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不可撼動的積雪 [組詩]

望禾

你是一封寫滿落日的信

無法說服自己

生死，有語言一樣的邊界

如同說不出在哪個具體的時刻，白晝

成為黑夜

在陽光與陰影摩擦的邊緣

你是一封，寫滿落日的信

被記憶不斷修改，對折

塞進石青色的信封

寄往，沒有出口的地址

在塵埃最深處，抽出這封信

就會有蜻蜓，從魚塘飛來

從童年漾起的漣漪

將我內心久在人世的龜裂

一一濡濕

破碎的日子飛速聚合

并完整地穿過我

如同你身體中跑出的白鹿

正穿過傍晚，無人的密林

春日推測

一定有更細微的事物構成我

如同，一定有更龐大的事物

構成塵埃

一定有看不見的事物

從每一個黃昏，穿過走廊

在落日里通體透亮

一定有無數個自我

遺落在某些有意義的時空——

拆除的街道，舊日歷的縫隙

和詩句的夾角

一定有一場雨，同時淋濕過去與此時

淋濕反復讀過的，一闋詞里的青磚

淋濕已隔春山與塵世的

滿身泥土的我們

我心里有不可撼動的積雪

此刻，在你的房間

寫一首詩

寫無法返回的上個冬天

落在頭頂的，一場大雪

它們躲進語詞，不發一言

成為體內，最牢固的積雪

冰川消融的時候，所有的春天

都繞開它們

回憶，是逆流的時間

升空的火星子回到地面

煙霧成為最初，山林里

一枝沾滿雨水的松葉

那時，在你的房間，泡茶

午睡，吃最愛的甜點

無須點燃燭火，就能

與你交談

青煙升騰的人世，因果紛揚

盡管我心里有不可撼動的積雪

卻仍是，在春天奔跑的

你扯心的那個孩子

有時，我們帶著有時

有時越過春日的山野

讓前額緊貼大地，松軟的泥土上

有細小的植物生長

有時在言語的縫隙，拾起一個影子

我的鄉音里，藏著

你的鄉音

有時遇見高瘦蹣跚的，像你的人

不知道他是誰的爺爺

但我沒有爺爺了，爺爺

你沉落在，冬日深處的那天

正好有長云

把山岡與天空相連

巨大的天梯下，我們帶著小菊

帶著一個一個這樣那樣的“有時”

穿過世上，動人的嗩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