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勺

羅鵬

局機關最近招聘了幾名新司機，王海是其中一個。這幾天，車隊組織新司機學習用車規范，還沒正式安排出車任務。

在食堂吃工作餐的這幾天，王海發現，食堂大廚老劉舀菜盛飯的手法可不簡單！他遇到領導或重要部門的同事，那一勺舀出來，滿滿的還冒尖；但如果是普通員工，眼瞅著也是一勺舀下去，可再舀上來的時候，那大勺一抖，就只剩下半勺菜了。

老員工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因為都知道老劉就是個“勢利眼”，大家還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劉半勺，諧音“留半勺”。

王海作為新來的，自然遭到了老劉的“半勺”對待，為此他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生氣歸生氣，肚子總得吃飽呀！他琢磨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個辦法。

這天一早，王海偷偷找到老劉，往他兜里塞了兩盒好煙，嬉皮笑臉地說：“劉師傅，我飯量大，以后打飯的時候，您多給來點，行不？”

老劉摸出煙瞟了一眼，看是好煙，咧嘴一笑：“你看你這兄弟，怪客氣哩！”隨后心領神會地朝王海點點頭，那意思是知道了。

中午，老劉特意比平時多給王海舀了一點菜，即便如此，王海還是沒吃飽。

下午，車隊開始給新司機分配工作崗位。王海分到一輛貨車，負責每天將食堂采購的食材拉回來。不一會兒，老劉來找王海，“兄弟，聽說你以后負責開采購車了？”老劉咧著大嘴笑道，“那你就是咱食堂的人了，以后凡事可要為咱食堂著想呀！”

王海若有所思地看著老劉，好像明白了什么。“劉哥！”王海對老劉的稱呼突然也變得親切起來，“瞧您說的，咱是自己人，以后有需要兄弟做的，您吩咐就是了！”

老劉對此很是受用，他笑著告訴王海，食堂的食材，都是從固定的幾家農貿副食店和超市采購的。按規定，司機需要把每次的采購清單隨車拿回來，交給后勤部門。老劉解釋，清單需要商家仔細核對后才能蓋章確認，等待時間較長。老劉便和王海商量，能不能每天先把食材拉回來，清單則由老劉抽空去取。老劉說，以前的司機，都是這樣做的。

“沒問題，就按您說的辦！”王海聽罷滿口答應，“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在那耽誤時間了，也能按時把食材拉回來。”

老劉見事情談攏，很是高興。他從懷里掏出一條煙，硬是塞到王海手里，然后快步離開。王海一看，和他早上送給老劉的那兩盒，是同一個牌子。

此后，王海便只將老劉提前聯系好的食材拉回食堂，從不過問清單的事。老劉則每天中午都給王海把飯菜舀得足足的，王海不僅吃飽了，有好幾次竟然都沒吃完。

這天剛上班，王海接到通知，他調崗去擔任局長的司機。原因是局長之前的司機小蘇，生病住院了。

中午，王海照常到食堂打飯。老劉見他來了，馬上招呼別人去舀菜，自己則將王海拉到后廚的小屋里。

“兄弟，聽說你現在給局長開車了？”老劉摟著王海的肩膀問。

“小蘇病了。”王海嘆氣道，“讓我接他的班。”

“這說明你有能力，領導信任你，兄弟你前途無量呀！”老劉說著從櫥柜里端出來一碗熱騰騰的紅燒肉，遞給王海，諂媚道：“快吃吧，哥哥特意為你做的！”

“這……”王海有點不好意思，“不合適吧？”

“有啥不合適的？食堂我說了算！”老劉催促道，“跟哥哥還客氣？趕緊趁熱吃吧！”

王海挺高興，大口吃起來。老劉在旁邊討好地說：“兄弟，你畢竟是咱食堂出去的人，在局長那邊，說話可得向著咱食堂呀！”

“那是自然，我懂這個道理！”王海邊吃邊說，“對了，今天上午局長還問食堂的事呢！”

老劉一驚，趕忙詢問是怎么回事。王海說，局長知道他之前負責食堂的采購車，所以問到了食堂的一些情況。

“你咋說的？”老劉忐忑不安。“哥，你說我還能咋說？”王海一臉得意，“我當然向著咱食堂說了，我和局長說，‘食堂的工作非常規范，大家也都很辛苦，特別是劉師傅，每天忙前忙后，任勞任怨，是食堂的楷模！我說得沒錯吧，哥？”

“哎喲，謝謝兄弟呀！你可真給哥哥抬面兒！哪天好好請請你！”老劉笑得合不攏嘴。他眼珠子一轉，突然又問：“你這么說完之后，局長又說啥沒？”

“局長夸你做菜好吃，比飯館的還香！”王海笑道，“我和局長說，‘那當然了，劉師傅廚藝精湛，大家都愛吃他做的菜！哥，兄弟我知道該咋說，放心吧！”

“好兄弟！你這……真是……”老劉高興得語無倫次，“啥也不說了，有需要哥哥的地方，你盡管說話！”

“我打算一會兒去醫院看望小蘇，空著手去不合適……”他欲言又止，期待地看著老劉。

“噢！”老劉恍然大悟，“懂了，懂了！”他隨即掏出紙筆，寫下地址，“兄弟，你一會兒到這去，需要什么隨便拿。”

王海心領神會地接過紙條，上邊的地址正是老劉相熟的一家超市，平時食堂一些原料也從這里采購。

“那這結賬的錢……”王海追問。

“啥錢不錢的，打哥哥的臉是不？”老劉裝作不高興地說，“你在局長面前那么捧我，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這點小事，哥肯定給你解決了。我一會兒就給超市老板打電話，你到了那找他，提我就行，想拿啥就拿，不用你掏錢！”

當天下午，老劉正在睡覺，王海突然將他搖醒。王海隨后的話，讓老劉瞬間大驚失色。

王海說，他剛才去看望小蘇，這才知道，小蘇是因為食物中毒住院的。小蘇一口咬定，前一天晚上老劉給他從食堂偷偷拿的肉和菜，是罪魁禍首。醫生也確定，是食材問題導致的病情。小蘇已經將剩下的食材送到了專業機構進行檢測，等結果一出，就要來找老劉興師問罪！“食材是不是真有問題？”王海皺眉道，“小蘇說你和賣肉賣菜的勾結起來，把劣質的食材拿來食堂用……”

“無中生有！”老劉搶話道，“他……他冤枉人！”

“真沒問題？”王海追問。

“兄弟，你別聽他胡說八道！”老劉紅著臉說，“哥哥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你可要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了。”王海點頭道，“可是小蘇他揪住不放，你最好和他當面把這事解釋清楚。”

老劉乞求王海，代他去給小蘇解釋，希望小蘇不要誤會。老劉還讓王海再去那家超市多拿點補品，以老劉的名義，給小蘇送過去，希望這件事不要再深追下去了，最好到此為止。老劉囑咐王海，探探小蘇的口風，看看他到底想怎么解決這件事。

王海當即答應，隨后趕往超市拿東西。老劉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王海回來了。

“兄弟，怎么樣？”老劉急切地問，“小蘇怎么說？”

“我看小蘇和他家屬的意思，恐怕是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王海意味深長道，“劉哥，說句不該說的，有些事，兄弟我勸你還是提前做準備呀！”

“此話怎講？”老劉警惕道。

“我剛才在醫院聽到小蘇家里人說……”王海湊近低聲說，“采購清單是證據……”他說罷拍拍老劉的肩膀，嘆口氣，“兄弟我也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其余的，你自求多福吧！”

王海說完搖著頭，轉身離開了。老劉臉色蒼白，艱難地咽了一口吐沫，他思索了好一會兒，隨即急匆匆離開了。

深夜，老劉鬼鬼祟祟地撬開了后勤辦公室的門，偷偷摸摸地翻出了裝有采購清單的文件夾，然后將自己的背包打開，拿出一堆清單票據……

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老劉身后，輕輕拍了他一下。

老劉被嚇得魂飛魄散，他轉身一看，瞬間癱倒在地，驚恐道：“你……怎么會是你？”老劉沒想到，拍他的人，竟然是小蘇！

此時，“啪”的一聲，屋子里的燈亮了。老劉定睛一看，不僅小蘇在，王海和局長竟然也在屋里。

“老劉，我們等你半宿了，你咋才來呀？”王海興奮地奪過老劉手中的清單票據，確認無誤后，交給了局長。

原來，王海早就通過老劉的“抖勺”，發現食堂飯菜緊缺與餐費標準不符，由此懷疑老劉私吞了餐費。

其實在給老劉送煙之前，王海就已經向局長匯報了老劉的問題。局長對此很重視，于是將王海安排到采購車，讓他借此接近老劉，調查真相。

通過一段時間與這些供貨商家的接觸，以及對食材質量的多次檢測，王海查實，給食堂提供食材的這些商家，都是老劉的“關系戶”，他們沆瀣一氣，以次充好，給食堂提供的食材，都存在不新鮮或缺斤短兩的問題。

老劉為了中飽私囊，處心積慮地置員工身體健康而不顧，可謂道德敗壞。而且，老劉和這些“關系戶”形成了固定的“合作”模式，這其中，他肯定“吃回扣”了。這種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必須受到嚴懲！

王海以看望小蘇為由，讓老劉“結賬”，目的是看其是否存在利用公款消費的事實，也是為了試探其是否虛假報賬從而私吞餐費。同時，王海也借此進一步掌握了老劉的犯罪事實，獲取了更有力的相關證據。

王海發現，老劉對采購清單很重視，由此斷定其中大有文章。食堂的食材和后勤的采購清單出入較大，王海斷定，老劉交給后勤的清單是假的，真正的清單肯定讓他藏起來了。他就是通過這種偽造清單的手段，私吞了餐費。所以現在，真假清單都是非常重要的證據。

可是找到真正的清單談何容易，老劉和商家肯定不會配合，到時候還會打草驚蛇。此時，局長想到一個辦法：與其暗中調查，不如主動出擊，“告訴”老劉“實情”。

此后，局長讓自己的司機小蘇故意接近老劉，從而以此為契機，佯裝因食材問題住院。之后，又讓王海從中“協調”，并一步步擊潰老劉的心理防線，目的就是讓其露出馬腳，將真清單拿出來。

本就做賊心虛的老劉，已經開始恐慌，王海又適時提到“采購清單”。老劉擔心如果相關部門追查此事，自己的問題將會敗露，因此按捺不住，趁夜深人靜，潛入后勤辦公室，妄圖用真清單換回假清單，從而擺脫嫌疑。沒想到，眾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真清單終于被查獲。

通過真假清單比對，老劉貪污受賄的事實很快查明。他“送給”王海的好煙，以及王海從超市“白拿”的禮品，其實都讓老劉以各種食材的名目混淆于采購清單中了。利用公款進行個人消費，以及勾結商家“吃回扣”，是老劉“抖勺”抖出來的最好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