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春


雪是北方的精靈。大雪紛飛,落雪之美,無論撒鹽還是柳絮,任何比喻都遜色于雪本身。如果真遇到『一冬無雪天藏玉』,那真是一種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的遺憾。
終是因為雪之愛,我的第二本詩詞書畫作品集定名為《雪履集》,是《雪漱集》的姊妹篇。之所以用『雪漱』『雪履』,是覺得自己的藝術水平進步緩慢,偶爾的靈感與收獲,像零星小雪時發梢凝成的冰晶,離渴慕的大雪紛揚還很遠?!阂员┑木?,去為人、寫字、寫詩』。蒙朱良志老師錯愛,說出了我思而不能言的話。
前段時間,《書法報》『書家近況』欄目征稿,正好借機重檢自己。入職長安大學數月來,常常陷入對書法教學及美育的思考,梳理近年詩詞書畫作品的念頭就十分迫切了。終于,按時間順序,輯選了百余首拙作,并將詩詞書法作品也予以重選,有的是日記手稿,有的是彼時書法,有的是舊作新抄,還增添了幾幅繪畫習作,以求有些新意,算是對生命體驗的記錄和鞭策吧。盼望能接近朱良志老師說的:『以樸素的情懷,堅實地行走于大地上,寫出人生的至性文章?!?/p>
書法與詩詞,是我生命旅程中的兩個伴侶。沉浸在書法和詩詞的世界中,是我與生活周旋并能自得其樂的幸運。
初學詩詞,亦步亦趨嚴格按格律堆砌,基本是在『解』字上下功夫。稍稍熟練起來,就能有幾許『言志』的意思,每能吟出好詞好句,都會興奮一陣子。后來漸漸擴大閱讀面,又吁然嗟嘆,好詞好句幾乎已被前賢寫遍。舊體創作,首重詩性,其次才是文本上的功夫。越學越寫,越寫越怯,越來越認知到自己的膚淺,但生活中有了感觸時,還是會立即動筆自遣。
書法亦然。從年幼時在父親書桌上不經意玩耍筆墨引發的興致,到規范的基礎訓練,再到后來的自覺學習,及至熟練用筆自然書寫,偶爾能『達性情』,寫出當時較為滿意的作品,可過不久再看,又覺『今是而昨非』。欣賞古人筆畫的精湛,常有『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之感,每每慨嘆和自愧,幾十年來心摹手追,依然不能讓自己滿意。每每臨帖、讀帖,總有一種沖動和激情,覺得還能更加貼近自己心中隨時日、認知、審美的變化而不斷變化著的書法的模樣,而心手總不能合一,心總比手跑得快些。所以,手一直在追,其實心本來跑得并沒有多快,只是手更慢些,目前所謂的創作狀態,還是處于非創作狀態。臨帖、讀書是日課,至于『創作』,是在臨帖的當下或臨帖之后,感悟、體驗到古人書寫時的用筆、意趣,或讀書時受到某些靈感點化,興之所至,會馬上臨池揮毫。
竊以為,學習書法詩詞,都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技法的掌握也許是三五年,也許得十年八年,天分不同、功夫不同,進境自然不同。而書法之美、詩詞之雅的體會,需窮盡一生來涵養,甚至終生亦不得自由。因為,書法的藝術指向多受審美影響,而審美受文化條件的影響,并且會隨著時間、綜合修養的變化而變化。
單就書法而言,古代書論和法帖幾乎涵蓋了所有與書法相關的技法、內涵和外延,涉及字內字外一切要素。汲古出新,必須去感悟古人用筆之奧妙,并化為己有,結合自己的心性、審美、情懷、襟抱等,走出自己的路。就像顏真卿、蘇軾等人的書法作品一樣,都源于王羲之,但他們分別是顏真卿、蘇軾。而生活,是這一切的載體。
古人云『至法無法』。書法與詩詞同樣迷人的,還有它們審美的不可解析和不可言傳,以及它們審美活動、審美愉悅的不可替代。書法與詩詞的創作、表達,都以『悟』為入,而『悟』的前提是大量的熟練書寫和熟讀細品。姚鼐《與石甫侄孫書》中說:『凡詩文事與禪家相似,須由悟入,非語言所能傳。然既悟后,則反觀昔人所論文章之事,極是明了也。欲悟亦無他法,熟讀精思而已?!淮酥^詩、書之通理。
蒙父親教識書法,算是幼承庭訓。及長,又得恩師面命、道友幫助,皆屬恩緣。囿于才情,詩書畫雖未得前賢一二,但悅己悅人也是快樂。年過半百,對人生有更多感悟。大道自然,敬畏生命,或可心無掛礙,一任清風送白云。天地無涯,人生渺渺,有書法與詩詞相伴,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