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森
有一次,我去山東博物館參觀。當走到京杭漕運的展館時,我看到貼于墻面上的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在鵝黃色燈光的照耀下,被曬干后的京杭大運河的河底淤泥和土塊依附在墻面上,數十上百的碗盤器皿碎片凌亂地斜插在土黃色的泥土中。一瞬間,我的眼前呈現出一條寬廣的大河,在波光粼粼、水天一線的水面上,一艘艘首尾高昂的古船緩慢地游弋于河面上。古船里有瓷器、絲綢和手工藝品,它們滿滿當當地被裝載進船艙,等待到達彼岸。我感受到了風,是河岸上吹來的帶有泥土和野草味的芬芳空氣。我看到了蘆葦,從河底的淤泥中伸出來,它們高高挑挑,隨著風的吹拂,輕輕搖擺,如蘆花的雪。可是,當我再看那雪,再分辨那蘆花,眼前仍是破碎瓷片和龜裂的土地。殘缺在瞬間讓我有了出神和入定的境化,我感嘆殘缺帶來的文藝想象。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但凡是從泥土中脫胎或出現的,都不會盡善盡美,多多少少有些品相上的缺陷。文物是這樣,古董是這樣,瓜果蔬菜也是這樣。但缺陷往往并不是一件壞事。
我兒時隨父母在郊區居住,每逢春夏之交的午后,總有許多小販挑著扁擔兜售自家栽培的瓜果。每次掀開竹筐上蓋著的白布,就看見里面混混雜雜地躺著一堆瓜果。有時候趕得晚了,竹筐里就只剩下挑剩的帶裂紋的棗子和甜瓜,父親也不嫌棄,照樣買下。歪瓜裂棗雖然“相貌”丑陋,但是比那些長相完好的瓜棗品質更好。
殘缺不僅存于具象,還存于抽象。
在漢族古代音律中有五聲音階,分別為宮、商、角、徵、羽,從宮音到羽音按五度相生。而最初衍生于歐洲,最終在世界范圍內傳播廣泛的卻是七聲音階,即do、re、mi、fa、so、la、si。兩者均在十二平均律的框架下,但前者較后者少了兩個音階。按常理說,前者在創作上本該陷于尷尬境地,但五聲音階獨樹一幟,在缺少fa、si兩個不穩定音階的狀態下,使樂曲從根本上去除了夸張、興奮的元素,從而得到了七聲音階樂曲所不具備的緩和、均勻、清新、淡雅的氣質。所以,我們不必疑惑,為什么在欣賞《藍色多瑙河》時只能聽到輕快和爽朗的節奏,卻無法兼得琵琶古曲《春江花月夜》中那種委婉流暢的感覺了。
在殘缺之中留戀美,在不完美中品味美。于是,斷橋殘雪是美,灞橋折柳是美;月有陰晴圓缺是美,花自飄零水自流是美;孩童在咿呀學語時,那含糊不清的一聲聲是稚嫩美,老人臉上如溝壑般的皺紋是歲月美。在不斷更正欣賞殘缺美的姿勢和態度的同時,我們是否也要坦然接受殘缺帶來的一切呢?
像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是在危難的時候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其他人活著的機會。
—— 《流浪地球2》,中國,2023年上映,講述了“太陽危機”即將來襲,人類將面臨末日災難與生命存續的雙重挑戰的故事。