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

關鍵詞:通證經濟 法律治理 數字權利 平臺權力 政府權力 Web3.0
一、引言
自2021年12月國務院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明確強調“推動我國數字經濟健康發展”以來,作為“新一代互聯網”的Web3.0正在成為數字經濟的關鍵基礎設施,數字經濟的典型表現樣態通證經濟依托智能化技術迅速發展。快速的網絡傳輸速度、用戶參與程序編寫等被認為是早期Web3.0的特點但今天語境下的Web3.0主要指的是以人工智能(AI)、區塊鏈、云計算、大數據等“ABCD”智能化技術作為支撐的價值互聯網。“在Web3.0時代,我們不但可以在互聯網上讀取、交換信息,還可以傳遞資產,也可通過通證(Token)擁有互聯網本身,并以此衍生出了‘通證經濟”。通證經濟是智能化工具的有機結合和綜合使用,通過對資源的有效配置來改變既有的生產關系,形成新的經濟模式。Web3.0為生產、交換、分配、消費價值的通證經濟提供安全、高效、智能的網絡連接。
與Web1.0時代以“點擊流量”為特點的信息經濟、Web2.0時代以“壟斷數據”為特點的平臺經濟不同的是,Web3.0時代是以“用戶價值”為特點的通證經濟。不同階段的互聯網時代經濟發展變化契合了利用用戶到用戶主導的法律關系主體地位的轉移。“它(區塊鏈)使得我們有可能不交換數據,但能交換數據的價值,因此互聯網將被區塊鏈徹底重構”。基于對通證經濟特點的描述,分布式對應平臺經濟的集中式,旨在構建平等的經濟關系,消除企業與用戶平等民事主體外觀下權利義務的巨大差距;數字分身與數字資產對應平臺經濟的平臺與數據,以智能合約等智能化技術確保用戶之間法律關系的設立、變更及終止基于意思自治,避免企業以單方解釋的格式合同維護企業與用戶之間的不平等關系;生產者對應平臺經濟的使用者,通證經濟的產權確定、收益分配、規則制定等機制確保價值生產者和貢獻者都能獲得收益,避免由平臺作為數據使用者獨享收益而導致財富分配不均。
通證經濟對用戶數字權利保護的另一面是智能化技術成為通證平臺維護通證經濟秩序的手段。看似是用戶分布式參與通證經濟,實則是在通證平臺統一規則的前提下對用戶產生的價值進行再分配。與赤裸裸地處理用戶數據獲得數據價值的平臺經濟相比,通證平臺獲得價值的方式更為隱蔽,所具有的平臺權力可能不減反增。囿于通證平臺規則以智能合約等智能化技術強制執行的封閉環境,用戶并不具備足以與通證平臺權力相匹配的數字權利,甚至是與之抗衡的權利救濟途徑。在實踐中,通證平臺“割韭菜”、以隱私保護名義從事洗錢等違法犯罪行為都說明研究通證經濟法律治理問題的必要性。
當前研究多聚焦如何解決元宇宙中經濟運行的規則治理問題,而如何從數字權利、平臺權力以及政府權力關系視角來研究通證經濟的治理問題還存在相當空白。尤其是在Web3.0時代以分布式為表現特征下,用戶權利呈現分散化而平臺權力逐漸趨向集中化,用戶的數字分身和數字資產成為平臺管理或控制用戶的工具,基于分布式自治組織(DAO)匯集的數字權利在具有規則制定權的通證平臺面前難以有效發揮治理效果。如果政府權力不介入通證經濟治理,平臺將會持續利用智能化技術加大砝碼,將原本傾斜于保護用戶的天平拖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與市場經濟概念相比,通證經濟所具有的自主性、平等性、競爭性、開放性和有序性等本質屬性并未變化,但通證經濟價值的基礎在于信任,而非簡單的連接。這決定了通證經濟用戶的數字權利與平臺的權力之間存在張力關系,與平臺經濟中平臺權力一方獨大存在明顯差異。故本文將圍繞通證經濟法律治理這一核心命題,從通證經濟以“還”數字權利于用戶的特點作為Web3.0通證經濟法律治理的邏輯前提,分析以分布式為特征的Web3.0為何反而會讓平臺權力膨脹,打破通證經濟自我治理的平衡,進而探索尋求政府權力介入通證經濟治理中以恢復用戶數字權利與平臺權力平衡的外部力量。
二、Web3.0通證經濟法律治理的邏輯前提:數字權利
當Web3.0與用戶所具有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相結合時,會產生與民法上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不完全相同的形式,即作為用戶的一方主體參與通證經濟活動,在遵循通證經濟規則下產生的基于數字分身和數字資產的權益,本文將其稱為用戶的數字權利。不過,數字權利并非實在法意義上的規范概念,只具有描述性價值。可以說,決定通證經濟發展的并非網絡服務提供者,而是在Web3.0中進行通證生產和通證交換的用戶。有賴于此,用戶數字權利的實現和保障是對Web3.0通證經濟進行法律治理的邏輯前提。
(一)數字權利產生基礎:智能化技術的“不可能三角”與“可能三角”
論及Web3.0通證經濟用戶數字權利問題,不可避免要從技術層面開始討論。在區塊鏈技術誕生之初,技術開發者就意識到了區塊鏈技術的弊端,即區塊鏈的公鏈無法同時實現可拓展性(高性能性)、安全性和去中心化這三個維度的要求,如果實現其中兩個性能就要犧牲另一性能,這被稱為區塊鏈的“不可能三角”。技術應用的匿名化效果弱化了數字分身與現實身份的連接,讓用戶能夠以數字分身平等地參與通證經濟活動。
一個被避而不談的問題就是在通證平臺成立之時,已由一個大中心(往往是平臺的創始人)通過制定相應規則確定通證經濟運行的基本秩序。對于通證經濟的發展并非強調去中心化,而是從不同層面看待中心問題。第一個層面是用戶以數字分身在通證經濟中分別形成的個體中心,即數字分身的獨立性和平等性。第二個層面是不同用戶基于數字分身以參與通證經濟治理而形成的組織中心,即分布式自治組織(DAO)。第三個層面是用戶的數字分身與通證平臺基于共同認可的價值與規則形成的平臺中心。此外,未來還可能存在第四個層面,即Web3.0通證經濟中心。這是在不同的通證平臺之間實現互通后,能夠形成“人類和人工智能生命體共同的倫理和價值體系”。總之,Web3.0時代的通證經濟并非去中心化經濟,而是在“集權—分權—集權”模式下進行的分布式治理,片面強調去中心化并無實質意義。
至于區塊鏈技術的可拓展性,其實解決的是通證生產和交換的成本效率問題。當然,從一個技術的全生命周期來看可擴展性并不是一個真問題。簡單來說,在區塊鏈中完成每一筆交易都需要節點爭奪記賬權,需要巨大的算力。從普通計算機可以進行“挖礦”到需要專業設備“挖礦”,足以說明通證的生產和交換需要巨大的算力支持。這被認為是高能耗卻低效率,不符合成本效益原則,但符合技術發展的一般規律,即通過消耗巨大能量來解決交易過程中的信任問題。在解決了這個核心問題后,再考慮降低區塊鏈能耗、提高效率。典型如以太坊,以太坊誕生之初也是通過PoW作為工作量證明機制,為了減少能耗轉向PoS權益證明機制。
而區塊鏈的安全性,主要解決的是用戶數字資產安全性問題。同樣地,區塊鏈的安全性可能只是某個時空下的一種狀態,在受到外界惡意的破壞下即打破平衡。只要區塊鏈技術發展,安全性問題始終在區塊鏈開發者或維護者與黑客之間反復拉扯。
從發展的眼光看區塊鏈技術,“不可能三角”并不實際存在;或者說,“不可能三角”的“三角”可能無法同時實現。推動Web3.0這新一代互聯網持續獲得生命力在于通證經濟的活力,既強調不同主體能夠平等參與到通證經濟中,也需要分布式網絡能夠支持大量、頻繁的交易等通證經濟活動,并保障用戶的財產安全。只有動態發展且可以自我修復、具有分布式、高性能性和安全性“可能三角”的智能化技術,才能滿足用戶通證經濟活動需求,這一技術成為理解數字權利概念的基礎。
(二)數字權利表現形式:數字分身權利與數字資產權利
“個人數據權利是一個框架性權利體系,既容納新興數據基本權利,也涵蓋傳統基本權利的數字化法益內容”。結合上文分析,用戶的數字權利是數字分身和數字資產的融合。“個人信息的人格屬性不妨礙其內含的財產價值可以與主體分離,外化為財產并可為商業利用”。與民法中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相對應,用戶的數字權利具體表現為數字分身權利和數字資產權利。
1.作為與人身權利相對應的數字分身權利
在通證經濟中,用戶的數字分身權利往往是為了數字資產權利實現而存在的,與人身權利存在差異。數字分身權利是指用戶基于其數字分身所享有的權益。用戶的數字分身表現為記錄了其所擁有資產和活動的個人賬戶,具有明顯的財產屬性。
首先,是數字分身而不是數字身份。在民法的一般理論中,自然人的民事權利分為人格權和身份權兩類。其中,身份權具有專屬含義,是指自然人基于婚姻、家庭中的關系所具有的身份或地位的權利。顯然,用戶在通證經濟中并不具有這樣的身份權,使用數字身份權利的表述易與身份權混淆。故而,使用數字分身更為妥當,用來指代用戶在通證經濟中的角色。
其次,數字分身是創造的。現實世界的人進入Web3.0中擁有各項數字權利的前提是創造一個數字分身。數字分身是用戶根據自己喜好設置的包括虛擬頭像、虛擬形象等在內的自我描述。不能簡單地認為,用戶的數字分身是其現實身份在通證經濟活動中的延伸,數字分身也可獨立存在,利用人工智能技術自我學習,繼續在元宇宙中活動,即便現實世界的人不再存在。創造的數字分身具有真實性與數字分身可以和現實身份毫無關聯并不矛盾。與自然人的民事權利能力相似,可以認為用戶在創造出數字分身時具有數字分身權利能力。由于數字分身被記錄在區塊鏈上難以篡改,只要區塊鏈運行,數字分身也會一直存在,并不會隨著用戶死亡而終止。
最后,創造數字分身的能力有差異。用戶有平等創造數字分身的權利。不過,平等創造數字分身不等于有同等能力裝扮數字形象。“當代的社會網絡理論也已揭示,即使將社會結構刻畫成由大量自我中心節點兩兩聯系形成的網絡,網絡中的不同節點也會因其資源稟賦差異而導致地位不平等”。不同通證經濟用戶為了展示自己特點并區別于他人,往往會通過購買虛擬服飾、虛擬配飾等對數字分身進行裝扮。這些虛擬服飾、虛擬配飾通常表現為非同質化通證(NFT)。“明碼標價”讓不同通證經濟用戶數字分身之間存在差別,成為其他參與主體判斷個人信息的一種標志。這也就意味著在Web3.0中通過技術所保障的匿名性并不絕對,通證經濟參與者可以通過裝扮數字分身等方式加強或減弱匿名性。
2.作為與財產權利相對應的數字資產權利
通證本質上是基于信任而產生的一種權益證明, 是通證經濟中的數字資產, 也是不同權利在Web3.0中的載體,而非權利客體的載體。例如,“NFT僅僅是鏈接到這些客體,它們的載體是NFT創建者上傳和存儲NFT的服務器”。不同通證平臺可以鑄造發行不同類型的通證,享有全部或部分通證的所有權。
首先,通證是平臺“還”權利于用戶的載體。“還”權是相對于平臺經濟中平臺直接對用戶數據享有控制權以及由此產生的財產收益來說的,用戶并不能因此獲得財產收益。在通證經濟中,用戶使用私鑰保持對產生數據的控制,同時可以利用智能合約授權他人使用數據并可獲得收益。無論通證之上承載何種財產權利,用戶以私鑰的方式對通證進行控制即表明用戶為通證的所有權人。至于通證所有權人能夠將通證兌換成何種財產權利,則由交易雙方約定。這意味著通證交易的后手基于通證所享有的財產權利不多于前手。
其次,通證之上可承載的“無體物”的范圍擴大。與現實世界不同的是,“元宇宙作為意識的產物,其本身的物品往往來自人類的認知,而非實際的勞動(代碼本身并不應該被當成產品,其僅僅是一種底層實現的邏輯)”。〔17#〕Web3.0中的創作能夠打破現實世界的常規,用數字資源創造現實世界的不可能。通證經濟擴大了人們購買和可支配“無體物”的范圍,即便這個“無體物”本質上是虛擬產品,表現為數字形象,但可以讓消費者體會到現實世界不曾有過的感受。
最后,通證的價值在于認同。通證具有價值在于通證經濟用戶的共識。通證權利更趨向于主觀性權利,而非客觀性權利。有學者一針見血地道明NFT令人訝異的高價格是因為“稀缺性及故事性創造了天價”,而“人們愿意為具有稀缺性和故事性的事物付費”。通證經濟的消費者購買NFT是一種精神滿足,而非現實世界的物質需求。
(三)數字權利行使范圍:有限的人格權和擴大的財產權
1.有限人格權的行使范圍
“無論線上個人信息權還是線下人格權,單純‘識別的法律功能僅使信息與個人關聯,其意義在于使信息產生了‘權利歸屬的可能,只有區分出是誰的信息,才能確定受法律保護的信息主體”。用戶的數字分身并不具有身份權,而是否具有人格權以及何種人格權還需進一步分析。
用戶的數字分身在Web3.0中可以自由活動,與在法律范圍內獨立作出行為而不受干涉,不被非法剝奪、限制人身自由或非法搜查身體的人身自由權并不一致。但如果用戶的數字分身在Web3.0中作出“危害”他人權益或通證經濟秩序等被通證平臺予以明確禁止的行為時,通證平臺可以通過技術手段限制數字分身的相關活動或封號,可以起到限制或剝奪數字分身自由的效果,只不過執行主體并非國家,而是平臺。該種效果不會延伸至用戶的人身,而公民所具有的自尊心和應受到他人、社會最起碼尊重的人格尊嚴權,是一個兼具主觀和客觀評價的權利,可以從用戶人身延伸至其數字分身。如果用戶的數字分身在Web3.0活動時,他人的行為或語言讓其感受到人格尊嚴被貶損,且從客觀角度來看,也被社會所認為是貶損人格尊嚴,那么可以認為,用戶的人格尊嚴受到侵犯。如元宇宙的“虛擬強奸”發生在數字分身之間,并不符合刑法對強奸罪的規定,但的確給用戶帶來不適感受,用戶可以人格尊嚴受到侵犯為由而請求平臺進行處理。
至于具體人格權,用戶基于數字分身在通證經濟中主要享有的是信息權和隱私權。作為法律關系客體的隱私和信息的主要區別在于,“隱私屬于嚴格意義上的人格利益且不包含任何財產屬性,信息主要亦屬于法律上的人格利益但其中包含著一定的財產屬性”。對于隱私的法律界定標準通常是主觀上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性內容以及客觀上會涉及個人生活安寧。用戶在通證經濟中所享有的隱私權主要體現在用戶使用昵稱和數字分身參加數字經濟活動,不愿與現實身份聯系,影響其現實生活。至于個人信息界定的法律標準則是可識別性。在通證經濟中,用戶通過私鑰保持對個人信息的控制,以及通過智能合約等方式授權他人訪問和使用個人信息,即滿足個人信息保護法所規定的“取得個人的同意”方可處理個人信息。綜上,用戶數字分身權利內容如表1所示。
2.擴大財產權的使用范圍
從用戶享有的財產權的范圍來看,并未發生明顯變化,擴大的其實是財產權的實現方式。在傳統民法理論中,占有即所有僅適用于貨幣,在通證經濟中,這一原則可適用于通證。通證占有人通過私鑰控制通證,對該通證享有所有權,可直接進行處分。即便用戶是通過偷盜等非法手段獲得通證,利用私鑰獲得對通證的實際控制,已經具有對該通證享有所有權的外觀。與現實世界被偷盜的財產有可能被追回相比,由于通證的匿名性、快速流轉性等特征,通證一旦被盜則難以被追回,仍然符合占有即所有原則。以具有稀缺性著稱的NFT亦是如此。“即便我們不能說所有權在網絡空間已經消亡”,NFT至多只能證明數字作品具有唯一的數字標記,無法證明現實世界作品上鏈后,NFT所有者即為作品所有者以及享有作品著作權的問題。亦即,“區塊鏈的技術架構產生的排他性僅限于NFT, 無法‘傳導至NFT所映射的數字資產”,需要通證平臺履行初步審核數字作品權屬的義務。而“NFT數字作品的后續交易屬于債權轉讓的定性,與將作品‘鑄造為NFT數字作品的行為是否由著作權人實施并無關系”。
NFT對作者而言一個重要的法律意義在于,作者可以更好地實現著作權。首先,作者將作品NFT化后在通證平臺上進行交易,NFT所具有的唯一性、難以篡改性、可溯源性都讓作者署名權得以實現,可以有效避免他人盜用自己作品。其次,通證平臺為了鼓勵用戶創作,豐富通證經濟生態,為NFT交易設置了版稅功能。在NFT的每一次二級交易中,作者都可以收到一定比例的版權使用費。簡單來說,用戶所具有的通證權利本身仍在既有的法律框架內,只是智能化技術讓作者權利以更為有效的方式實現。
三、Web3.0通證經濟法律治理的內在動因:平臺權力
在平臺經濟時代,平臺通常具有三種“權力”:制定平臺規則的“準立法權”、實施管控措施的“準行政權”、解決糾紛的“準司法權”。“準立法權”是其他兩項“權力”的基礎,平臺規則多為限制用戶權利、設置用戶義務的條款;“準行政權”是執行平臺規則;“準司法權”是依據平臺規則解決糾紛。如前所述,Web3.0智能化技術讓以“用戶價值”為導向的規則自行執行。與平臺經濟中的平臺權力相比,通證平臺權力仍包括如上三種權力,但三者之間并非割裂狀態,而是利用智能化技術同時行使。
可以認為,通證平臺權力是指通證平臺依靠通證經濟規則和智能化技術對通證經濟參與者權利產生影響的能力。除了通證平臺在初創時期是由初始成員制定初步規則外,在通證經濟規則運行過程中,用戶通過治理型通證、利用智能化工具投票制定、修改、廢止通證經濟規則,即便發生糾紛也可利用技術固定證據解決糾紛,并進一步采取措施對當前通證經濟規則進行完善。如此“制定通證經濟規則———規則自行執行———用戶投票更新規則———糾紛發現規則漏洞———完善通證經濟規則”的民主治理邏輯,無不表明通證平臺權力實現的可接受性和高效性。但這其實也折射出通證平臺權力行使的隱蔽性,并未改變其通證經濟規則制定主體的本質屬性。
(一)平臺權力內容構成:通證經濟規則
通證經濟是在通證生產和流動基礎之上產生的,以創作者經濟作為主要內容。但如何激勵更多用戶創作以構建通證經濟生態、如何確定NFT標準以及交易規則、用戶如何參與治理通證經濟等都需要通證平臺精心設計規則。
首先,通證平臺通過制定、修改、廢止通證經濟規則,行使類“立法權”。有選擇地將民主、選舉等憲法理念“植入”通證經濟運行與治理,直接構建起數字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橋梁。在相當程度上可以認為,國家壟斷行使權力具有正當性和合法性,通證平臺壟斷行使控制權具有技術優勢和規則優勢。通證平臺在成立之時行使了類“立法權”,為通證經濟參與主體提供了行為的基本規則,即便用戶可以通過參與治理的方式修改通證經濟規則,但與憲法相似,有些原則性內容不可修改。譬如,憲法中關于國體的規定之于通證經濟規則關于通證平臺權力由誰享有的規定,即屬于通證平臺的實際控制者。再如,憲法中關于政體的規定之于通證經濟關于如何組織權力實現對通證平臺的管理,即通證平臺實際控制者的管理以及具有其發放的治理型通證的用戶可通過投票參與治理。通證經濟規則中不可修改的部分成為通證平臺權力來源正當化的依據,能夠為其追求經濟利益提供制度保障。用戶享有的參與治理的權利基于通證平臺發放的有限的治理型通證, 那么用戶實際上對通證經濟規則修改的影響可能并不大,尤其是當用戶與平臺發生利益沖突時,用戶啟動修改通證經濟規則的難度會更大。
其次,通證平臺通過智能化技術執行通證經濟規則,行使類“行政權”。對通證經濟規則的執行是類“立法權”的延續,即通證經濟規則要以公正執行為前提,利用區塊鏈、智能合約等智能化技術確保通證經濟規則執行的全流程公開透明。這種思路暗含的是通證經濟規則的結果主義———通證經濟規則制定的過程并不要求公開透明,但制定出來的通證經濟規則要公開且需要借助智能化技術確保公正執行。一旦通證經濟規則執行未實現公平的結果,通證經濟規則體系可能會面臨形同虛設的尷尬境地,平臺所營造的公信力也不攻自破。對通證平臺“治理的重點當然不是要阻止數據的采集或阻止世界的數據化趨勢,而是治理數據‘預測算法的濫用行為”。還有一種情形需要警醒,通證平臺以智能合約自動執行規則彰顯其公平不偏私為表象,實則掩蓋了其對用戶權益帶來不利影響的意圖。
最后,通證平臺以可接受的糾紛解決結果完成對用戶的權利救濟,行使類“司法權”。“元宇宙中糾紛的虛實相容、人技交錯和因果即現的特性,使得元宇宙中的糾紛解決呈現出解紛場域虛擬化、解紛規則技術化以及解紛方式線上化的轉變。”通證平臺解決用戶之間糾紛時依據的是通證經濟規則,避免對業已形成的相對穩定的通證經濟秩序造成破壞。通證平臺在作出處理結果時,要考慮通證經濟參與者對糾紛解決結果是否接受,以此確立通證經濟規則的權威性。但考慮用戶的可接受性可能會讓糾紛解決處于不確定的狀態,相似的糾紛不見得會有相同的解決結果,這降低了用戶對權利救濟的心理預期。在通證經濟規則未予以明確規定的問題出現時,通證平臺要以大部分用戶共識為基礎提出解決糾紛的規則,即以客觀共識對抗個人意愿,以公序良俗引導通證經濟生態健康發展。如果處理的結果以限制侵犯權利用戶的活動或對其進行封號處理結束,似乎對包括該用戶在內的所有用戶無法起到真正的震懾的效果,畢竟數字分身只是一個賬號,不影響其他賬號繼續活動。
(二)平臺權力適用對象:用戶與自身
通證經濟的特點以及通證經濟規則的自動執行,使得用戶和平臺自身都有可能成為通證平臺權力作用的對象。
1.參與通證經濟活動即接受平臺權力管理
當選擇進入通證平臺時,就表明用戶接受該平臺的規則對自己行為的規訓。在通證經濟中,在交易通證的用戶之間、在為實現某一共同目標的用戶之間可以通過技術手段或自治組織實現數字權利。通證平臺為交易雙方提供智能合約服務,雙方通過設置智能合約,可以有效保障雙方數字權利實現。而DAO基于用戶的共識形成,用戶可以對DAO的事項進行自我管理。智能合約和DAO可以視為通證經濟用戶自我賦權的實現途徑。“數字技術的商業應用本身就是在精準操控人們的意思形成和意思表示。”通證平臺控制通證經濟活動是以賦予用戶數字權利的方式實現的,用戶享有的是規則預設下的自治或共治。
2.通證平臺的逐利性決定其要受到自身權力約束
不同主體參與通證經濟活動的動因就是能夠從中獲益,包括精神利益和經濟利益,其中經濟利益是核心動因。通證平臺是通證經濟規則的“立法主體”,但其更是通證經濟的受益者,“數字平臺進行自我管理時又難以避免自治權濫用的主觀傾向”。通證平臺制定的通證經濟規則以及能否良好運行直接關系到通證平臺自身的生存。創作者經濟是從源頭上為通證經濟提供源源不斷的數字資產,設計尊重作者創作并保護其產權的通證經濟規則是通證平臺“憲法”中重要的財產制度。通證經濟制度的基本理念是“勞有所得”,用戶付出勞動且能獲得共識的數字資產將會獲得經濟收益,而平臺為用戶提供網絡服務并收取手續費。通證平臺約束自身行為本身是為了維護通證經濟規則,是對平臺權力的維持。
(三)平臺權力行使特征:控制性、羈束性與迎合性
1.通證平臺行使類“立法權”的控制性
為了激發用戶參與通證經濟的積極性,通證平臺會設計并適時調整平臺經濟激勵制度。經濟激勵制度的變化意味著參與通證經濟的方式、權利等都可能發生了變化。不過,無論是哪種經濟激勵機制,都有可能發展成為普通人無法參與的游戲:PoW(工作量證明)機制可能需要企業這樣的主體才能負擔得起算力成本;PoS(權益證明)機制可能是通證數量多的主體獲得獎勵。看似從平等參與發展到有一定資本的主體才能參與到通證經濟中,反映的是從參與平等權到資本控制權的變化。資本通過新的平臺、新的經濟方式繼續實施控制,依然是“大數據掌控者”。只不過,與常見的層級式的水平管理結構不同的是,Web3.0的通證經濟更是一種扁平式的立體管理結構, 作為普通的通證經濟參與者能夠利用通證平臺提供的數字資源以及通證交換更好滿足通證經濟活動所需。能夠更好進行自治的DAO是扁平式管理結構分權下的產物。
此外,通證平臺通過通證經濟規則“裹挾”用戶意志。通證平臺不同于平臺經濟時期平臺的一大原因是,在通證經濟中充當平臺角色的可以是一段具有特定功能的、能夠自動運行的程序代碼,即能夠對該代碼負責的主體可以涵蓋到代碼的編寫者、開發者,以及對代碼維護更新進行投票的DAO。通證平臺可以指如上較為松散的平臺結構,只要其在事實上行使了制定通證經濟規則的權力,而不僅僅是由特定組織或個人運行平臺。“結合的行為包含著一項公眾與個人之間的相互規約;每個個人在可以說是與自己締約時,都被兩重關系所制約著:即對于個人,他就是主權者的一個成員;而對于主權者,他就是國家的一個成員。”對于有違法犯罪等危害公共利益行為的通證平臺來說,如果其是運行在區塊鏈公鏈上的代碼,只要區塊鏈公鏈持續運行,那么該代碼也可以永久運行,無法被真正關閉,會持續對社會帶來危害。
2.通證平臺行使類“行政權”的羈束性
在行政法的一般理論中,行政主體在作出行政行為時,如果嚴格依照法定的范圍、條件、標準、程序等作出,該行政行為通常被稱為羈束行政行為。反之,如果行政主體在作出行政行為時,可以自行選擇行為條件、標準等,該行政行為就是裁量行政行為。無論通證經濟規則是原則性規定還是具體規定,通證平臺都將利用智能化技術自動、嚴格執行通證經濟規則,并無可自由裁量的空間,這可認為通證平臺在行使類“行政權”時具有羈束性。從行政效率角度來看,通證平臺這一權力的行使在能夠提高通證生產、交換、分配、消費效率的同時,還能夠彰顯規則面前用戶的平等性。但這種自動、嚴格的“行政執法”也會帶來一定弊端,在不考慮用戶差異性的情況下也未妥善處理其個性化需求,用戶的財產可能被自動、不當“執行”后,難以得到及時救濟等,在一定程度上有違通證經濟中的自由競爭和契約自由精神。
3.通證平臺行使類“司法權”的迎合性
通證平臺在解決用戶之間的糾紛時,除了要讓雙方對糾紛解決結果認可外,還要盡可能讓其他用戶接受該結果,以使得通證平臺在發生類似或相同糾紛時能有同樣的解決結果,這相當于是通證平臺上的“指導性案例”。但是,通證平臺為了讓更多用戶認可其糾紛處理結果,可能會采取以尊重用戶意愿的名義來迎合用戶。尤其是不排除用戶參與通證經濟活動就是為了獲得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體驗,甚至是為現實世界法律規則禁止之事。數字分身在Web3.0中可以作出的行為要比傳統互聯網用戶使用的文字、語言、圖片、視頻等更為豐富和真實,虛擬現實等技術可以讓用戶感受到數字分身在Web3.0中的“感受”,如其他數字分身對自己數字分身的“接觸”。通證平臺在處理諸如“虛擬性侵”等涉及公序良俗、尚無法在現實世界定罪量刑的糾紛時,采取的是為用戶提供避免其他數字分身靠近自己數字分身的安全工具,而不是制定或解釋規則明確禁止諸如此類行為的發生。感覺權益受到侵害的用戶缺乏有效的維權途徑,對作出有違公序良俗行為的用戶也缺乏有效的懲處措施。
綜上,Web3.0分布式網絡為通證平臺提供智能化技術支撐, 使得通證平臺能夠貫徹行使類似于國家的“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具有的控制性、羈束性和迎合性等特征決定了其相比平臺經濟中的平臺權力發生了質的變化,給用戶以及數字權利帶來錯綜復雜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通證經濟對算力的高要求決定了用戶只能使用通證平臺提供的工具進行通證生產,無法再回到通證經濟誕生之初的利用個人電腦算力的“自給自足”,即通證平臺壟斷了通證經濟的生產資料,用戶創造價值受制于通證平臺。二是通證平臺以向用戶發行治理型通證的方式將DAO成員牢牢“綁”在通證平臺的“戰車”上,讓DAO成員從通證經濟參與者轉變為有限的決策者,以享受對通證經濟事務有限的特權為代價,成為通證平臺責任的承擔者,亦即通證平臺直接的利益相關者。三是智能合約技術保障通證經濟規則有效執行的同時壓縮了用戶之間交易的自由意志,如用戶能選擇與之交易的對象,而無法避免通證平臺設置的費用。四是通證平臺在糾紛處理中無法做到完全中立,因為其本身就是通證經濟中的利益相關者,可能具有不同于用戶的利益需求。基于此,用戶的數字權利實則處于不確定的狀態中,難以得到有效保護,需要政府權力這樣的外部力量介入到通證經濟法律治理之中。
四、Web3.0通證經濟法律治理的外部力量:政府權力
與傳統互聯網時代平臺直接控制甚至壟斷互聯網經濟相比,Web3.0通證經濟本質上是集權下的分布式經濟。可以說,通證經濟得以運行的分布式網絡空間以及智能化技術使其實現自我治理,并能提供分布式的自我賦權以及權利實現與權利保障機制, 這實際上導致了數字空間權力的分布式呈現。這種分布式的方式使得國家權力在數字空間的控制減弱,增強了平臺對通證經濟運行的控制權,權力的這一此消彼長的趨勢在Web3.0時代得以進一步延展。經上述分析,通證平臺權力帶來的不利影響主要體現在依托智能化技術對用戶數字權利的干預以及用戶角色的“異化”,有必要以政府權力介入打破通證平臺與用戶之間權利義務關系的不平衡,以價值為主線實現對Web3.0通證經濟的法律治理,需要以保護用戶通證權利作為基本原則,以稅收分配作為調控手段,以通證經濟規則審查作為具體要求。
(一)以保障用戶通證權利為基本原則
用戶通證權利是其參與通證經濟活動的經濟動因。“在數字社會中,法律不但關注可識別的個人信息中的人格性利益,而且也不能忽視個人信息中天然內涵的財產利益,甚至可以說,恰是數字社會中個人信息的財產性價值才催生了個人信息受法律保護的必要。”保障用戶通證權利是對通證平臺權力的限制與制約,是Web3.0通證經濟法律治理的基本原則。對用戶通證權利保護源于我國憲法對“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以及“國家依照法律規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的規定。民法典也對保護網絡虛擬財產進行了原則性規定。“無恒產則無恒心”在通證經濟領域更為突出,用戶的通證權利是其在通證經濟中實現其他權利的基礎,用戶的數字分身需要通證裝扮、治理資格和治理能力直接以通證體現,等等。正如尼葛洛龐帝一語道破:“計算不再只和計算機有關,它決定我們的生存。”因此,政府權力介入不只是維護用戶既有的通證權利,還要提供法律規則保障用戶有持續生產通證價值的數字資源,打破通證平臺對數字資源的壟斷。
具體而言,以保障用戶通證權利為基本原則可以從如下兩個方面進行。一是,在不違反法律并考慮用戶的經濟承受能力的前提下進行通證價值的分配,以避免通證平臺對用戶通證權利帶來不利干預。根據著作權法的原理與精神,對作者付出實質勞動創作的作品應予保護,并按照約定通過智能合約自動執行的方式確保作者能夠從通證流轉中獲得收益。為了實現著作權人對通證價值的獲取,需要滿足著作權法對其財產權和人身權的規定以及對報酬的約定,通證平臺在設計通證流轉和價值分配時不得違反法律的規定和當事人的約定。同時,避免看似公平的價值分配方案所帶來的不公平,導致通證經濟可能會產生“富者愈富”的繁榮假象———通證的交易者需要承擔更多經濟負擔,而作者基于一件作品可以享受持續的通證收益。二是,以對他人通證權利是否帶來直接影響作為判斷通證經濟參與者角色的標準。無論是通證平臺的開發者、維護者,還是投票決定其發展方向的DAO成員,只要其行為能夠對他人通證權利帶來影響,都將要為此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主要是針對通證經濟參與者角色“異化”問題提出來的解決思路。通證平臺通過DAO讓用戶參與治理,本質上是由成員對其行為負責而弱化通證平臺責任的體現,不僅會對業已形成的穩定的通證經濟秩序帶來破壞,也會直接導致通證平臺功能的異化,有必要揭開代碼面紗后的通證利益直接影響者。
(二)以稅收分配的設置為調控手段
在通證經濟中,通證平臺對于通證收入分配設置了“版稅”制度,可以認為這是通證經濟內部對通證權利進行分配的制度,但本質上與具有強制性的國家稅收不同。通證經濟的發展的確需要鼓勵創作,但通證經濟發展的目標應是對產生的收益進行公平分配,避免新的貧富分化的產生。“正如早期的互聯網一樣,區塊鏈技術體現著自由至上主義的政治意識形態,試圖通過去中介化的技術手段來削弱(如果不是瓦解)政府和金融機構存在的必要性。但同樣像互聯網一樣,它最終會變成政府控制社會和市場的新工具。”國家稅務部門只是Web3.0網絡中的一個節點,利用技術便利進行監管與治理的同時也要尊重通證經濟規則的實施。在既有的通證經濟權益分配架構下,在其上加載征稅智能合約,自動執行與不同參與者收益數額相當比例的征稅,以及對通證平臺收取的服務費等進行征稅,“彌合具有硬件優勢的‘少數人和被稟賦限制想象力的‘多數人之間的發展鴻溝”。
以價值再分配為目標的征稅在通證經濟中實施并非易事。Web3.0通證經濟活動范圍并沒有國家主權邊境線一說,國家權力在網絡世界中似乎也變得模糊化。通證可在Web3.0中自由流轉,是從一個匿名化的數字分身或數字錢包轉移到另一個匿名化的數字分身或數字錢包,傳統的“屬地”征稅或“屬人”征稅都不能在通證經濟中有效適用。有學者提出,可借鑒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提出的以“顯著經濟存在”作為新的連結點,即以“可通過收入因素(從一市場管轄區持續地產生收入)、數字化因素(即某一地區域名、數字平臺以及支付的選擇)、客戶群(包括每月線上的活躍用戶、線上合同的訂立以及數據收集)等作為判定依據”。為了與通證經濟數字分身匿名性、通證快速流轉性等特征相適應,以及滿足國家對虛擬貨幣監管要求,可以對通證經濟中存在的不具有金融屬性的通證以數字人民幣計價。通證經濟參與者使用數字人民幣購買通證或通過轉讓通證獲得數字人民幣,都可利用數字人民幣支持加載智能合約的功能予以自動執行,稅務部門也可利用數字人民幣加載智能合約功能對個人所得進行征稅。
(三)以通證經濟規則審查為具體要求
對通證經濟規則進行審查是實現對通證平臺權力治理的具體要求,無論通證平臺以何種“行政程序”或“司法程序”執行通證經濟規則,其實都是用智能化技術手段保障通證經濟規則在通證平臺上的貫徹實施。結合通證平臺行使權力特征所帶來的影響,可從對通證經濟規則進行實質審查和形式審查兩方面提出政府權力介入的具體要求。其中,對通證經濟規則的倫理審查應貫穿通證平臺全生命周期,公共參與審查則主要發生在通證經濟規則制定階段,平等對待審查主要發生在通證經濟規則執行階段。
1.建立通證經濟規則倫理的實質審查制度
“倫理是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道理和秩序規范”,是為人工智能安全、可靠、可控發展建立的基本行為準則。從2017年國務院在《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中明確提出要“建立保障人工智能健康發展的法律法規和倫理道德框架”,到2022年發布《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提出要加強對人工智能的科技倫理治理,對科技進行倫理審查已成為科技向善的基本要求。通證經濟是依靠智能化技術發展起來的一種新的經濟生態,通證平臺在通證經濟中建立新的秩序規范同樣也要遵循倫理要求。尤其是,通證平臺注重經濟秩序建設而忽視對倫理道德規范建設,導致通證平臺可能淪為違反公序良俗、法律規范的“溫床”,不利于通證經濟的健康、持續發展。
具體而言,由政府建立科技倫理審查制度,確定具體的科技倫理準則、規范以及問責機制。例如,要求通證平臺遵守《人工智能標準化白皮書(2018版)》提出的人類利益原則和責任原則。通證平臺設置的“個人邊界”安全功能可以認為是建立了初步的倫理規則,但這同樣是事后的、補償性的一種手段,無法預測在Web3.0中尚未發生、但一旦發生將帶來惡劣影響的行為。通證平臺在遵守倫理原則基礎之上,可以對用戶與他人交往行為進行規定,并可通過智能化技術自動屏蔽有不良內容關鍵詞以及對實施不良行為的數字分身施加行為限制。此外,還要建立用戶維權投訴機制,及時回應用戶訴求,對違反倫理道德規范的用戶施加活動限制,甚至是刪除該數字分身的賬號進行懲戒。而如果違反倫理道德規則的是通證平臺,其行為已經涉及違法犯罪,依照規定因“依法被吊銷營業執照、責令關閉或者被撤銷”而解散時,為了起到與關閉網站相同的法律效果,監管部門可以要求基于該平臺成立的DAO解散,不再繼續支持代碼的更新;要求Web3.0其他平臺主體切斷與該平臺的網絡鏈接,阻止用戶使用該代碼運行提供的服務,從而產生該平臺解散的效果。
2.建立通證經濟規則公眾參與的形式審查制度
公眾參與原是要求國家機關在作出影響公眾權利義務行為時,允許公眾參與決策過程、聽取公眾意見的一種程序,目的在于保障公眾知情權、監督權,以確保公共決策順利作出。在通證經濟規則制定過程中,通證平臺占據主導地位,擁有通證平臺發行的治理型通證的DAO成員享有一定的投票治理權。但DAO成員的投票權往往是一種治理特權,是通證平臺對較早參與通證經濟活動或對通證經濟有一定貢獻用戶的獎勵,對于較晚進入通證平臺或經濟能力較弱的用戶來說并不公平,失去了參與制定通證經濟規則的機會,在通證經濟規則中無法體現其意志。為了讓更多用戶參與通證經濟規則制定以滿足公眾參與的形式要求外,也要考慮用戶對通證平臺的忠誠度———參與通證經濟規則制定是為了更好的建設通證經濟生態,而非僅實現一己私利。為此,可以用戶參與通證經濟活動的活躍度以及貢獻度等作為考量其能否參與通證經濟規則制定的因素,動態調整用戶的治理資格。政府權力對通證經濟規則是否引入公共參與進行形式審查,具體可以規定通證平臺在制定通證經濟規則時需要按照包括公眾參與在內的程序進行,以使得通證經濟規則符合科學性、民主性。
3.建立通證經濟規則平等對待的實質審查制度
在行政法領域,平等對待是人們相互交往的基本準則,要求非有正當理由不得區別對待。平等對待要求通證平臺在制定通證經濟規則內容時無明顯有利于一方主體而對其他主體產生不利影響,也要求通證平臺在執行通證經濟規則時能夠平等對待不同用戶,還要求政府平等對待通證平臺和用戶。
其一,通證平臺在處理不同用戶之間糾紛時,如果鏈條上的部分或全部交易是用戶以違反通證經濟規則的其他技術手段額外獲得經濟利益,違背平臺所要維護的公平通證經濟秩序初衷,對付出勞動的作者(勞動者)而言尤為不公平,那么通證平臺可溯源對通證進行管理的方式起到追究違反規則用戶的責任。這為在通證經濟中權益受到損害的參與者提供了維權的途徑,即該被侵權人無需確定誰為侵權人并要求其進行賠償,而是可以要求通證平臺履行對數字資產審查的義務等,避免侵權數字資產的產生。如果因未盡審查義務導致侵權的數字資產在通證經濟中流通,通證平臺作為直接管理者要對此承擔責任,并應將該侵權數字資產予以刪除,并通過溯源的方式確定該侵權數字資產的發布者,對該發布者采取限制交易或者刪除賬號等方式對其進行懲罰。通證平臺在全網公布對諸如此類行為的處理可以起到警示作用,減少通證經濟不誠信行為。
其二,通證平臺在處理涉及自身利益的糾紛時,平等對待要求通證平臺處理相同事件時采取相同處理方法。如在黑客盜取通證時,除了要求通證平臺能夠采取安全維護、風險補救等措施外,還要求其能夠給予不同通證經濟參與者數字資產平等安全保護。即便是通證平臺開發團隊或維護團隊也應享受和普通參與者同等的安全性待遇,避免出現這樣不平等的待遇:通證經濟普通參與主體因技術漏洞被黑客盜取通證時,開發團隊或維護團隊以區塊鏈網絡的匿名性為由而消極履行義務;而當黑客盜取的是開發團隊或維護團隊的通證時,則采取區塊鏈分叉的方式維護自身利益。
其三,無論上述哪種情形,通證平臺都無法置身事外,通證平臺很難在“運動員”和“裁判員”身份之間“獨善其身”。“超級平臺企業在平臺空間中的影響力和控制力上升到一定水平時,超級平臺企業將會利用平臺企業來追逐自己的利潤,并盡可能地將其利潤最大化。”以交換價值、分配價值為目標的通證平臺雖然已利用技術盡力營造公平交易與分配的環境,這只是其追求利益的手段與策略而已,“我們沒有理由期待私人企業以提供普惠的公共服務為己任”。對于正在崛起且已經積累一定財富的通證經濟領域, 仍需政府予以介入,“監督治理主體應當消解甚至避免主體之間的利益沖突,在監督治理共同目的指引下動態平衡各方利益”。“創新不應該是屬于私人部門的科技公司或創業者的專利權,政府與公共服務機構也可以創新,尤其是在新技術有一定的成熟度后的應用創新”,政府可以利用智能化技術對通證平臺進行監測與監管,針對監測到的異常行為采取相應的監管措施。
結語
在這個已經融合現實與數字的世界中, 現實世界的價值將通過通證與數字世界的價值相連,對通證經濟進行依法治理應當與通證經濟的自治共同構成通證經濟的治理體系,且通證經濟的自治應在法律治理下進行。然而,我國目前已有的法律規范并不能與通證經濟的特點進行較好適配,以確認數字資產權利主體為權利保護的法律敘事并不能有效解決通證經濟的治理難題,需要兼顧鼓勵通證經濟創新與保護基于通證價值流轉的權利體系的財產立法,尤其是需要促進通證經濟發展成果公平共享的立法。只有在數字權利能有效保護和平臺權力有所限制下,才能真正實現通證經濟的法治化發展。“國家需要通過有效的治理來尋求技術與信任之間的平衡,從而推動社會邁向技術與信任相融合的數字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