭“村超”。

以2015-2016英超冠軍萊斯特城隊來說，這一年的奪冠功臣瓦爾迪，就是一位出身于低級別聯賽的射手。出生于1987年的瓦爾迪，在16歲時被謝菲爾德星期三的青訓營給淘汰。教練給出的理由是他身體瘦弱、對抗能力不足。之后，他只能混跡于業余聯賽，同時各種打工——去流水線制造醫用夾板，或者到酒吧當服務員。2009年，他加盟英格蘭第八級別聯賽球會史托斯喬鋼鐵隊。這是一支妥妥的類似“村超”級別的球隊了。隨著時年22歲的射手瓦爾迪的加盟，球隊于次年升入英格蘭第七級聯賽。第七級別聯賽也不是什么職業隊，瓦爾迪繼續他的“蝸牛向上爬”的夢想——2010年，轉會英格蘭第六級別聯賽的夏利法斯鎮隊，并且在2010-2011賽季成為了英格蘭北部超級聯賽最佳球員；2011年，轉會到英格蘭第五級別聯賽的弗利特伍德隊，并且在2011-2012賽季獲得了英格蘭足球協會全國聯賽金靴和最佳球員。這時候，他已經25歲了。瓦爾迪自己，當時也無法想象在不久的將來竟然能夠帶領球隊奪得英超冠軍，自己還能入選英格蘭代表隊。

范志毅打趣道，英格蘭有各級業余聯賽，包括社區聯賽，但他們沒有貴州榕江的美食。

一切如夢似幻。就在2012年暑期，當時的英格蘭第二級聯賽英冠球會萊斯特城以100萬英鎊的轉會費，簽下了瓦爾迪。這是當時業余球員的最高轉會費記錄。但業余球員如果突然加盟職業隊，在其第一個職業賽季，往往需要磨合，尋找比賽感覺。業余射手王瓦爾迪在2012-2013賽季代表萊斯特城踢英冠，就是這樣一個狀態。整個賽季，他打入5球，萊斯特城驚險地保住了英冠席位。

到了2013-2014賽季，瓦爾迪開始爆發，打入16個聯賽進球，萊斯特城升入英超。與球隊共同進步的瓦爾迪，在其英超第一個賽季打入4球。到了2015-2016賽季，他在英超的爆發為萊斯特城贏得冠軍。如今，36歲的瓦爾迪依然保持著較高的英超出場率。

很難想象，如果英格蘭足球沒有那么多級別的職業、半職業聯賽層級，瓦爾迪這樣的球員會堅持足球夢想直到真正成為頂級射手、國腳。在中國職業足球未興的年代，哪怕是國內頂級球員也難免過早退役的。比如至今為止仍保持國家隊總射手榜首席位置的柳海光，在1991年28歲的年齡就匆匆退役。如今來看，如果不是因為傷病等原因，中超球隊的主力球員，幾乎不可能在28歲退役。職業聯賽為球員提供了穩定甚至豐厚的收入來源，當球員把踢球當做一項工作來干的話，延長運動壽命成了必須的選擇。而如果一個國家有足夠多層級的聯賽，就能夠像蓄水池一般積蓄起更多足球力量。

貴州“村超”的出現，顯示出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農村社會生活變得越來越豐富。原本只在城市進行的業余足球實踐，漸漸地、自然而然地擴散到類似貴州榕江這樣的偏遠地區。這些地方特有的民間特色，又使得“村超”看上去非常別致。范志毅打趣道，英格蘭有各級業余聯賽，包括社區聯賽，但他們沒有貴州榕江的美食。這也是他想要邀請英格蘭前國腳邁克爾·歐文前來貴州的一個理由。

且看榕江“村超”球隊球員中，有白天菜市場殺豬的攤販老板、海南工地回鄉參賽的鋼筋工人、來回奔波的貨車司機、街上賣菜的大師傅，水產市場的吆喝王賣魚哥，一旦他們穿上自家村的隊服，個個又都成了全村的驕傲。做一番假設——以中國之大，如果每個省市自治區都出現類似的比賽，起碼中國足球的熱鬧與人氣就會大幅度提升。以中國的人口資源來看，一旦這股力量被調動起來，每個省市區甚至都能組成自己的三級聯賽——然后再發展中冠、中乙、中甲、中超。當越來越多的人將踢足球視為自己生活和健身的一部分，那中國足球的成績終究會穩步上臺階！

2023年6月10日，貴州榕江，中場休息時孩童在足球場練習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