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驢殺三年

孫凡利

黑土村的吳老漢有遛彎的習慣。這天，他早起散步，剛走到村后，就看見不遠處晃晃悠悠走來一頭驢。吳老漢年輕時趕過驢車，搭眼就知道這頭驢正值壯年。

這時，驢已經走近吳老漢，嘴巴上還有一段繩子。吳老漢前后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就伸手把繩子握在手里。驢并不反抗，還沖吳老漢咧嘴，似乎在笑呢。一頭驢幾千塊，這要是誰丟了，不得急死啊。

吳老漢原地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失主，就牽著驢往家走。一會兒工夫，全村人都知道吳老漢撿了頭驢。沒出一個小時，就有人砸吳老漢的門。開門后進來位漢子，四十幾歲，腆著個將軍肚，開口就問：“大爺，我聽說您撿了頭驢。”吳老漢點點頭。“是我丟的。”將軍肚忙不迭地說，隨后四處亂瞅，“在哪兒呢？”

吳老漢有些不高興：“就是你丟的，也不必這么著急吧？”將軍肚訕訕地笑著說：“丟了驢我能不著急嗎？大爺，您說驢在哪，我不會白了你的。”

吳老漢瞪著將軍肚說：“你說你丟了驢，有什么記號？萬一過一會兒再有人找驢，怎么辦？”

“我的驢有記號。”將軍肚說，“頭大耳長，灰不溜秋，對了，是一頭公驢。”吳老漢呵呵一笑：“你怎么不說四條腿呢？”

將軍肚吸了一口氣，撓起了腦袋。吳老漢把將軍肚推到門外：“你想好了再來吧，我馬上就要歇晌了。”

吳老漢把門一閂，果真睡起了覺。這一覺睡到太陽偏西，吳老漢在床上折起身，就聽見外邊有嘈雜聲。翻身下床，來到門外一看，乖乖，門口居然圍了一圈人。帶頭的還是那個將軍肚，只不過旁邊多了個小伙子。

將軍肚往前一步，指著小伙子說：“這是我兒子，平時驢就是他喂的，讓他來告訴您這驢的特點。”年輕人自我介紹：“我叫賈小亮，您叫我小賈就行。”接下來就聽小賈說，“我家這頭驢特別喜歡吃剩菜剩飯。”

聽說過驢吃草，沒聽說驢吃剩菜，吳老漢決定把驢牽出來，當場試驗。

看熱鬧的村民圍成一個圈，讓吳老漢拿剩飯菜試一試。吳老漢牽著驢，旁邊一位村民正端著碗吃飯呢，走過來說：“就拿我這碗飯試試吧。”說著就把碗往驢嘴下邊湊。這頭驢伸鼻子聞了聞，突然把身子轉向一邊，很顯然，它不愛吃。小賈笑了笑對大家說：“一個人一個口味，驢也是這樣。”說完，小賈轉身從車上拎下一個大塑料兜，里邊連油加水都是剩飯菜。

當著大家的面，小賈把塑料兜里的飯菜倒進盆里，沒想到，這驢伸著脖子吃了個精光。原來這驢好油水啊。這時，將軍肚嬉皮笑臉地對吳老漢說：“這次您該信了吧？”

吳老漢表情很嚴肅：“誰知道這里邊加沒加誘食劑。不行，這驢不能給你，除非你還有其他證據。”將軍肚和小賈的臉都拉得老長。周圍的鄰居也跟著起哄：“吳老漢說得對，你們的證據不夠硬。”

這時，就看見小賈一拍大腿，對吳老漢說：“我還有個證據，這驢他認我的車，我只要把車開過來，它自己就往上躥。”吳老漢瞅了眼將軍肚和小賈的小汽車，笑了：“這驢難道會縮骨功？”一句話引得大伙哈哈大笑。小賈擺擺手，對大家說：“我說的是家里的廂貨車。”小賈讓大家稍等，他去把車開來。說完，將軍肚和小賈就鉆進小轎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大伙都等著看熱鬧，吳老漢索性從家里搬出桌子，幾個馬扎，兩壺熱茶，大家一邊喝茶，一邊等將軍肚他們回來。這頭驢倒也不怕人，拴在小樹下特別愜意。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一輛廂貨車開到大家跟前。將軍肚從車上蹦下來，對吳老漢說：“我把車開來了，咱現場驗證。”將軍肚跑到車后把車門打開，然后牽著驢來到車后，丟開繩子，大喊一聲：“上車———”

這驢像接到命令似的，前蹄子往車廂上一搭，后腿一彎，騰一下蹦了上去。大伙瞠目結舌，將軍肚滿臉笑意。吳老漢說：“看看下車聽不聽使喚？”將軍肚緊跟著一聲：“下車———”

這驢慢悠悠地走到車尾，動作熟練地蹦下了車。之后，將軍肚好像是故意做給大家看，又重復了一遍上車和下車的動作。這驢也真夠聽話，乖乖地跟著做。

有人不服氣，也愿意試試，結果怎么說驢都不動。這下將軍肚來勁了，搖頭晃腦地走到吳老漢身邊說：“這下您老人家相信了吧？”吳老漢撇著嘴，半天沒吱聲。

將軍肚有些著急，就催著吳老漢說：“我還著急回家呢！”吳老漢瞅著將軍肚：“或許這驢的主人和你的聲音相像呢，你還得找出你養過這頭驢的證據來。”

吳老漢這么一說，大家也跟著附和：“你既然養過這頭驢，證據少不了吧。”將軍肚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太難為人了吧。好，我去找證據。”

這時，將軍肚走出人群，摸出手機打起了電話。掛斷電話，將軍肚對大家說：“證據馬上就到，到時候看你們有啥說的。”吳老漢和大家都坐下來，看看將軍肚搬的什么救兵。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一輛小車開過來，將軍肚跑過去，從車里取出個黑包，拿著走到大家中間。只見將軍肚從包里掏出一張單據給大家看，單據上寫得很清楚：2019年6月8日，賈事成購得成驢一頭，價格六千五百元。

將軍肚對大家說：“我就是賈事成。”隨后，從兜里掏出身份證給大家看。大家再看吳老漢，仍舊噘著嘴一聲不吭。將軍肚只好說：“我再給你們找個證據。”隨后，將軍肚從包里又掏出一個小本本，對大伙說：“這是給這頭驢打疫苗的證明，每一針都是由專業人員打的，都有簽名。”一邊說，一邊翻弄著給大家看。

這下，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這頭驢，人家已經買了三年，按時打疫苗，不僅喂草還喂剩飯菜，驢兒特別聽話，叫上車上車，叫下車下車。可以說，將軍肚把驢兒當寵物養呢。

吳老漢也沒了脾氣，他考慮了一會兒說道：“這驢是你的沒錯，可我把驢給你，總得有個證據吧。萬一再有人來要驢怎么辦？我現在就把驢給你送到家，看看你家里的驢圈。以后再有人來找，我好有個說法。”

這番話說下來，剛才還美滋滋的將軍肚臉色一變：“搞這么麻煩干什么。”說著，掏出一千塊錢，對大家說：“這錢算是酬金，大爺您就收著吧。”

吳老漢執意不收，非要跟著將軍肚回家不可。吳老漢還叫上兩個鄰居，現在就出發。

將軍肚只好讓吳老漢上車，吳老漢和鄰居鉆進汽車，將軍肚開著廂貨車，出了村子。

車子走到村后，將軍肚突然把車停下來，吳老漢在后邊的汽車也跟著停下來。將軍肚這是要干什么？吳老漢身后的兩個鄰居都是壯漢，跟在吳老漢身后對將軍肚講：“你別耍花招！”將軍肚一怔，哭喪著臉對吳老漢說：“您就饒了我吧。我知道您一開始就認出了我，我就是鎮里開驢肉湯飯館的。”

將軍肚接著說：“不瞞各位，這幾年我的確不厚道，名義上賣的是驢肉，實質上拿其他肉來代替，這頭大叫驢我買來三年，就拴在飯館門口當招牌。我每天把它牽進后院不是殺掉，而是養著。第二天早晨，偷偷把它運出去，再偷偷拉過來，讓過路的食客以為我經常從外邊買驢。我賈事成對天發誓，回去之后要么關門停業，要么換成真驢肉，決不再欺騙食客，掙昧心錢。”

說完，將軍肚握著吳老漢的手乞求原諒。吳老漢沒吱聲，轉臉看著山邊的晚霞對大伙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